鬼气在她们周遭形成一圈黑色的气墙,把僵尸抵挡在外。
猎物就在眼前,却靠近不得。
僵尸暴躁地呲起牙频频嘶吼,挥动爪子拼命抓挠这层保护罩,每留下一道抓痕又很快消逝无踪。
气墙固若金汤。
“碧月,你乖乖留在这里,它们进不来,我去去就回。”
祝彩衣嘱咐道,随手抽出赤渊。
鬼气遮蔽了视野,云碧月看不见墙外情形,但也听得到尸潮排山倒海的流动声响,想着师姐尚未全部恢复,不免担忧:“师姐,你要小心啊!”
祝彩衣用余光凝视她一眼,笑道:“放心,有你念着我,我怎能输呢?”
言毕,步履轻盈地走出气墙。
云碧月抱膝蹲坐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师姐离开,可她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到……
她苦笑着,捏紧了拳。
墙外,僵尸们被这一抹极致的猩红吸引,引天长啸数声,铺天盖地向祝彩衣奔涌而来。
一张张干枯扭曲的面孔在她眼前逐渐放大,皮肤像橘子皮般坑坑洼洼,偶有肉白的蛆虫来回游动,血盆大口吞吐腥腐臭气,直往她鼻子里钻。
祝彩衣烦恶地拧着眉,她是变弱了,但对付这些连脑子都不全的僵尸还是绰绰有余。
赤渊的红刃一路横扫,所向披靡,在尸潮中绽放出一朵朵瑰丽的血花。
断掉的胳膊腿满场乱飞,受到伤害的僵尸无痛无觉,仅停滞了一瞬,便拖动破碎的残躯再次攻过来,立刻又被祝彩衣削掉脑袋。
它们的阴气被赤渊吸收再过入她体内,倒下去便再无机会复苏。
祝彩衣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收割着僵尸们的阴气,每吸取一点儿,她的身影就更真切一些。
村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眸中渐渐浮起贪婪的妄念。
这只厉鬼可比那群僵尸强大得多,若能为他所用,那真是如虎添翼。
他伸出右手,将袖口对准祝彩衣的身影,念动口诀。
下一刻,一排乌黑的铁链从宽大的袖子里疾飞而出,似一条蟒蛇缠上她的腰。
祝彩衣腰间一沉,攻势随即变慢。
僵尸们趁着空隙勾住她的衣裳,欲往她脖颈上咬。
咻咻——
口哨声响了两下,僵尸们的动作猛然顿住,木偶似的呆立住。
祝彩衣微微眯眼,停下攻势,任由锁链束缚,顺着它向前看。
村长一步步缓慢地朝她走来,手里紧紧捏着锁链的另一端。
她仔细打量这条锁链,看见上面每一处都刻着金色的篆文。
祝彩衣以前也见过、杀过和他一样的邪派散修,认得这是他们专门用来缚鬼的锁魂链。
她笃定道:“你不是村长。”
一个普通的渔村村民可不会懂得御鬼控尸之术。
“那你猜猜我是谁?”
村长气定神闲地在她面前站住,还有心思同她闲聊,仿佛料定她无力反抗。
祝彩衣道:“若我猜的不错,你便是那位已死的邪修,以村长的身体借尸还魂。”
邪修冷笑一声,像是默认。
祝彩衣笑了笑,她也干过类似的事,自然一猜就猜到了。
她看一眼仍在不远处躺着、昏迷不醒的孟咸:“村长的身体快不行了吧?你急需一具年轻强壮的肉身来替代,所以孟咸和云碧月借宿的时候,你毫不犹豫地答应,就是看中了孟咸的身体,想要夺舍?”
“说下去。”
“村长没有儿女,一直独居,你假扮成他,无人发现。可其他村民都很相熟,你若夺舍他们的肉身,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因此你只好选择外人。”
“又因拿不准碧月和孟咸的关系,你担心夺舍后被她识破,就下毒手暗害于她。若她今晚被活埋,大约明日你就会编个理由说她丢下你跑了之类的……我猜对与不对?”
啪!啪!啪!
邪修连拍三掌,抚掌赞道:“好,似你这般留有神志还如此聪慧的厉鬼可不多见。”
他从头到脚目不转睛地打量祝彩衣,似是在看一件罕有的稀世珍宝:“兵器好不好用全看什么人在用,你的力量绝不止于此,那丫头道行太弱发挥不出,将你留给她真是暴殄天物。”
他仍将祝彩衣当作受驱使的鬼仆,以为她现在这么弱,是主人道行不够的原因。
“换我来做你的主人,绝不会埋没你的能力。。”
祝彩衣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你要做我的主人?”
转而冷哼一声,满是轻蔑:“自不量力!”
“是不是自不量力,你很快就会知道。”
话音刚落,锁魂链上的篆文金光闪耀,无数诵念经文的肃穆之声流入祝彩衣耳中。
“解——契!”邪修大喝一声。
金光笼罩祝彩衣全身,锁魂链剧烈地震动,不过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邪修微微一愣,接连喝道——
“解契!”
“解契!”
“解契!”
锁魂链始终无动于衷。
祝彩衣手举赤渊一剑来劈,将锁链从中间劈成两段,光芒瞬间黯淡,盘在她腰间的那一截登时掉落在她脚边。
“我的锁魂链……这……这怎么可能?”邪修不可置信地捧着另一段,手上发抖。
祝彩衣对着他的脸,抬起就是一脚。
邪修躲避不急,仰面摔在地上,他反应过来,欲吹口哨再把僵尸唤醒。
祝彩衣没给他这个机会,又是一脚,踩住他刚刚抬起来的手臂,捡起脚下半截锁链,和他手上另一截,将他的手脚都捆了。
“知道锁魂链为何没能解开我身上的契吗?”
她似笑非笑,在对方面前举起自己的右手手腕。
在她的意念下,雪白的玉腕显现出一圈打着蝴蝶结的红线。
邪修瞪大了双眼。
祝彩衣轻笑着揭晓答案:“我们结的不是主从契约,她不是我的主人,是我契侣。”
说到“契侣”两个字时,语气分外缠绵。
气墙外的打斗声突然消失。
云碧月心中忐忑,谁赢了?是师姐?还是……
她既期待又惶恐,正在犹豫该不该出去看个究竟。
眼前氤氲的鬼气蠕动着,忽然散开,熟悉的鲜红身影近在咫尺。
“师姐!”
云碧月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她直接蹦了起来,以极快地速度往祝彩衣身上扑。
祝彩衣浅笑悠悠,伸出双臂接着。
二人抱在一起,享受了片刻的欢愉后,祝彩衣将她带到邪修面前。
“你给他们两个下的操控之术,如何解?”祝彩衣冷冷问。
邪修束手束脚地趴在地上,诧异地看向云碧月:“我下的术不是已经被你解了吗?”
云碧月也是一懵,解了?什么时候的事?她哪有这个本事呀?
祝彩衣察觉出不对劲:“你说她身上的术已经被解了?”
“是啊,若是没解开,她怎么会醒呢?”邪修理所当然道,瞧着不似作伪。
祝彩衣和云碧月互通眼神,都感到事有蹊跷,但术解了怎么想都是好事,二人便没在这件事上深究。
她们逼迫邪修说出解术方法,原来他给云碧月和孟咸下的是一种“离魂咒”,需要用唢呐吹奏出特定的曲子,才能解开。
云碧月将唢呐完好无损地递给祝彩衣,祝彩衣拿在手里,狠狠踢邪修一脚:“别耍花样!”才将他的双手解放,将唢呐递给他。
但她手中的赤渊一直斜在他喉间,他若敢轻举妄动,马上就会横尸当场。
邪修眼里闪过一丝暗恨,顺从地吹奏出声。
这一曲极其古怪,甚至不能称之为曲子,每一个音符似乎都不在调上,与门窗漏风的呜呜声有异曲同工之妙。
曲子响起的瞬间,孟咸的额头上浮现出一块殷红的印记,随后越来越浅,直到曲子吹完,彻底消失无踪。
紧接着,孟咸就睁开眼睛,从玉床上坐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的断壁残垣和立住不动的僵尸。
“哎哟,可算是醒了,我们在这儿冲锋陷阵,您老人家倒是睡得挺香啊!”云碧月笑着调侃。
祝彩衣将唢呐收回,然后在邪修满脸真诚的哀求下,重新将他捆了个严实。
她向孟咸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三人坐在玉床上,一起对邪修进行审问。
孟咸憎恨他不仅欺骗自己,还折辱爹娘的尸身,说起话来火气十足:“说!为何要将死去的村民变成僵尸?”
“不是我把他们变成僵尸的!”邪修即刻反驳。
“不是你会是谁?”
“我……”他的眼珠子幽幽滚动几下,低下脑袋不言语,又好像是默认了。
孟咸冷哼一声,看向祝彩衣:“肆意操纵僵尸为祸,不若废了他的修为,明日一早交给村民们处置?”
邪修闻言,下意识地吁出口气,等感受到头顶来自祝彩衣的锐利目光后,又将脑袋压得更低了。
祝彩衣意味深长道:“是该交给村民,不过还有一些事要问清楚。”
话音一转,问:“我记得交手之前,你曾说过地下有埋着什么东西?”
“地下埋的,当然是尸体了。”邪修道。
“我说过,别耍花样!”祝彩衣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对方的命门上,“你不说实话,信不信我不仅毁了你的肉身,还能让你灰飞烟灭?”
邪修后背一紧,仅仅毁了肉身他还可以卷土重来,若是灰飞烟灭,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脑海里剧烈地挣扎,最终长叹一息,仿佛已然认命,娓娓道:“当年我被正道追杀,流落至此,无意间发现村后的坟茔竟是一处上好的养尸地。于是某天夜里,我趁村民都睡着了,悄悄过去挖开墓地,发现葬在里面的尸体各个都长了白毛。”
说道此处,不由兴奋起来:“不仅如此,地下还埋着一件煞气极重的物什,墓地之所以变成养尸地就是受到煞气长时间的浸染。我想若是有了那物什,说不准可以制造出尸王来为我所用。”
孟咸和祝彩衣俱是一愣,他们好歹在渔村也生活过十来年,竟然从未发现。
“可是这件事很快就被李升知道了。”邪修似有不甘。
云碧月问他:“李升是谁?”
“那个从江水里把我救下的渔民。”
也就是小女孩的父亲。
“他清明祭亲时发现墓地的泥土被翻过,恰巧之前我夜里出门被他撞见,他认定是我干的。我只好骗他说,墓地下面埋着的东西很危险,我想找来销毁它,他便答应和我一起找。”
邪修的语气有些懊恼,“本来他已经相信我了,偏偏有只僵尸脱离控制杀死村里一个男孩,让李升开始怀疑我的真实目的。他在我的酒水里下了断肠草,其实我早知道了,我将计就计饮下毒酒,让他们以为我真的死了,从而放松警惕,之后又夺舍村长,以他的身份暗中行动……”
“墓地里埋的那样东西你找到了吗?”祝彩衣问。
他摇了摇头,恨恨道:“没有,我猜肯定是李升这家伙找到藏起来了。”
“那之后你有再试探过他吗?”
“没,那之后过没几天他就发疯了,我估计肯定是和那东西有关。”
祝彩衣有些意外,之前她和云碧月以为李升发疯是为防邪修,现在看来,好像并不全是那么一回事。
之后他们一直等到天亮,将邪修交给村民们处置。
孟咸望着满院僵尸,他的爹娘和祝彩衣的尸体都在其中。
僵尸是跳出三界外的特殊存在,即使将他们重新葬回去,以后说不定哪天还会诈尸。
孟咸狠一狠心,最终决定将他们付之一炬。
巨大的火蛇在眼前起舞,三人默不作声地看着,红光照映在他们脸上,像极了一场无比盛大的篝火送葬会。
大火足足烧了两个多时辰,血肉消融,白骨成灰。
死去的人,就让他们永远长眠地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元宵节快乐(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