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市四季分明,刚进入七月,烈日就让三分之一的人打消了外出的念头。这座悠闲的城市此时被炙热的空气充盈着,略显浮躁。
市区,中心街。
新建设的觅昉广场刚刚完工,蓝色的隔离护栏已经撤了一大半,只堪堪拉着几条禁止通行的条幅。将近一年的建设,这里除了工人和附近的居民之外杳无人迹。
中午,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抱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两根长条面包,这是她今天乞讨得来的,一天的食物。
她蹒跚地往前走着,路过广场喷泉,三拐两拐的竟进了一条幽僻的小路,路的尽头,有一个破烂的深蓝沙发,这里便是她的家。
老乞丐缓慢的坐在沙发上,张嘴咬着面包,双眸无神的凝视着前方。那里放置着用过的军绿色塑料布,是这里的施工队给她的。待广场验收之后,她就可以将这些东西卖掉,换两天馒头吃。
有微风吹拂,在这偏僻的角落里竟隐隐裹挟着一丝寒意,军绿色塑料布随着风缓缓的浮动着。一阵沙沙的低响,塑料布哗啦一下炸开,老乞丐又啃了一口面包,突然瞪大了眼,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一个美丽的男孩,站在塑料布中间。
他低垂着头,紧闭着双眸,浓密的睫毛又翘又长,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过耳的头发有些微凌乱,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他上身穿着大红色的半截袖,下身则是嫩绿色的过膝背带裤,一条明黄的肩带从肩膀一侧斜挎下来,下面坠着一个比手机稍大一号的黄色包包。
这身打扮实在有些奇葩,常年与世俗脱离的老乞丐嘴角一抽,她的视线从男孩的脸上扫过,又扫遍他的全身,心里嘀咕着是不是有人觊觎她的领地。
过了片刻,男孩的身体晃动了一下,缓缓的睁开了眼,墨绿色的瞳眸微转,他摇晃着脑袋,像只好奇的小鹿,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抬抬脚,瞅瞅自己衣服,粉嫩的唇角勾起一条弧度,拍了拍手,乐呵呵的晃动着身体。
他抬起脚,想要迈过这碍事的塑料布,却左右脚相绊,吧唧一下摔倒在地。
这巨大的声响让老乞丐一哆嗦,男孩从阴影处滚到了路中央,柔嫩的皮肤在太阳下泛着白皙的光泽。
老乞丐心生不忍,正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前,就见男孩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声音软软糯糯,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儿。
“哎呀,人间的路好难轴呀!”
男孩站起来,十分笨拙的拍打着自己身前的衣服,过了片刻,才看到面前坐着的老乞丐,他惊讶地后退半步,脸上倏地被激动代替,三两步跳到老乞丐面前,兴奋地说道,“你系银呀,我叫……我叫……”
男孩说了半句,懊恼的皱起细眉,思索了一会儿,拉开小黄包的拉链,摸索半天,掏出一张身份证。他仔细的看了姓名后面的“阮软”二字,忽然抬头,展颜一笑,“我叫远远!”
老乞丐突然瞪大双眸,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哆嗦着,她急促的惊叫一声,“妖怪啊!”扔掉手里的面包,跌跌撞撞的跑走了。
阮软奇怪的看着老乞丐远去的背影,疑惑的说道,“妖怪系神马?”他转过身子,纤细的脚踝带着身体挪动,身体不受控制的晃动着,过了片刻,才噘嘴嗫喏道:
“她不……喜翻我!”
这个人类并不想和软软小可爱交朋友!
阮软倔强的抬起头,漂亮的双眸渐渐升起一缕雾气。小蜉蝣在人间遇到的第一个人类,并不想和他做朋友,这一残酷的事实,让他眼中的雾气越聚越浓。
阮软吸吸鼻子,伸出小手僵硬地拍打着自己的小胸膛,“远远不哭……不哭,人类有辣——么多,系可以交到朋友的。”
抽泣了一会儿,阮软的注意力就被眼前的旧沙发吸引了,他走上前去,戳了戳弹出来的黄色海绵,那柔软的触觉让他惊讶的缩回手,乐呵呵的笑了一会儿,又把小手放到了眼前的墙壁上。
这个是硬硬的,还扎手,不好摸。
阮软缩回自己的小手,身体转了一个方向,看着老乞丐离开的那条柏油路。不同于这个角落的斑驳光影,那里的阳光照耀的整个地面都是亮的,黑褐色的沥青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阮软登时就抬起了脚,歪歪扭扭的迈动着双腿,不出一会儿就跌跌撞撞地小跑着,留下一串咯咯咯的笑声。
觅昉广场的大门正对着南方,临时设置的红色气球门上卧着两条戏珠的金龙,水泥路中间竖着一个蓝色的路牌,上面是“禁止入内”四个加粗白字。
阮软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双眼发亮的盯着气球门,他扬起小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无法触摸到那两条金灿灿的黄龙。
阮软并不气馁,他走上前去,站在左边的那条黄龙下,仰着小脑袋开心的问道,“你系神马?”
“我系小蜉啾,你系……蛇吗?”
金龙寂静无声,小蜉蝣终于忍不住抬起脚,整个人扑上前去抱着红色的气球柱,嚷嚷道,“园园想和你玩!”
只听见“嘣”的一声,整个气球柱犹如被妖怪吸干了血,迅速的瘪了下来,阮软跪坐在红色“地毯”上,抬头晃动着脑袋,“你系轴了吗?”
被小黄龙抛弃了,阮软小小的哼了一声,视线很快被蓝色的告示牌吸引,他站起身走上前去。蓝色的告示牌只到他的腰腹,阮软伸手举起牌子,缓缓地辨认道,“禁止……人……门,介系神马意系呀?”
这个东西似乎并不好玩,阮软举了一会儿,就咵的一下松了手,标牌底部铁制圆盘猛烈的撞击地面,发出“咣”的一声巨响,水泥板上突兀的出现了一些裂纹。
觅昉广场空无一人,阮软走了一阵子,才发现这个事实,他疑惑地转动着小脑袋,苑长爷爷明明说人类有很多,他为什么没有看到呢?
此时阮软已经走到了广场中心喷泉边,这里也有一个相似的告示牌,阮软不喜欢这种没有意思的东西,他看也不看,就向前走去,脚下的路面开始变得深浅不一,阮软一边艰难的挪着脚,一边说道,“介里的路真难轴啊,介里一定就系沼泽啦!”
到底是什么?
忽明忽暗的光线刺激着双眼,仓促的呼吸声环绕在耳边,一片莹白色的光芒突兀的袭来,沙发上的人倏地坐起。
梦,又是梦!
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修长的五指插入发间,白蜚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下午三点。
她竟然在这个时间点睡了过去!
从五天前开始,她就不停地做梦。光怪陆离,没有人物,没有言语,只有一片莹白色的光芒飘来飘去。
这些梦通常从入睡开始,一直持续到早上醒来,她意识清醒,却又挣不脱、逃不开,似乎被人强行绑住,旁观这异常的梦境。
更奇怪的是,她刚才竟无意识的睡了过去。
把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的书本捡起,白蜚起身简单的洗了脸,手机就响了。
是路七夜,她二十五年的好友。
接通电话,白蜚的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淡淡道,“什么事?”
“觅昉广场就要验工了,我请你喝酒啊,今天晚上。”
觅昉广场?
白蜚想起了,她记性一向很好,那是路七夜七年前接下的工程,虽然规划的没有什么特色,但也马马虎虎的让人挑不出错误,又因为处在交通要道,倒是让路七夜大赚了一笔。
哦,不对,是两年前。
因为和路家的公司有合作,再加上和路七夜是发小,白蜚倒是一直有关注觅昉广场的进度。她记得,明天才是市领导巡查验收的时间吧。
“还没确认呢,你现在请我喝酒是不是太早了?”
“担心什么,我今天中午还派人去看了,除了一片水泥地有些不干,其他的都弄好了。为了欢迎领导,我还扯了个气球门,等明天领导看了,后续工作做完,我就可以大赚一笔了,哈哈哈!”
面对着路七夜嘚瑟的狂笑,白蜚只是挑挑眉,淡定地回道,“不去。”
路七夜的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就响起一阵磨牙的声音,“我说老白,我们二十年的友情,这么大的喜事我第一个和你分享,你就这么扫我面子啊?”
“明天周一,要上班。”
“周一有什么关系啊,公司是你的,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这样就太没意思了啊!”
刚从睡梦中惊醒的脑袋还有些眩晕,路七夜在电话那头啰嗦个不停,白蜚忍了忍,终于说道,“好了,我去。等我吃过晚饭,七点在酒吧见,九点结束。”
电话那头路七夜抗议的嚷嚷着,白蜚很果断的挂断电话。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她的原则,就连路七夜也不行。
在已知的未来五年里,白蜚依旧过着这样的生活。
这很好,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