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锦掏出钥匙打开自家门,做贼似的换了拖鞋走出狭窄的玄关。
一家人正在围着桌子吃饭,周文斌正仰头闷一盅白酒。
白酒辣口,周文斌嘴里嘶嘶吸气给自己倒酒,回头看了女儿一眼:“怎么搞的?”
周云锦进门之前把陈牧雷的西装脱了团成一团抱在怀里,一身校服脏又潮湿,人也狼狈,看表情倒不像有事的样子。
“没带伞,不小心摔了跤。”周云锦提着两个塑料袋吃的递给周文斌。
隔着袋子都闻得到熟悉的香味,周文斌到嘴的话憋了回去,却也没接手。周云锦把西装放在旁边,从袋子里拿出两个外卖打包盒,一一打开盖子在他面前摆好,是街口那家店的烧鸡和猪头肉。
周文斌贪杯,几乎每顿饭都要喝上不少,经常使唤周云锦去给他买下酒菜。
那件西装料子硬,挺,散开了一些,一看就是男人的衣服,周文斌皱皱眉。
周云锦看向母亲杨露:“快考试了,教练让我们每天晚自习后都要集训,训练结束太晚了,我在住校同学宿舍睡的。”
杨露低头吃着饭,半天没应声。
周云锦:“那我打个电话给陈琰,他可以作证。”
“不用了。”杨露放下碗筷,拿旁边空碗给她盛了米饭放桌上,“洗手吃饭吧。”
周云锦回房间换下一身湿乎乎的衣服,把陈牧雷的西装外套挂在衣柜侧面的角落。
周云锦顾不上洗澡,只匆匆洗了脸,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十分不好看,被冻得太久了,脸上毫无血色。她使劲拍了拍脸蛋,果然脸色红润了几分。
饭桌上,周文斌大口吃肉,满嘴流油,嘴里不清不楚地问:“每天都要住同学宿舍?”
“也不是,时间不晚的话就回家住。”周云锦补了一句,“回家的话陈琰送我,不用担心的。”
周文斌喝得双眼迷离泛红,嘴里呐呐地念叨:“陈琰,陈琰家长电话一会儿给我留一个,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找他家里。”
周云锦迟疑了一瞬,用筷子扒拉着米饭:“嗯。”
吃过饭,周云锦帮忙收拾碗筷,杨露从她手里端走那几个盘子进了厨房。
周云锦只好撸起袖子准备洗碗,杨露用胳膊肘把她顶开:“你别收拾了,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原来杨露还是看见她回来时的狼狈样了。
杨露声音温柔而平静,松软的头发用一根皮筋固定着,有几绺发丝垂在耳侧,刚好挡住她的眼睛和表情。
周云锦的视线定在杨露出的一截脖子上,那上面有两条瘀痕。
新伤。
客厅里,酒足饭饱的周文斌在看电视,不时大笑几声。
厨房里,是杨露洗碗的水声。
周云锦的手轻轻搭在杨露的肩上,小声问:“什么时候弄的?”
“嗯?”杨露反应了过来,耸肩躲开她的手,抻了抻衣领挡住脖子,“没事,你进去吧。”
周云锦转身冲回客厅,挡在电视机前怒视周文斌。
周文斌歪着身子去看电视,余光瞥她:“干什么?陈琰家长电话给我留了吗?”说罢把自己的手机丢给她。
周云锦没动,周文斌斜睨她,笑容渐收,语气也变得不太好:“怎么了?哪根筋不对了?”
周云锦努力咽下愤怒,让语气平和下来:“你能不能少喝点酒?”
后面的话没说完,周文斌的巴掌已经招呼过来,好在周云锦身手矫捷躲开了。
“我喝点酒又怎么你了?花你钱了?”说话间,周文斌又一巴掌甩了过来,“我还没问你呢,你那件男人的衣服哪来的?老师给家里打过电话,说你最近总是逃课,还三天两头不回家!给我说清楚!你去哪儿野了?”
“不用你管!”周云锦挡开他的巴掌,火压不住了,“你是没花我钱,可是你自己也没——”
周文斌不允许有人忤逆,也根本不给她机会,薅住她的头发给了一掌,使足了劲论到沙发上。
这就是周文斌,酒后的周文斌。
……
鸡飞狗跳了一阵子,周文斌摔门出去了。
家里霎时安静,杨露拾掇着被扔了一地的书本:“以后你别管了,不是你该管的事,大人的事你也管不了。”
周云锦没吭声,杨露看到了衣柜后面露出一只袖子的男式西服。
“你交男朋友了?逃课是因为他吗?”
“我没有,我才几岁。”周云锦也看了一眼那只袖子,半晌才嗫嚅说道:“韩刑哥哥帮我打听到一个人,也许……有辰星的下落。”
周云锦把那个名字说得很轻,轻到几乎自己都听不清,但杨露听清了。
她没说话,把捡起来的书本放到周云锦书桌上就出去了。
晚上,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金属打火机。
那是陈牧雷掉的,被她捡了。周云锦把打火机攥在手里,想到他对自己做过的事,仍旧心有余悸。
她不怕周文斌的拳头,但她怕陈牧雷,她曾目击到的那一幕已经在她心里深深地种下了恐惧的种子。
胡小钰找地方停车找了半个来小时,骂骂咧咧地推开小院门。
“你家这个破地方连个停车位都没有,马路边墙根儿下,凡是能停车的地方都被人占了,我走了十分钟过来的呢。”
陈牧雷弯腰拔院里的草,理都没理他。
这小院闹中取静,位置倒是不错的,就是房子太老,摆设太旧。
“草就让他长着呗,拔了还得长,拔了干嘛?”胡小钰把拉杆箱送进房间,撸起袖子就来帮忙。
陈牧雷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神清气爽地出来。胡小钰把院里的杂草处理的差不多了,他指着那个长条木椅问:“这个扔哪儿?”
陈牧雷摸着刚刚刮过胡子的下巴琢磨了一下:“擦干净,用砂纸打磨一下,重新过遍油,摆树底下。”
“还要啊?都掉漆皮了,重新买一个多省事,真是山沟里出来的,啥破烂都舍不得扔……”胡小钰话还没说完,发现陈牧雷在瞪自己,立即改口,“要着要着。”
“车停哪儿了?”陈牧雷穿着运动装和球鞋,身后斜挎了一个黑色的运动包,要出门的样子。
胡小钰说了个位置,突然看见他左手手掌简单粗暴地缠了几圈纱布:“哥,你又打架了?怎么没叫我!”
陈牧雷看眼自己的手:“被狗咬了也叫上你?你准备咬回去吗?我回来前把这儿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
他差点忘了这个事,真是想起来就来气,小疯丫头什么的最讨厌了。陈牧雷抓起窗台上的车钥匙,临走前嘱咐胡小钰:“如果有小姑娘来找我,不用搭理,轰出去就行。”
胡小钰头上顶着一个大问号:“什么样的小姑娘?”
“这么高。”陈牧雷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想了想又把手压低一些,“这么高吧。”
“长的怎么样?”
“能怎么样?女的还不都一个样。”
“……”
周云锦耽误了好多课,得去学校拿试卷和笔记。
出门前她带走了那件西装外套,送到隔壁街角的干洗店干洗。都算街坊,周云锦也不是第一次来,老板是认识她的。
看了看西装的标,老板抬眼瞄了瞄周云锦:“给你爸洗的?”
周文斌身形没有这么高大,这衣服明显一看就不是他的,老板却故意这么问。
周云锦躲开老板打量的眼神,交了钱拿了票走人。
老板撇撇嘴,拿着西装和店里的熟客示意了一下,低声道:“老周家这个女儿我看是完喽,越打越叛逆了,啧啧。”
“这是哪个男人的衣服哦?老周啊,也是可怜。青春期的孩子不能这么教育的,很容易走歪路。”熟客跟着应和,摇头叹气。
周云锦都听见了,用力甩上店门,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两人面面相觑,嘴角撇得更夸张。
周云锦就读艺术三高,外市的学生均住在学校安排的宿舍,本地生走读。
门卫值班老师认识周云锦,自然也知道她逃课的事,隔着学校铁门板着脸就教育起她来了。
周云锦低头听了一刻钟的训才被放进来,她是要去住宿生宿舍找班长的,进了校门直接拐进通往宿舍区的石子小路。
与此同时,一辆轿车缓缓停在校门外。陈牧雷扫到那抹人影,还没来得及辨认就听值班老师扯着嗓子问:“大周末的,你找谁?”
值班老师刚锁上大门,看车上下来一个高高帅帅的男人,态度一下子变得和蔼亲切:“请问,你是哪个班学生的家长?”
这个男人很年轻,看年纪不像是有十几岁孩子的家长。
陈牧雷戴着墨镜,也就露了半张脸出来,言简意赅地回答:“高三,陈琰。”
“体育班的?”值班老师连连称赞,“他篮球打得不错,你是他什么人?”
“他哥。”
“那怪不得,看你们个头就像哥俩儿,都那么能窜。”值班老师打开校门把陈牧雷放进来,递过去一支签字笔,指着墙上挂着的登记表,“来访人员都得签字。”
陈牧雷写上自己的名字,值班老师又点着后面那空白的一栏:“电话也得留一个,你没开车进来,车牌号就不用写了。”
陈牧雷迟疑半秒,写下一串手机号。
“刚才进去的那个女的怎么不用登记?”
“哦?嗨,本校学生不用登记。”
陈牧雷第一次来三高,进了学校左右看看,值班老师给他指了指:“左边,从这儿进去是学生宿舍区。对了,晚上九点半以前要离校的,不得留宿。”
陈牧雷点头道谢,拐进那条小路,约莫走了五分钟,看到墙上挂着的指示牌:学生宿舍区。
四栋三层小楼,陈牧雷不知道陈琰住哪一栋。迎面过来两个女生,眼睛不时偷看他。
陈牧雷把鼻梁上的墨镜推了推,冲两个女生问道:“认识陈琰吗?住哪个宿舍?”
“三号楼是体育班男生宿舍,就那儿。”女生红着脸给陈牧雷指了指最边上的那栋楼。
“谢了。”陈牧雷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难得彬彬有礼起来:“可以麻烦同学帮忙叫他出来吗?”
“好啊,哥哥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小女生哪抵挡得了这种无耻地“贿赂”,点头如捣蒜,一边窃笑一边跑去给他找人。
陈牧雷没想到陈琰还挺有知名度,随便问个女生不仅认识他,还知道他住哪个宿舍。
周云锦背着书包在宿舍楼下等了一会儿,不时向里面张望,终于看见班长靳小依出来。
靳小依手上抱了一摞试卷,一见面就开始数落她:“你以前偶尔请个假就算了,现在居然变本加厉,你再这样下去,班主任就要去你家家访了。”
“又不是小学生,还家访。”周云锦无心解释,接过试卷翻了翻,“这么多?”
靳小依说不动她,气呼呼地又递给她三个本子:“这是我的课堂笔记,你抄完了记得还给我。”
周云锦胳膊夹着试卷,翻着笔记往回走,眼睛没看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险些跌倒。卷子散了一地,她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
起风了,一张卷子被风卷起,又被一只脏手恰好抓住。
那是之前物理的随堂测验卷,满卷面的红叉触目惊心。陈琰看了下分数那一栏,冲着周云锦扬了扬卷子:“哟,四十三分?这成绩漂亮啊周云锦。”
周云锦窘迫,想去抓回卷子,奈何陈琰长得高,她够不着。
陈琰刚从篮球场回来,一手抓着篮球,一手拿卷审着她做错的题目,还轻而易举地闪开她乱抓的小手。
周云锦抱着卷子跳了跳,还是够不到他,板起脸:“陈琰,把卷子还给我。”
陈琰的视线从卷子转移到她脸上,突然有了新发现,眯着眼睛弯腰靠近她:“逃课去打架了吗?周云锦,你脸怎么肿了?”
糟了!
周云锦一惊,忙去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