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正画得高兴,忽然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仰头一看,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身后。
“你他——”陈牧雷责备的话还没骂出来,这小孩哇一声就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
阿元妈正打算关铺子,听见儿子的哭声赶紧跑过来,看见陈牧雷提着阿元一脸凶狠,脱了一只鞋就丢过来:“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儿子!”
她砸得实在不准,鞋子距离陈牧雷身体一尺远的地方飞过去,陈牧雷连躲闪的必要都没有,下巴扬了扬示意他的车身,努力压制着怒气:“你先看看你儿子干的好事。”
路灯昏暗,阿元妈眼神不好,弯下腰才看清楚儿子的“杰作”,顿时哑火了。她拢了拢头发,有些尴尬:“这位先生,我儿子脑子有问题……”
“他脑子有问题,你脑子也有问题?”陈牧雷以为她这是逃避责任的说辞,并未当真。
阿元天生智力缺陷,比别的孩子发育慢得多,这么多年下来阿元妈因为儿子给街坊四邻到处惹事没少道歉赔礼。
阿元妈把陈牧雷这一身穿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看看他的车。她不懂车,只觉得得赔好大一笔钱,于是心思一转:“这位先生,您看着也不像缺钱的人,这么大一个人和一个孩子较真做什么呀?不丢人的呀?”
陈牧雷眨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居然还有人比他还不讲道理?
就在他一时松懈的空当,阿元小胖腿一蹬,身子一挣,呲溜一下从他手下逃了出来。
“儿子快跑!”
也不知道这母子俩平时用这招逃过多少次,两人往不同方向玩命地跑。
“……”陈牧雷没管阿元妈,迈开长腿就去追那小胖子。
小男孩胖,行动笨拙,脑子也不机灵,居然直奔还没上板的铺子,陈牧雷追他还不容易?
铺子临街,周云锦没睡着多久,恍惚中还做了个梦,醒来后看店里的货都收了,才意识到铺子要关门了。
她背好书包,戴好帽衫的帽子,锁上小仓库的门,正准备把招牌灯也关掉,回身见阿元急冲冲地跑进来,直接冲到她怀里。
周云锦哪能接得住这般突如其来的冲击,揽着阿元跌倒在地,剧烈地头晕伴随着头痛猛地向她袭来。
“有坏人,小云锦救我!”阿元只顾着躲陈牧雷,掩耳盗铃地趴在周云锦怀里,压得周云锦气都喘不上来。
陈牧雷追进门就看见这一幕不禁想扶额,看来这小胖子的确脑子有问题。陈牧雷上前几步再次提起阿元,转而看向地上那个要死不活的倒霉蛋。
这外套……有点熟悉,是周云锦经常穿的那一件。
陈牧雷眉头打了个结,他们是冤家路窄还是她阴魂不散?
周云锦后脑勺磕在地上,感觉整个人都要疼裂开了,她扶着头半天没缓过来,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冷眼看着周云锦痛苦挣扎半天,陈牧雷终于肯腾出一只手把她扶起来。
周云锦捂着头,疼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儿:“谢……谢谢。”
“谢就不用了,我就想知道为什么在哪儿都能碰着你?”
这声音并不陌生,这语气更是熟悉。周云锦一愣,忽然有点儿没勇气抬头。
她帽衫的帽檐大,陈牧雷此刻只能看见她半张脸。
她低着头胆小的样子让陈牧雷猜想是不是上次真吓唬住这女孩了?但隐约又觉得不太对劲,一个伤员病号的为什么大半夜出现在这里?
陈牧雷捏起她的小下巴一抬,一探究竟:“怎么着?这回知道怕我了?”
周云锦雾气氤氲的眼睛就这样冷不防望进陈牧雷漆黑深邃的眼底。
这双眼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让她的心在与他对视的瞬间竟有种坠落其中的错觉。
她看得怔了,一眨不眨。
而陈牧雷嘴角却逐渐抿了起来,视线改落在她脑袋缠着的绷带上面,她缝针的位置已经微微渗出血迹。
又是血。
陈牧雷变了脸色,立即放开她,准备起身走人。
周云锦一把抓住他的衬衫:“你别走……”
陈牧雷想甩开她,没想到她抓得那么紧。他恼了,准备训人,但周云锦没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冷不防一头栽进他怀里。
“你——”
陈牧雷觉得不妙,把她的脸扭过来一看,顿时气结。
她晕了。
再一次在他怀里晕死过去了。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阿元妈见陈牧雷冲着阿元去了,连跑带颠地回到铺子。
陈牧雷怀里抱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姑娘,黑着脸阔步流星地出来,对自己视若无睹。
那姑娘正是周云锦,阿元跟在陈牧雷身后,被阿元妈一把拽了过去:“你跟着干嘛,回来!”
陈牧雷突然顿足,转身问阿元妈:“她为什么在你这里?”
阿元妈愣了一下,脑筋转的飞快,立即换了一张笑脸,说起了方言:“唉哟,你认识小云锦的啊?她经常来我店里的,估计又是被她爸爸打出来了呀,伤的来,唉哟。”
陈牧雷又问:“她爸打她做什么?”
阿元妈摇头叹气:“老周啊,喝多了么不是在外面闹事就是在家里动手,惹不起的。”
这个信息量让陈牧雷半天没说出话来,阿元妈趁机靠近乎:“你是我们小云锦的朋友对吧?那我们阿元的事我看就算了呀,我经常收留小云锦,不然她没地方去的。”
“……”这什么跟什么?完全不是一码事好吗?
陈牧雷瞥了一眼店面的招牌和那个小胖子阿元:“我会再来和你们聊赔偿的事。”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和阿元妈说道:“提醒你们一下,我停车的位置是有监控的,别想耍赖。”
阿元妈再次呆住: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好打交道的?小云锦怎么会和这种人认识?
这个地段居然没多少出租车,陈牧雷抱着周云锦走了好一段路才遇到一辆停在路边等客的车。
陈牧雷从钱包里掏出张纸钞往前排座椅一扔:“麻烦你,最近的医院。”
“好嘞。”
一个成年男子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原本让司机心生疑虑,直到看清女孩是个伤者便不敢耽搁。
陈牧雷小心地护着周云锦的头,努力忍着血腥味给他带来的不适。
医院急诊。
周云锦头上的外伤倒是没大碍,医生清理了创口重新包扎后交代了几句就告诉陈牧雷可以把人带走了。
胡小钰此时也找到陈牧雷的车,看到车身两侧糟心的划痕,电话立马打过来:“哥,你在哪儿呢?你车怎么回事?”
陈牧雷烦躁地松了松领带,三言两语地给胡小钰说了一遍经过:“你看着办吧,我还有别的麻烦要处理。”
周云锦躺在走廊临时床位上许久不见苏醒,陈牧雷几次想走人,但最远不过走到楼门口罢了。
他极度讨厌医院这种地方,更讨厌自己身上沾到血,就连空气中的味道都让他心里堵得慌,呼吸都不顺畅。
一个小护士从周云锦的床位边经过,发现她有转醒迹象,跑到楼门口找到陈牧雷:“你妹妹快醒了。”
狗屁妹妹……
陈牧雷冷着脸和小护士点点头:“谢谢。”
小护士就跟没见过帅哥似的,忍不住和他多说了几句:“你妹妹的伤可不能再出什么问题了,好歹是个女孩子呢,家属多上心照顾一下吧,这都要留疤了。”
留疤不留疤关我什么事?陈牧雷面无表情地又点点头:“知道了。”
见帅哥爱搭不理,小护士就没再自讨没趣。
周云锦刚醒,头痛欲裂。她费劲地坐起来,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医院。
她又被送来医院了。
谁送她来的?
是……陈牧雷。
那他人呢?
周云锦有点慌了,眼睛四处寻找陈牧雷的身影,转头却发现他不仅没走,反而就坐在旁边的排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支着下巴神情冷漠地看着她。
周云锦的反应全程被陈牧雷看在眼里:“在找我吗?”
“……”
“醒了就找我,雏鸟情结?”
“什么是雏鸟情结?”
周云锦不解,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她嗓音沙哑,陈牧雷把先前从她书包里翻到的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矿泉水还是阿元妈给她的那瓶,没开过封的,周云锦现在虚弱的很,拧了几下都没拧开瓶盖。
陈牧雷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她,没有想帮忙的意思:“我家的墙你都能翻,瓶盖却打不开?”
周云锦放弃了拧瓶盖,双手握紧瓶身,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虽然这里是医院,也并没有和他单独相处,在这个人的注视下周云锦还是感受到很重的压迫感。
陈牧雷问:“卖水果的那小胖子和那个女人,你认识?”
周云锦点点头,陈牧雷讽刺道:“我就这么把你带走了,他们也没拦着,看来你们也没什么交情。”
“他们是好人,”周云锦小心斟酌用词,“你别去找他们……麻烦。”
“那小胖子刮花了我的车,你说是谁给谁找麻烦?”陈牧雷站起身,难得没有暴躁地凶她,“姑娘,你是不是克我?咱们商量商量,你别再跟着我了行吗?你看你每次见着我,你也没遇到过什么好事,说不定我也克你,咱们给彼此留条路不好吗?”
“我家住那儿附近。”
这话之前在陈牧雷发现她跟踪自己的时候问过,她就是这么答的。
陈牧雷当她是惯性撒谎:“你家房子不少。”
周云锦辩解:“我这次没跟着你。”
“听你这意思还有下次?”
真要命。
陈牧雷背对她极其无奈地抹了把脸,忽然转身弯下腰,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视线与她齐平,严肃且认真地问她:“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忽然靠近,一张五官帅气又张扬的脸就在她眼前几公分处,而她整个人几乎被他困在怀里这一小方天地,周云锦很少与人这般近距离,吓得心猛地怦怦跳着,瞠大双眼,下意识屏住呼吸。
“你这什么反应?以为我要亲你?”陈牧雷皱皱眉,恶嫌之情毫不掩饰,“死了这条心吧,我对孩子没兴趣。”
陈牧雷保持那个姿势没动,一直等着她回话,但等来的却是周云锦越来越红的脸蛋——憋气憋的。
周云锦偏过头去解放呼吸,忽然看到他白衬衫上那个被她抓出来的爪印。
“我以为你刚才会走掉的。”
“我倒是想走。”陈牧雷视线落在她偏头过来的这边脸蛋上,看到了那道新添的细长的伤口,“没想到你人都昏过去了,手还死抓着我不放。”
陈牧雷忽然想起上次在他后备厢吓唬她的时候发现她身上的那些伤,几乎每次见面她都这么狼狈,一直在受伤。
“周云锦,”陈牧雷第一次正式称呼她,“我给你一次机会坦白,看在你还是个孩子的分上,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动你。”
周云锦倏地抬头重新对上他的视线,陈牧雷有一瞬间好像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一抹光,但那抹光转瞬即逝。
“我不是坏人。”周云锦道。
“没有坏人有你这么倒霉的。”陈牧雷讽刺,“我换个问法,你还想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周云锦垂下眼,片刻后又抬眼看他,鼓起勇气问道:“我能一直跟着你吗?”
“……你说什么?”
陈牧雷一脸不敢置信,这姑娘的脑子被打坏了吗?
“我没地方去了,”周云锦说出了一个令自己特别难堪的事实,“没有人要我了。”
“你家人呢?”这话似乎戳到了她痛处,陈牧雷看着她咬着嘴唇一脸倔强,“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要你?”
“我会做饭,会做家务。”
“就凭这个?我花钱雇人也比你强吧?”
周云锦轻轻摇头:“因为,你好像也是一个人。”
“……”
周云锦跟踪他那么久,发现他除了有个小弟,那个小院并没有其他人出入,他没有家人。
陈牧雷沉默良久:“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时的事吧?”
“记得。”周云锦点头,她怎么可能忘记?
他又向她靠近了些,周云锦身后就是墙,没地方躲了。
陈牧雷刻意压低了嗓音问她,眼神里有几分故意装出来的凶狠:“看见过我杀人,还敢让我收留你?”
“我有留意新闻,一直没看见有人被杀的消息爆出来,我也去那家饭店打听过……是我误会你了,”周云锦盯着他的眼睛,“对不起。”
陈牧雷怔住。
他活了二十五岁,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没有人和他道过歉,因为没有人觉得对不起他。
周云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自己无理的请求,只见他微微扯了扯嘴角,又只像讽刺不像笑,然后就转身走了。
周云锦掀开被子下床的一瞬有些脚软,扶着床缓了一下马上拎起书包追了出去。
已经后半夜了,医院门口依然有不少等待接客的车。周云锦追出来的时候,陈牧雷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周云锦眼睁睁看着那辆车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路旁聚在一块抽烟的司机过来揽客,问周云锦:“去哪儿啊姑娘,打表走。”
去哪儿,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司机见她不搭茬,转头去问其他人,可惜问了几个人都没有要打车。司机回到自己车前,见周云锦还在。
“姑娘,还不回家啊?受伤了还一个人乱跑,你家大人呢?”
周云锦背好书包,做了个决定,打开后车门上了车:“去小宅门巷北巷。”
司机掐了烟:“诶,走!”
陈牧雷的家,周云锦已经很熟悉了。
院门紧闭,周云锦敲了敲门,毫不意外没有得到回应。她已经消耗了太多的精力,站都站不稳。
院门外有一条矮矮的长形石凳,虽然不长,但够宽,周云锦枕着书包蜷缩在石凳上,回想着在医院和陈牧雷说过的话。
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虽然陈牧雷是一个人,但至少他有家可归。
而她呢?
从医院出来,陈牧雷去洗浴中心泡了个澡,找人按摩了一会儿,吃了点东西才打车回家。
他快走到家门口时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是一条垃圾短信。陈牧雷随手删了短信,刚掏出钥匙,突然发现他家院门外好像躺着一个……人?
现在凌晨四点了,会是谁?
等他走近,借着昏暗的路灯一看,顿时骂出声来:这个小姑娘属什么的?黏皮糖吗还是万能胶?
他陈牧雷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