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静的停车场。
陈牧雷靠在车尾,一言不发抽完了一支烟,余怒未消,他又拿出了一支叼在嘴上。
车身轻微晃动了两下,然后是关车门的声音。
“你现在最好别招惹我,也别逼我揍你。”
还不等周云锦靠近,陈牧雷就发出警告。
周云锦脚步顿了片刻,进而鼓起勇气站到他面前,仰着头看他,做无声的祈求。她脸上泪痕遍布,哭得小鼻尖都红了,到现在还一抽一抽的。
“听不懂人话?”陈牧雷用中指戳着她的脑门把她推开,似乎碰她一下都嫌弃。
周云锦抹了抹眼泪,哭腔浓重:“你都不问我要让你帮什么忙吗?”
“没兴趣知道了,跟你说过我这里不是收容所,你倒好,直接把我当成做慈善的了。”
陈牧雷把烟弹进旁边的垃圾桶,锁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云锦赶紧跟上去:“陈牧雷!”
陈牧雷摆手赶人:“别叫我,我也不想看见你。”
周云锦跟在他身后回到小院,陈牧雷一进去就把院门当着她的面使劲关上了,还从里面上了锁。
周云锦大眼睛里蓄满水雾,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委屈地自言自语:“有什么好生气的,吃亏的人不是我吗?”
门内,陈牧雷自然是听到了她的抱怨,气得太阳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我再管你我就不姓陈!
……
浴室里,热水自头上淋下。
陈牧雷在水幕后低垂着眼睛回想刚才的事——
周云锦离开后他便现了身,那两个人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陈牧雷一招打趴下一个人,另一个大概没想到他出手又快又狠,愣了一下,然后就被陈牧雷以手肘格挡在喉咙定到墙上。
“哥们儿,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标准服务行业用语,要不是情况不对,他都想笑了,可惜他现在连气都喘不匀。那人推推他的手臂,指了指自己嗓子。
“哦,不好意思。”陈牧雷稍微收了点力道,“说吧。”
重新恢复呼吸畅通,那人咳嗽两声又急促地喘了两下,道:“误会了误会了,我们就是路过。”
陈牧雷:“路过?”
地上的人动了两下,陈牧雷一脚踩下去,倒霉蛋又痛得蜷缩成一个煮熟的虾子。
“从哪儿路过?”陈牧雷继续问。
那人扯着尴尬的笑脸,支支吾吾嗯嗯啊啊半天说不出什么来。
陈牧雷举起拳头在他脸侧比划着:“好好问你,你不想说,那我换个方式问你?”
说罢,那人就觉得有一阵凌厉的拳风向他袭来,连忙呼叫:“哥哥哥!陈哥!陈哥!别动手!”
陈牧雷的拳马上就要碰到他时及时停住,眉毛一挑:“居然还认识我呢,那还说路过?专程来找我的吧?”
那人干笑,陈牧雷松开他,但踩在倒霉蛋身上的脚还没挪开:“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看同伴痛苦不堪,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心一横,交代了:“是……徐、徐爷。”
“谁?”
“徐爷。”
陈牧雷在脑海里搅和半天,也没想起自己认识哪位姓徐的爷,把手一摊:“手机。”
那人还算机灵,立马把自己的手机双手奉上。陈牧雷打开他的最近通话记录,上面第一个就是“徐爷”。
他拨了过去,那边半天没人接听。陈牧雷把手机丢还给他,松开踩着倒霉蛋的脚:“你们几个人?”
“就我们俩。”
“麻烦二位带个路。”
“?”
“我得知道是哪位爷找我。”
“……”
那人把同伴扶起来,带着陈牧雷来到一处公寓,并在陈牧雷的眼神威胁下,硬着头皮敲开了公寓的门。
“谁啊,这么晚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门内是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的声音,只听这声音,陈牧雷还是觉得陌生。
门刚被打开了一个缝隙,陈牧雷就一脚把门踹开了。他力道一向大,那人没防备,被这冲击力险些掀到地上去,后退了几步才稳住重心。
这火还没发出来,就看清门外的身形高大的陈牧雷了,反应了片刻,变了张脸:“陈……陈牧雷?”
陈牧雷走了进来,大摇大摆地参观了一圈装修精致但是没什么人气儿的公寓。
他靠坐在沙发扶手上:“这位徐——爷对吧,您哪位啊?”
徐立哲年近四十岁,有些不太严重的谢顶,个子不矮,如果不和陈牧雷相比也算是壮硕那一款的了。
他皮笑肉不笑了一声,拽了拽睡袍的腰带,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故意展示自己的右手给陈牧雷:“那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手指关节粗大,右手却只有四根手指,小指那儿是空的。
陈牧雷眼神迷惑了一瞬,随后恍然大悟状:“哟,我当是谁呢,徐立哲——从老陈那儿排辈,我得尊称您一声徐叔了,好久不见啊,您还健在呢?”
门口那俩人:“……”这陈牧雷还真挺会打招呼的。
徐立哲倒也不生气,有意无意地摸了摸光秃秃的小指处:“托你的福。”
“好说,应该的。”陈牧雷笑得好像两人多熟似的,“不过,徐叔,你这大半夜的派俩哥们儿请我过来是几个意思?”
徐立哲看了看门口那俩人,把那俩小兄弟吓得直缩脖子。
“我理解错了吗?”陈牧雷一脸无辜。
其实徐立哲这会儿心里很慌,他万万没想到晚上才派出去的俩人这么快就暴露了,也没想到陈牧雷居然直接就来找他了。
“我看,都是误会。”徐立哲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城府也不深,掰不出什么瞎话,“知道你回来不少日子了,因为老陈的事,我找两个人去看看你。”
陈牧雷丝毫不给面子的讽刺一笑,起身来到徐立哲面前:“徐叔,你这么说了,出于礼貌我就相信一下,不过下次别空手来,哪有看望别人什么礼品都不拿的?”
陈牧雷比一般人都要高出很多,往人面前一站那压迫感都能把胆子小点儿的吓哆嗦。徐立哲铁青着脸抿抿嘴,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卧室里传来咣当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陈牧雷自然也听到了,有点儿好奇:“徐叔养宠物了吗?”
他话说得客气,听那动静就不是一般猫猫狗狗能发出来的,如果有,起码得有个八、九十斤。
说罢抬腿就朝卧室走过去,徐立哲想拦,发现拦不住。
卧室没多远,陈牧雷几步就来到卧室门口了,房门半敞着,所以他一眼就看到床边地板上的女孩。
那女孩年纪不大,嘴被堵着,穿着细吊带的丝质睡裙,手脚都被捆着,看样子刚才是从床上掉下来的。
那女孩头发很长,发丝稍微有点乱,看到门口的陈牧雷嘴里便发出呜呜的叫声,但有布条堵着,让人完全听不清楚。
但即便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知道那是在求救。
陈牧雷眼皮一跳,心不断地下沉,看到这个女孩的一瞬间,他脑中已经预设了无数个周云锦可能会遇到的事情。
他蹲在女孩面前,伸手撩开女孩脸上的头发,看进她湿润的眼,然后回头冲徐立哲调侃道:“您这口味不轻啊,这小姑娘当你女儿都嫌小。”
徐立哲没有被发现的仓惶:“这就用不着你管了,你要是喜欢就带走好了。”
女孩终于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出来他们是一伙儿的,绝望地垂下头,不再挣扎。
“打发要饭的呢?”陈牧雷不屑一顾,不再看那女孩一眼,起身出去了。
徐立哲关上门,意有所指:“我差点忘了,你现在身边有人,年轻的小姑娘谁不喜欢,我说得没错吧?”
陈牧雷无奈地挠挠头,好像特别苦恼:“怎么连徐叔也知道了啊,我以为我瞒得挺好呢。”
“能让你这么藏着,看起来还是个宝贝。”他笑了笑,一侧的断眉扯出诡异的弧度。
“这么说徐叔今晚是冲我的宝贝去的?”陈牧雷扫了眼门口那两人,转而也对徐立哲笑了,笑容之中暗藏危险。
徐立哲倒也没隐瞒,双臂环胸:“就是好奇罢了,你不要紧张。”
“紧张倒没有,”陈牧雷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以后就不要这样了,我和徐叔的喜好不同,我可是很宠女孩子的,吓着我宝贝的话,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从那个公寓出来,陈牧雷表情凝重。
这不是徐立哲的住所,准确地说,是徐立哲囚禁玩具的地方,那个女孩不是第一个,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出了电梯,他打车来到高海天家楼下并给高海天打了个电话。
“天儿,抱歉,高老是不是睡下了?”
“没事,你找他?”高海天打开床头灯,掀开被子,“我上楼去喊他。”
没多久,陈牧雷看到高振从门洞里走了出来。
高振一脸不悦地骂他:“混小子,扰人清梦。”
陈牧雷没有平时那么多客套,直截了当地问:“高老,徐立哲你还记得吗?”
“有什么不记得的,喝酒玩女人差点误了事,被老陈捅到了老大那里,赔上了一根手指,怎么,你问他做什么?”
陈牧雷不答又问:“他现在跟着谁?”
高振顿了顿,陈牧雷笑:“你不说我也能查到,何必呢?”
高振:“……赵令宇。”
陈牧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高振:“你啊,什么都别管,徐立哲这人虽然不怎么样,但他也没有理由去找你麻烦,你就老老实实的去做老大安排给你的事,你自己别乱惹事,那就天下太平了。”
……
天下太平?
这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简直好笑。
陈牧雷关掉淋浴,抹了把脸上的水,把烦心事扔到一边。
他洗了澡出来,开了罐冰啤酒坐在沙发上几口就喝完了,但这点儿酒精根本麻痹不了他的心。
他穿上衣服来到小院门前,深呼吸一口气把门打开,原本背靠门坐着差点睡着的周云锦直接身子一歪倒在他腿上。
“……”
她爬起来揉揉眼睛,又拍拍身上的灰,战战兢兢地站好。“你……你气消了吗?”
陈牧雷看着她,目光从凶狠凌厉,逐渐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他抬手抹掉她刚刚揉眼睛时沾在脸上的泥:“先去睡觉吧。”
周云锦如获大赦,冲他挤出笑容:“嗯,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肯——”
“再多说一个字就——”
“我不说了,我去洗漱睡觉。”周云锦抱着书包跑进去。
……
周云锦洗澡出来,她桌子上放着一盒感冒药。她拿着那盒药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但愿我是赌对了。”
……
次日,陈牧雷没有看到每天那一大桌子各式各样的早餐,却看到周云锦在厨房忙活。
见他起床了,周云锦端上来他的新早餐——一盘炒饭。
“我没做过几次,不过我在网上查了很多教程,应该不会太难吃,你尝尝。”
她一脸献宝似的,眼神满是期待。
陈牧雷接过勺子尝了一口,皱眉:“米饭太硬了,下次——”
陈牧雷突然吞了那后半句,周云锦尝了自己的那份:“我下次多放点水。”
陈牧雷没再说什么,勉强吃下半碗。
周云锦下午去学校补考,没有参加训练。本来还发愁不知道怎么面对陈琰,还好一早收到班主任燕婷的补考通知。
下午考了两门,明天再考一天就结束了。
从考场出来,周云锦没去田径场,翻出昨天记录下来的电话拨过去。
有人提供信息,为了避免上次的事,周云锦把地点约在一个公共场所。这次来见她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倒不是骗子,但是两人交谈后那女人把手机里的照片给周云锦看。
照片上的女孩年纪和周辰星相仿,但却不是她。
中年女人不放弃:“你再好好看看,毕竟过了好几年了,小孩子的样貌也会发生很大改变的。”
周云锦明白女人的意思,又把照片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谢谢阿姨,这个不是我妹妹,五官是有点儿像,年纪也对得上,但,她不是。”
中年女人尽是失望:“这有什么好谢的,也没帮上你。”
她临走前拍了拍周云锦的手,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知道有些话说的人累了,听的人也倦了,最后就只哽咽着说出一句来。
“我们都会找到的。”
“嗯。”周云锦点点头,扯出一抹浅笑,机械地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是给自己打气,还是给对方打气,“会找到的。”
……
周云锦回到小院,院门锁着。她一般不会去主动打扰陈牧雷,于是她在附近找了个快餐店复习备考明天的科目,一坐到天黑。
快餐店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晚上十点半就要打烊。
周云锦从快餐店出来,忍不住给陈牧雷发了个消息:什么时候回家呀?
十多分钟后,她的手机响了,陈牧雷打了电话过来。
“在哪里?”
“我买过炸鸡的那个店。”
“回来。”
陈牧雷说完就挂断,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周云锦打包了一份炸鸡跑回家,走到坡下发现路灯已经修好了。
她才走上第一级台阶,突然听到两声鸣笛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是陈牧雷的车。
周云锦一跑一跳地过去坐进车里,拿了一块香喷喷的炸鸡块喂到他嘴边:“他们家出的新味道。”
陈牧雷推开她的手,指了指后面。
周云锦回头看去,她那几件衣服和书都装在一个大袋子里,此刻都放在他的车后座上。
她心里咯噔一下,笑容凝固。
“我送你回去,以后……”陈牧雷目视前方,“不要再来找我了。”
周云锦咬着嘴唇:“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陈牧雷看向窗外:“那也和我没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