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是在找这个?”李韬抬手,在他手中是一枚淡红色的妖骨玉佩。
李霑眼睛一亮:“就是它,多谢二哥。”
苏允之见李韬朝自己看过来,便矮身行礼:“二舅舅。”
到如今她还没习惯这么喊他,实在是别扭,一出口就觉得矮了他一大截似的。
李韬应了一声。
李霑收进玉佩道:“幸亏二哥来了,否则,怀玉又要给阿夜欺负了。”
苏允之心里一个咯噔。
李韬嘴角微动,右手指在左手手背碰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他这么有闲功夫,明日考考他的功课。”
这话虽然是带着笑说的,却比板着脸可怖千百倍。
“大可不必,”李霑道,“只要二哥在他院子门口走两个来回,想必他就十天半个月不敢离开屋子了。”
李韬挑眉,但笑不语。
李霑:“东西已经找到,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踏上回廊时,经过苏允之身边,突然停下来低声道:“往后阿夜若还来找你麻烦,你就告诉他,你知道祠堂那个青釉柳叶瓶的事,他就不敢欺负你了。”
苏允之听得一愣一愣的,只傻傻看着自己这位三舅舅。
李霑失笑,解释道:“那个瓶子是他失手打碎的,二哥早就知道,只是懒得和他计较,他还以为二哥不知情,你大可以用此事威胁他。”说完咳嗽了两声,朝李韬拱拱手走了。
其实这三爷李霑才是侯府最有君子风范的人,他虽然病弱,谈笑言行却谦和豁达。相比之下,李玄清还有失沉稳,李韬又过于……
“舅舅,怀玉……也回去了。”她可不想和李韬独处。
“嗯。”李韬颔首。
苏允之吁了口气,往前几步走下回廊。
脚落地时,她轻轻踮了一踮脚,长发如黑色的雾帘,随着她的动作在夜风中一荡。
这么一个轻微至极的小动作,落在李韬眼中,让他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这时,苏允之走下回廊要往西边去,转身时却手臂一紧,竟是被李韬一把握住了手腕。
那个力道,与其说是握住,不如说是抓着她。
她心里一跳,飞快抬眸望向他。
此刻,他的表情虽淡淡的,目光之中却有几分欲燃不燃的晦暗,令她的后背莫名地一凉。
苏允之想挥开他的手,却因酒劲未过,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来。
“舅舅?”她咬唇。
李韬目光一凝,像是突然回神,蓦然松了手。
“你刚才”他眉头一拧,没有再往下说。
苏允之不解:“刚才什么?”
李韬皱眉,将手负到背后,须臾之间已恢复了常色:“没什么,回去吧。”
声音里却有一丝喑哑。
苏允之朝他一福身,加快脚步转身离开,心口一阵怦怦乱跳。
李韬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神色莫名。
刚刚那一瞬之间的错觉,竟仿佛是
“侯爷——”
背后传来一声轻唤,打断了李韬的思绪。
他转过头,望见叶从心和她的丫鬟在回廊尽头处站着。
叶从心朝他盈盈一福:“不知侯爷在此,从心打扰了。”
李韬:“叶小姐有什么事?”
叶从心笑了笑:“我们一时找不到出去的路,可否劳烦侯爷帮忙引路?”
“王岩。”
月洞门后应声走出一人。
“护送叶家四小姐出去。”
叶从心却一笑道:“不过是带个路罢了,侯爷——又何必避我如洪水猛兽?”
李韬瞥她一眼,并不言语。
叶从心遥遥望着他温润如玉又波澜不惊的侧脸,轻轻咬唇,看向王岩道:“那就有劳了。”
苏允之回到院里,洗漱一番歇下,脸色仍然有些不好。
紫云端着刚刚烧好的红糖姜茶过来:“小姐,喝口这个会舒服些。”
甜辣的姜汤滑入喉咙,让她的身体温暖了许多。
羽扇提着桶热水走进来,紫云看着她皱眉道:“怎么叫你去打个热水,去了那么久?”
“别提了,方才打了水回来,路上给人撞了,水全洒了,只能再去打一次,”羽扇有些没好气,“真是的,什么人啊,走路横冲直撞的。”
“是人家横冲直撞,还是你自己走路没留神?”紫云有些不信。
羽扇:“就是他走路不长眼,看着像是大少爷的朋友,也许不是我见他和大少爷拉拉扯扯的,像在吵什么,吵得还挺凶的,吵完气冲冲地就朝我这儿走过来了,我提着那么重的水,哪里避得开?”
紫云惊讶道:“大少爷那样的人,也会和人吵起来?”
“我也是头一回见大少爷露出那种脸色,阴沉沉的,怪吓人。”
苏允之手捧着姜茶,没有出声。
说实在的,她对李玄清委实提不起什么兴趣,也丝毫不关心他为什么会和人吵架。
“说到大少爷,听房妈妈说,昨儿常山院的素莲被打出府去了。”羽扇道。
紫云吓了一跳:“真的?”
“大夫人让人打出去的,房妈妈说昨儿大夫人去看大少爷,结果撞见素莲对大少爷发脾气,大少爷还弯腰作揖地给她赔不是,气得大夫人当场就命人掌掴她,听说脸都让人打烂了。”
“哎,这个素莲”
苏允之先前倒见过素莲两回,那丫鬟生得唇红齿白,有几分美貌,在丫鬟里头也算拔尖的了,就是看人时神态冷冰冰的,颇有些倨傲,一看就是被李玄清宠惯坏了。
这会儿,苏允之却对羽扇口中的这个房嬷嬷很有兴趣:“老听你们提起这个房妈妈,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紫云和羽扇一愣,相视一眼,笑了出来。
“小姐不知道,房妈妈可是个人精,恐怕这府里头的事,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因之前黄氏有意隐瞒,李玄清一直不知道黄四偷入侯府还被抓去衙门的事。
这日他去黄家拜见外祖父,无意中听到二姨母嘴碎,才得知此事,当下便回府找黄氏质问。
黄氏见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不禁冷下了脸:“就是因为你已经被你这表妹灌了汤,我才不能让她嫁给你,清儿,她迟早有一日会害了你的。”
李玄清摇摇头:“母亲,儿子在您心中就是这等色令智昏之人么?”
黄氏一顿。
李玄清往前一步,沉声道:“如今科考还有两关,等我拿了功名,娶了正妻,到时再把表妹纳进门来抬作贵妾,有何不可?”
黄氏:“你是想纳她为妾?”
这她真没有料到。
李玄清负手在后:“以我的家世,若是高中,自然是要和京城一等世家的小姐成亲,表妹虽好,却身无依凭,根本帮不了我什么。而且,传出去我也会给人笑话。”
黄氏犹豫不定:“可她好歹也是嫡出的小姐,怎么可能……愿意给你做妾?”
李玄清神色柔和,却颇为笃定:“表妹不在意虚名,而且天性单纯,对我又有情意,我若问她,她是不会拒绝我的。我早已经把怀玉当成自己的人了,对她,我势在必得。”
黄氏一时哑口无言,想了想又道:“那你二叔呢,他能点头?”
“若是儿子和表妹两情相悦,表妹又点头答应,二叔能说什么?”李玄清道,“再说,二叔本来也不喜欢管这些事,只不过这回您是越了他的底线。”
一听这话,黄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再怎么样你二叔也不至于把人送进衙门!你那表弟进了一趟应天府,留下案底,这辈子都没法再参加科考”
李玄清微微冷笑:“您可千万不要再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去烦我二叔,免得惹二叔不痛快。母亲,您别忘了,往后儿子进了官场,还得好好地借二叔的力——”
黄氏脸色微变,蓦然醒悟:“你说的对,往后还得依仗他”
京城,清风居。
李韬和楼知春聊完事,刚从二楼包间走出,正要下楼,不想对面雅间里竟冲出一名女子,突然鬓发散乱、满面泪痕地朝他们二人扑过来。
此女虽然一身狼狈,却容貌秀丽。
她原先是想扑到李韬身上,结果被对方森森的眼神吓得双腿一软,脚尖一别,就扑进了旁边楼知春的怀里。
楼知春一点也没有“艳遇”的惊喜,反倒像见了鬼一样拼命想把这女子扒拉开,偏偏对方如八爪鱼一般,似乎恨不得把手脚都缠他身上。
“公子,您这么快就忘了奴家了吗”那女子低低哭泣道。
“我不认识你!”楼知春还在奋力挣扎,瞪向一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李韬道,“李永安!你还不快帮帮我!”
李韬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那女子感觉到楼知春在掐自己的手臂,疼得连连抽气。没想到这位斯文儒雅、风度翩翩的公子竟然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这是要把她活活掐死!
纠缠之际,有五六个人从楼下走了上来,看样子也都是当官的。那几人看到眼前的情形,愣了一愣,一时没有上前。
刚巧此时,对面雅间里走出一人,穿着锦衣华服,面容阴柔秀美,竟然是东厂的厂公席源!
李韬眯了眯眼睛。
“呦,这不是礼部的楼大人和平阳侯嘛!”席源笑着和楼知春打招呼,一脸的不怀好意。
楼知春原本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看到李韬在对面冲着自己打暗号,猛然间会意,当即大喝道:“席公公来得正好,我怀疑此女是血散教的余孽,还请东厂立马将此女抓捕归案!”
席源脸色一变:“楼大人这么说有何证据?”
那女子也呆住了。
李韬嘴角一翘,露出几分笑意。
楼知春正色:“我之前审理此案、抓捕贼人时,看到过她。”
这可真是睁眼说瞎话,可偏偏席源还真不好说什么。
人是席源故意安排的,为的是趁着李韬刚回京给他泼泼脏水,此时若出点传闻,言官势必然会弹劾他好大喜功、不可一世。
眼下被楼知春这么一搅,就成了另一码事。
楼下几名官僚一听如此,立马明白过来。
原来是办案抓人呐。
席源额头上青筋一跳,咬牙抬手:“把这个女人抓起来!”
那女子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张嘴就要说话,谁知席源眼中精光一闪,竟突然出手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咔嚓一声,那细白漂亮的脖子就应声断裂。
楼知春脸色大变:“你!”
席源收回手,狞笑道:“既是□□余孽,就当立马诛杀,侯爷说是不是?”
楼知春大怒,还要说话,被李韬伸手一挡:“既然如此,那这烂摊子就劳东厂收拾了。”
席源笑笑:“侯爷客气了。”
从清风居出来,楼知春不禁叹道:“来的这么快,用的还是这种腌臢手段,真是防不胜防。”
李韬看他一眼:“刚才楼大人能看懂我的暗号,真令人刮目相看。”
楼知春整了整衣襟:“那是自然,不都是情势所逼么得了,拜侯爷所赐,以后出来喝酒都得小心一点了。”
李韬淡淡一哂,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