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太太性格刚强,当众失态实属罕见。
和谐的气氛瞬间被阴霾笼罩。
钱老太太也慌了,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与此同时,指责声此起彼伏。
“拿过世的人说事,忒不要脸。”
“还随身携带着报纸,一看就是故意来膈应人的,我要是楚老太太,立刻就把人轰出去。”
“多大的人了,说话做事还不顾忌场合,真是缺心眼。”
楚若微冷眼旁观地围观了整场闹剧,等钱老太太下不来台,她带着纸巾缓缓地走到奶奶身旁。
她蹲下身,温柔仔细地替她擦泪。
楚若微头也不抬,“钱奶奶,与其这么操心楚家、操心我哥,倒不如替您钱家的子孙后代多考虑一下。我听说都做了三轮试管了,还没怀上呐?”
慢条斯理地把纸巾扔到篓子,楚若微才站起身,她脸上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我最近认识一位神医,要推荐给您吗?”
钱老太太气得浑身哆嗦,刚生出的一丝愧疚之心也在此刻烟消云散,“好厉害的嘴。”
楚若微不以为然,她抽走楚老太太手中的报纸,只不过,当她看到楚若渝灿烂的笑容,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下一秒,她佯装若无其事,“钱奶奶你这份心意我替奶奶收下了,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有个心理慰藉也不错。以后楚家要是认了干亲,还得感谢您呐。”
这话说的漂亮。
所有人暗自替楚若微叫了声好。
钱老太太被挤兑的颜色铁青,她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楚若微笑盈盈地环顾四周,“我奶奶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改天再宴请大家赔罪。”
众人识趣地站起身,陆续告辞离开。
花园的玻璃房里,只剩下楚若微和楚老太太。
楚老太太只是一时不查,情绪才会决堤,短短片刻工夫,已经整顿好了自己的心情,她盯着楚若微修长的脖颈,无不遗憾,“如果你是个男丁多好。”
这话楚若微已经听过无数回。
起初,她会不甘、会埋怨,但到如今,早已释然。
她只要做好分内之事,问心无愧即可。
视线落在报纸上,楚若微心脏微微颤动,思及楚若渝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脸庞,她试探性地开口,“叔叔真的去世了吗?”
楚老太太沉默。
就在楚若微以为她不会开口了,忽然听到了沧桑愧疚的长叹声。
“没有。”
这一刻,楚若微下意识地捏紧手指,“那奶奶你知道叔叔在哪儿吗?”
她顿了顿,到底没忍住,“我想知道。”
楚老太太仰头,斑驳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有些晃眼。
这一刻她的眼神毫无焦距。
良久,她略带哽/咽,“都怪我,都怪我啊,如果不是我棒打鸳鸯,现在咱们一家也不会分崩离析!这都是老天给我的报应!”
楚若微细细品着字里行间的意思,不敢出声打断。
“三十多年前,楚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我生下了你爸、还有你叔叔。”
“你爸天资聪慧,凡事一点即通,小小年纪就有了继承人的风范。至于你叔叔,和你爸一比,略显笨拙,所以我难免有些偏心。”
楚若微尊重奶奶,但并不代表她赞同奶奶的思想。
头一回听到有人把偏心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然后呢?”
“为了楚家的发展,我分别替你爸和叔叔订了一门亲。”
这也就是所谓的联姻,毕竟强强联手才可以让两个家族的地位更加稳固,“你爸他答应了,但你叔叔的反应非常激烈。”
“他偷偷谈了恋爱,我打听过,女方家境普通,根本配不上他,但我阻挠无果。巧的是,女方的父亲意外检查出癌症,需要一大笔钱进行治疗。”
老太太自嘲地笑了笑,“接下来一切的事情都顺理成章,我出钱替她父亲治疗,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她离开你叔叔,她答应了。”
“你叔叔知道后,悲痛欲绝,把我当成洪水猛兽。”
“他彻夜买醉,完全没了人样,甚至被林霜设计发生了一/夜/情并有了孩子。我怕这些丑闻会影响楚家的声誉,便想带着林霜去堕/胎,你叔叔知道后,就带着林霜离开了。”
她知道,楚和生会有这么激进的行为,一方面是想忤逆自己,另一方面是在乎那个孩子。
而林霜觉得,楚和生迟早会回楚家,到时候她就能母凭子贵,也掐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起初,我还能够联系到你叔叔,时不时地看一看他的近况,但孩子生下后,他直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为了不得罪亲家,为了楚家的声誉,我只能够对外宣布,你叔叔意外去世,随着时间的流逝,风波逐渐消弭,也就是现在这局面。”
楚若微并没有问奶奶后不后悔。
因为她知道,无论问多少遍,答案都是一样的。
楚家兴盛与否,在奶奶眼里才最重要。
“那这是叔叔吗?”她秉着呼吸,“如果叔叔原谅了你,你要把他认回来吗?”
楚老太太忽然想起什么,她再次夺过报纸,一目十行地浏览新闻,“这孩子,竟然这么聪慧么!小小年纪,就有这么高的成就。”
“咱楚家的孩子,怎么能够流落在外,一定要认祖归宗。”
楚若微忽然有种无力感。
看,口口声声说都怪她棒打鸳鸯,说这是老天给她的报应,如果不是楚若渝有杰出的成就,她真的会让楚若渝认祖归宗吗?
该听的故事已经听完,楚若微心里有了数。
那素未谋面的楚若渝应该就是自己的堂姐了。
这瞬间,她的心里有些雀跃,更多了一丝亲切。
“奶奶,您决定就好,我先去忙了。”
楚老太太并不在意楚若微的想法,此刻她思绪连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的未来中。
楚若微的确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
全副武装的她带着田秋草,在机场等候着楚若渝的航班。
相较于先前,楚若微的心情有些激动。
田秋草还以为楚若微紧张,连忙安抚她,“楚若渝真的特别温柔,先前只是个口头约定,以她现在的人气,我本来以为她都不会兑现承诺,没想到她还反问我,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找她。微微,她一定能治你的哥哥。”
楚若微含笑点头。
航班到达时间非常准时。
楚若微和田秋草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见到了人群中的楚若渝。
田秋草兴奋地挥手。
等接到楚若渝,她率先解释,“对不起哦,其实我的哥哥身体非常健康,是她的哥哥高烧后痴傻。”
虽然不明白楚若微为什么改了主意,但她解释就是了。
楚若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点头,“没关系。”
她看的是病人,是谁都一样。
楚若微带着两人回到车中,然后驶向隐蔽性非常强的私人公寓。
车内,楚若渝精神十分放松,“说说你哥哥什么情况?”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开车的女孩心事重重,虽然表现的落落大方,但实则非常忧虑,“别太担心,我能治。”
楚若微被她的自信安抚了。
如果哥哥能早日恢复,她肩膀上的压力也不会这么重,“哥哥先是高烧不退,头痛,头晕、嗜睡、恶心、还呕吐,医生说这是高烧后的并发症,但经过一系列的检查,都没有特别明显的异常,除了蛋白轻度增高。”
“退烧后,哥哥昏迷了三天,清醒后肢体瘫痪且呼吸节律不准。再后来经过治疗,他恢复了一些,但留下了精神症状,智力减退至今。”
楚若渝左手食指有规律的叩击,稍作判断后,“这是短期内大量接触损害中枢神经系统的毒物,引起中枢神经系统功能和器质性病变,病变由大脑皮质向下扩展,很容易出现脑萎缩。”
听着一连串的专业名词,田秋草有些懵,“……等等,中毒?这不是高烧的后遗症吗?”
楚若微面色平静。
聪慧敏感的她,早就嗅到了一丝猫腻。
这也是她为什么宁可大动干戈也要把哥哥送到国外治疗的原因。
只不过错失了最佳治疗的时间,这才让许多专家束手无策。
当初找上楚若渝,也只是想碰碰运气。
“这样的情况,还能治吗?”
楚若微开口询问的同时,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中毒性脑病在急性期一定要积极治疗原发病,错过最佳治疗期后续治疗难度会增大。”
楚若渝说的话并不带任何情绪,“不过我说过,可以治。”
短短几分钟,楚若微感觉自己手心都湿透了,她轻吐一口气,“谢谢你。”
“倒是你,也需要治病。”
田秋草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呢?微微很健康。”
楚若渝摇了摇头,难得情真意切地劝告,“中医讲七情致病,喜怒忧思悲惊恐,七情引起内脏功能失调,从而引起身体不适。”见两人都有些听不明白,她干脆直白了一些,“比如说,一整天情绪不佳,过度思虑导致没有食欲,消化不良,在夜间睡梦中都会发生濒死的感觉。”
楚若微再次握紧了方向盘。
这时就听到楚若渝讲,“年纪轻轻的,凡事想开一点。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没必要把所有的压力都往自己身上揽,除了健康都不重要。”
“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了。”
楚若微忽然一阵急刹,然后缓缓靠边停车。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痛哭出声。
这么多年了,她听到的都是“要努力,要优秀,要扛起楚家的门楣。”
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除了健康,其他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