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珠白了他一眼,“多大的人了,你的脑细胞肯定是直的。”
贺祺深机灵没抖成功,声音变得更小,“我错了。”
“快走,别磨磨蹭蹭了。”
两人一起回到二花家里,吃了中午喜宴,鞭炮放响,喜糖撒上天,引得全村老少欢天喜地疯抢时,车子开动,接走了新娘子。
一路开回市里,到了天荷化妆品厂的职工大院,看到大伯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根挂着鞭炮的竹竿,面色难得笑出褶子,烟头对着鞭炮芯子一点,‘噼里啪啦’地声音瞬间响彻整个大院。
大伯母与母亲手里端着正红色托盘,抓起喜糖往人群里撒。
白露珠先下车,撑开手里的红伞,再迎接二花下车,周围顿时响起起哄的声音,大喊着:“新娘子来咯!”
白志诚眉宇间神采飞扬,掏出一盒又一盒烟,分给厂里认识与不认识的人,趁机刷刷脸,拉了一波好感度。
贺祺深停好车回来后摇了摇头,“都结婚了,还不忘和人拉关系。”
“吃颗喜糖?”白露珠刚从地下捡的两颗橘子糖,自己嘴里已经含了一颗,剥开另一颗递到他的唇边。
“前两天我还打算今天喝杯喜酒,没想到开车来了。”
“所以志诚是用了什么方法让你去借车的?”
“没用什么方法啊,他本来是想找辆厂里的小卡车,但人家都有固定行程,十来分钟还行,耽误大半天肯定不可以。”贺祺深咽了咽糖水,挨着媳妇肩膀道:“我看你对志诚不错,正好所长刚出差回来,就去借了。”
他在媳妇心里那么重要,为了结婚连承天门表演都放弃了,肯定要对媳妇更更更好。
白露珠弯起嘴角,“辛苦了。”
“露珠,祺深,你们俩站外面干什么,快进来。”白越明站在窗口招手,面上同样带着喜气。
走进新房,是一室一厅的屋子,平坦的水泥地搭配白绿卫生墙,看着干净整洁,一般厂里的职工房都不带厨房卫生间,烧饭在走廊,上厕所到外面公共厕所,但白志诚这间带了一个小卫生间,倒是方便很多。
晚宴是要六点才开始,没有自己做菜,都是提前去国营饭店和食堂打好的菜,回来用炉子再热一下,这会人刚到,白志诚带着新媳妇改口叫人。
白越光两口子难得一副很好讲话的样子,笑眯眯看着小儿媳妇,还给了用红纸包起来的十块钱。
“二花,这是我跟你爸去供销社特地买的一对枕头巾。”徐红梅从袋子里摸出一对鸳鸯牡丹印花的粉色毛巾,“希望你们小俩口日子和和美美,早点生个孩子。”
“谢谢妈。”闫二花脸上还是挂着腼腆的笑容,态度没有过分热情,也没有过度冷淡,分寸刚刚好。
“露珠,小贺。”
大伯母又从袋子里摸出一对金鱼水草花的红色枕头巾,自从白志诚上班后,对着她不管是眼神还是笑容都带着一丝讨好。
近来可能知道小儿子工资拿了多高的工资,讨好的意味就更浓了。
“你们下个月就要结婚,怕你不会去大院叫我们,所以今天就把这枕头巾带来了。”
不管好话坏话,总归会让人听了不舒服,字里还要夹杂点小心机,这是大伯母的标准特性了,
白露珠没去伸手接,葛嫦慧笑道:“大嫂,肯定会叫你们的,等到时候再送过来吧。”
听完这话,不止徐红梅松了口气,白越光也明显松了口气,眼角露出笑容,摸了根烟出来点上。
“志诚,这家具都是厂里给的?”葛嫦慧看着客厅的高低矮柜,来了一些职业病,仔细看着是什么材质。
“对。”白志诚走过去挨个拍着介绍,“别人分到的房子基本都是空的,得自己买柜子,我这本来也是空的,但谁让四姐厉害,是咱们厂的股东,正好厂长知道我手里没钱,就挪了一套贵宾招待房的家具给我用,二婶,你看看,这柜子!”
“哟,居然是黄檀木!”葛嫦慧走到一个长矮柜前面,看了一圈道:“这柜子要放家具店里,起码得要四百多块钱,除了红木,紫檀,就属它最值钱了,而且还保值。”
“哈哈哈哈哈。”白志诚意气风发一笑,“二婶,咱们家就属你见识最广,前不久我还在睡阳台烂木床,现在托了四姐的福,直接用上高档家具了!”
“他二婶,这个真那么贵?”白越光坐不住了,凑到跟前轻轻摸了摸柜子,“好像手感是不一样,志诚,你们平时用起来得仔细着些。”
徐红梅本来就一直跟在小儿子后面,“对,一定得轻拿轻放,不要再像在家里一样,离得老远就把东西往桌上一丢。”
“知道,我肯定不会摔的,没看铺着蕾丝桌布吗,多好看,二花特地去买的。”白志诚又转身去房间里搬出个崭新的电风扇出来,舍不得放地上,搁到饭桌上,嘚瑟道:
“爸妈,二叔二婶,你看,这是我们厂长特地送我的电风扇,最新款,得好几十呢,马上天热就可以用起来了,三个档位,大风小风都行,我试给你们看看。”
家里都有电风扇,但长辈们还是特别感兴趣围了过去。
对于白越光两口子来说,这是小儿子出息了,居然能收到厂长的礼物,一看就很受重视。
对于白越明两口子来说,心里很明白厂长为什么送礼物,当然是因为他们能干的女儿,礼物自然得好好看一看。
而对于赵翠娥来说,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子孙后辈互帮互相,和和睦睦,多看几眼小孙子现在多么有能力,她就能多几分安心在小儿子家住下,不用再去管大儿子家那边了。
屋子里都在热热闹闹谈论着礼物,唯有一个人,脸色阴沉得能挤出墨来。
白志诚每嘚瑟一句,白志霆的脸色就沉一分,坐在唯一的单人沙发里,一声不吭,浑身散发着怨恨之气,直到被媳妇推了一下,才稍微控制收敛。
深吸一口气,松了半截时,一抬头对上白露珠淡淡地眼神,呼吸顿时变得错乱,眼前一片漆黑,死命掐着自己大腿,才缓过神来。
眼前刚恢复清明,接着又对上刚进门的于锦康的嘲讽眼神,得亏掐着大腿的手一直就没松手,才没像刚才一样,差点呼吸错乱厥过去。
“咦!三姐夫来了!”
白露珠听到声音转头,看到于锦康手上拿着用纸包好的床单,“三姐夫,来了。”
“哎,四妹,来了。”于锦康笑着进门,挨个叫了长辈,“志诚,选了一件时新印花床单,祝你跟弟媳新婚快乐。”
要搁以前白志诚肯定没出息当场就拆开来瞧一瞧,再说一些奉承至极的话,表现出白占到便宜的样子。
但现在只是眼神示意二花接过去,自己则掏出口袋里的烟,不失礼节夹着两根,上面一根递过去,笑道:“三姐夫破费了,大老远过来,晚上得多喝两杯,厂里招待所已经开好房间了,不用急着回去。”
于锦康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接着就露出欣赏笑容道:“志诚,你到市里上班后,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
诚然是靠四妹起来的,但小舅子要能混出个样来,他当然举双手支持,再说通过白志诚如今的样子,也说明他爸当初的决定没什么错。
至于为什么是没什么错,是因为他爸当初看中的是贺家,但没想到这四妹还没嫁过去,自己就立起来了。
而且居然能把一个街混子带成现在这个模样,更别说还把王勇的女儿从谷底烂泥潭里拉出来,过上好日子。
有情有义有能力,让他打心底佩服,同时让他改变对一般女人的看法。
“成家立业了,自然而然就成熟了。”白志诚招呼道:“三姐夫,你坐,我给你泡杯茶。”
于锦康看了一圈家具,“志诚,你现在一个月能拿多少钱?这些家具买下来可不止一点小数目。”
“嗐,都是沾我四姐的光,厂里分的。”白志诚端了一杯茶过来,“一个月干得好能有五六十块钱吧,三姐夫,也是当你是自家人,别人问我才不说。”
“五六十?”于锦康讶异道:“你可以啊!才来上班一两个月,就能拿五六十一个月,我们厂里很多工人干了二三十年都没这么高工资,是吧,叔?”
白越光笑着点头,神情里的自豪毫不掩饰,“我干了快二十年了,到现在一个月也才拿三十六块钱,这小子上班第一个月就快翻我两倍了。”
“那还不都是多亏了露珠,把她小弟给拉拔起来了。”老太太咬着小麻饼,乐呵呵道:“露珠才最有本事,自打我住过去,怕我无聊,先花钱买了个收音机,出趟差又带回来个电视机,那得要大几百块钱才能买到,每天街坊邻居全都来看,家里全是人,我就没觉得无聊乏味过,你们几个孙子,就属露珠最孝顺!”
“是是,露珠是最有本事。”徐红梅刚刚才知道小儿子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高兴到得扼腕抵掌才能压抑住情绪,“志诚,忘了谁都不能忘了你四姐。”
“那当然,我早就想好了,等下开席,第一杯酒就得敬四姐,四姐就等同我的再生父母!”
白志诚是搞着笑说的,结果屋里除了两个女婿在乐,其他人都干咳了一声,面色怪异。
尤其是白越光,尾音刚落下,脸上笑出来的褶子顿时就僵住了,硬是咳了好几声缓解尴尬。
年初闹得那场,谁都没忘。
刚开始白志诚不停显摆,白露珠没当他是故意的,直到于锦康来了,问起工资,之前县里很多人问堂弟都不说,现在居然说出来了!
虽然少说了一半,但却让她确定,他就是在亲哥面前,故意‘无形装逼’!
装完了,显摆完了,还一分钱不贴补,不怪白志霆一脸想掀桌却又只能硬生生憋回去的憋屈表情。
六点开始,喜宴上桌,白志诚先给白露珠倒了一杯葡萄酒,又带着二花一起,第一个敬她。
在场的都是嫡亲长辈,何况还有奶奶,白露珠肯定不能受,几次让他坐下,结果奶奶和大伯大伯母,一起反过来帮着劝:
“露珠,先不提长辈,志诚是该先敬你的。”
“对,老太太我同意,没你的话,他哪来这酒喝,受得起。”
“咳,露珠,要没有你,志诚这辈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样,人生事业上的再生父母一点都没有错,可以受。”
心里自然觉得讽刺,但面上没显出来,白露珠示意堂弟坐下,淡声道:“你们先敬奶奶,再敬父母长辈。”
听到四姐平静之下认真的语气,白志诚立马转向老太太面前,“奶奶,我带二花敬您一杯,您老要吃嘛嘛香,活到一百九十九,等着我们孝顺。”
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端起糖水碰杯。
喜宴再次欢快热闹起来。
厂里的贵宾招待所平时基本上都空着,吃完喜酒,除了贺祺深要回去还车,基本都住在这里了。
“志心今天居然没来。”葛嫦慧泡着脚,闲谈起来。
“听说一直就没回过大院。”白越明喝得脸色通红,但人还清醒,歪在床头柜上喝着绿茶,“我现在住的可是露珠有股份的厂子,感觉就是适意。”
白露珠自己住一间房,刚吃完饭不能马上就睡,就来陪陪父母。
“今天大哥大嫂真是有点过了。”葛嫦慧将擦脚巾担在腿上,“以前天天把什么目无尊长挂在嘴里,现在反倒是自己不管了,再生父母能从大哥嘴里说出来,活了这么多年,我真是第一次觉得开了眼界!”
“不是说人生事业上嘛。”白越明反正心里觉得挺爽,乐呵呵道:“我闺女出息,以后肯定还能让你开更多的眼界。”
“得了吧,这种眼界我可不想再开,还有志霆,今天就没笑过,一直阴沉着脸。”葛嫦慧擦完脚正想找拖鞋倒水,洗脚盆就被女儿弯腰端走,“我来倒啊!”
“妈,你躺上去吧,我帮你去倒就行了。”
招待所里不带厕所,卫生间都在外面,经过大伯房间时,门缝没关紧,听到里面传来争执的声音。
“就去动个嘴的事,我怎么为难你们了?她那么有本事,给我安排个工作,轻而易举的事!”
“是啊爸妈,你们要实在觉得为难,就让奶奶去说,正好今晚妈和奶奶住一个房间,提一提,咱们日子就能像志诚一样好过了。”
徐红梅叹气:“你奶现在,提了也白提。”
“怎么就白提了,你以前使那么多招数,次次都能成功,现在就不行了?”白志霆冷哼一声:
“以前都说你们偏心我,现在看来,我是背了快三十年的黑锅,志诚在的时候,你们绞尽脑汁去找二叔二婶帮忙,现在志诚一走,你们脑子都不动一下,整天不是说不行,就是说提了也白提!”
“你是真没良心!”白越光怒声道:“你现在吃谁的?住谁的?我工资都花在谁身上?人志诚是有本事,没让家里花一分钱,自己成家立业,第一个月就能拿五六十块钱工资,你了?光给你维修师父就送了两三百了,你拿回来多少?”
“他算什么本事,靠的还不是露珠!本来就是一个街混子的命!”
这话像刀尖一样往老两口心窝子戳,徐红梅破口大骂:“没家里帮忙,你又是个什么命?!露珠谁都不理,怎么街混子就能得到露珠照顾,就能让露珠给他安排五六十块钱工资的工作,反过来你怎么不行?!别说工作,你去找露珠要口水都要不到!只能在这没良心折磨父母!”
白露珠从来没听过大伯母的声音变成这样,暴怒嘶哑里透着伤心,似乎还有一些心寒。
“早前你跟露珠打赌,说三年之后看谁能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白越光眼神冰凉看着大儿子道:
“这才过不到两个月,你二叔二婶连带你奶奶,日子过得在全中国都能排上号,不说志诚,就说王勇家的招娣,当初刚离婚,多少人以为她们娘三得苦巴巴将就,结果现在你看看。”
“就是,我在供销社遇到招娣三次,招娣都是拎着肉走的。”徐红梅眼泪已经出来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我没良心,我要有钱,我比谁都有良心!”白志霆指着肚子大起来的媳妇道:
“长孙就在肚子里,你们要不然让志诚拿钱出来,要不然就让露珠给我安排个每月五六十块钱的工作,否则等你们长孙出来,饿死拉倒!”
“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我们没本事,不会去的。”徐红梅哭着说完,白越光接着道:“自己当时立下的堵,现在就求到人头上,不怕丢脸,你就自己去,一个孩子,我这点工资虽然不多,但绝对饿不死他。”
听到这里,白露珠便拿着盆回房间。
老两口之所以不帮大儿子,心里除了知道她不会帮,多半还怕影响了小儿子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