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月回来的时候周司柠还没有醒,和阳城子对弈实在是消耗精力,许昭月便靠在周司柠身边眯了一会儿。
许昭月是被一阵说话声给吵醒的。
“念皙,真的是你,你是回来找我的吗?”
这些天云乔皙都在后山练功,今日她刚下山就听人议论许昭月回来了,她没想到许昭月竟然还有脸回来,她听到这消息后提着挞龙鞭便赶了过来,不料却在周司柠门口遇到念皙。
恩赐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守在门口,云乔皙想着他曾经也如这般日复一日守着她,可现在他却守着别人,她心里越发难过,问道:“许昭月就在里面是吗?你是跟着她一起来的是吗?”
她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门开了,开门的人正是许昭月。
云乔皙见着她,面上顿时腾起怒火,“果然是你。”
许昭月望着云乔皙却有几分诧异,云乔皙不再穿着层层叠叠累赘却漂亮的裙子,而是一件窄袖白花穿蝶裙,虽然裙子花样依然好看,可这身衣服使她看着不再如以往那温室中的花朵般柔弱。
她手上握着一条鞭子,许昭月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看出这鞭子是一件极品法宝,绝对出于炼器大师之手,她猜测应该是阳城子为她量身打造的。
许昭月怕影响到周司柠休息,冲她道:“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许昭月先一步出了小院,云乔皙跟着她出来,走出几步后云乔皙便冲她道:“我师父因为你这魔族废了修为,你竟然还敢来清虚派,我今日便要为我师父报仇!”
云乔皙说完便挥着那鞭子向许昭月猛抽过来,许昭月挺意外,云乔皙是真的变了很多,这个一向娇弱,享受着被人保护,平日里以善良不争自居的人,竟会变得攻击性这么强。
不过这一鞭并没有落在许昭月身上,许昭月食指和中指并拢画了一个圈,就见一股凝结的水液自她指尖溢出,水液看似柔软无力却柔中带刚,裹住了那来势汹汹的鞭子,乔皙见状,猛然将鞭子抽回,那水液被弹成无数颗水珠打在她身上,将她弹得后退了几步。
云乔皙不甘心,又挥起一鞭向她袭去,这一次依然没有落在许昭月身上,只见一道黑影落在许昭月跟前,牢牢握着袭来的鞭身。
云乔皙怒道:“念皙,你在做什么,你快让开。”
“不要伤害我主人。”
云乔皙又气又怒,她道:“念皙,你要为了她与我为敌是吗?”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主人。”
云乔皙愤然抽出鞭来,她后退一步,声音委屈质问道:“念皙,她是你的主人,那么我呢,我于你来说算什么?”
恩赐没说话,偏过头去不看她面色,许昭月想到那日她让恩赐自行解决他和云乔皙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那日他是怎么解决的。
“恩赐,你不是一直想要回到我身边吗?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把她杀了。”
恩赐听到这话,身体一僵,却没有立刻动作,许昭月冷笑一声,接着道:“她要杀我你没看到吗?你既然将我当你的主人,有人要杀你的主人,作为灵兽,你该为主人杀掉她。”
恩赐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握紧又放松,许昭月看得出他在挣扎,就这般来来回回多次之后他才一步步向云乔皙走过去。
云乔皙一脸不敢置信,“你要杀了我?念皙,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她面色惨白,像是受到莫大的打击那般,眼底满是痛意,两行泪水慢慢自眼角滚落下来。
恩赐看到她的眼泪,脚步顿了一下。
云乔皙难过得快崩溃了,她质问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就算我不是你的主人,可我们好歹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在你看来就什么都不算吗?你真的要为了她杀掉我吗?”
骆修然匆匆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他身体不适,跑得步履踉跄,却怕跑慢了一步云乔皙会有危险,短短几步路,他已累得气喘吁吁。
还未跑到近前,骆修然便急巴巴吼了一句,“念皙你住手!”
云乔皙见到骆修然,心疼他没了修为,她急忙走上前扶住他,嗔道:“你如今身体不好,跑那么快做什么?”
骆修然却一脸焦急对着许昭月说道:“阿予,我修为尽失,我不怨也不怪,可否以此来解你当初的恨?”
许昭月嘲讽道:“是她想要杀我。”
云乔皙听到骆修然这话却不快道:“师父你在说什么,是她害你修为尽失碎了元婴,你怎么能原谅她?”
骆修然拍了拍云乔皙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他接着向许昭月道:“是她莽撞了,我向你道歉,你饶了她一次好吗?”
“不好。”许昭月毫不留情拒绝,“恩赐,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杀了她?”
恩赐没有动手,他挣扎了片刻,最终回身对着许昭月直挺挺跪下说道:“主人,她于我有恩,我……我不能杀她。”
“哦?”许昭月早已猜到,可还是抵不住从心底冒出的怒火,“不知道她对你有什么恩?是在你奄奄一息之时将你带回清虚派费尽心思把你救活?还是在不周山上,为了救你一命,不惜在重伤时还斩断契约救你?”
恩赐膝行过去,他双眼通红,说道:“主人之恩恩赐一直铭记于心,不惜以性命相报,可是在主人离开的这段时间,在我极度痛苦的时候,是云乔皙陪伴我一点点走出来,她对我的好虽不及主人,可是这样的恩情我也无法向她下手。”
许昭月低低笑出声来,“恩赐啊恩赐,我原本还想着要不就不用计较过去了,这些时日你在我身边确实时时刻刻都在保护我,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叛主了的灵兽就是不配得到原谅!”
她说完,灵力凝于掌中,直接扬起手往他身上扇了一掌,恩赐没有躲,甚至都没挡一下,直接被她拍得飞出几米。
云乔皙见状,急忙走上前去将恩赐扶起来,一脸恼怒冲许昭月道:“他这般忠于你还打他,你怎得如此狠心?”
“我不狠心怎么衬得出你的温柔善解人意呢?想来他对比之下,会觉得认你当主人是更好的选择,于你于他于我都是一件好事。”
许昭月话音落下,恩赐却一把挣开云乔皙的手,他膝行到许昭月跟前,红着眼睛冲她道:“恩赐一生只认主人一个人,恩赐无法完成主人的命令,求主人杀了我。”
许昭月已对他失望透顶,她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冷冷道:“你滚吧。”
云乔皙走上前,她拽着恩赐的手冲他道:“他不要你了没关系,我会一直要你的,你回我身边来,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吗?”
恩赐没说话,他眼巴巴的望着许昭月,然而许昭月却没有半分心软,恩赐自知主人已对他失望,绝望闭上眼睛,艰难站起身,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念皙?”云乔皙试着叫了几声都无人应,她向许昭月道:“你连他都打,你真是好狠的心,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不舍得骂他一句。”
许昭月懒得理她,直接道:“既然他没用,那便由我亲自动手。”许昭月指尖早已聚起水珠,她说完就直接挥动水液向云乔皙袭去。
许昭月动作很快,云乔皙根本没回过神来,骆修然现在成了一个废人,思维和动作也迟钝了很多,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许昭月的水液并没有落在云乔皙身上,云乔皙身前突然多了一面透明的墙,她的水液打在墙上,瞬间便被那面透明的墙吞噬干净。
虽然许昭月很清楚,阳城子将云乔皙护如珍宝,可是看着那面透明的墙,她依然火大。
不出许昭月所料,只见那面透明的水墙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许昭月却笑了笑,调侃道:“又来一个帮手。”
云乔皙上前抱住阳城子的胳膊,说道:“师祖你来得正好,她想杀掉我,她刚刚还撺掇念皙对我动手。师祖她已入魔道,不再是我清虚派的许昭月,师祖要为天下除害,不要让她危害四方。”
不过阳城子并没有要出手的打算,她只是静静望着许昭月问道:“你在练夬阴天书?练到几层了?”
“我为何要告诉你?”
云乔皙见阳城子似乎并没有出手的打算,她不禁焦急道:“师祖何必和她废话,她已入了魔族,不能让她活着离开清虚派,不然会有损我清虚派的名声。”
阳城子没说话,许昭月却感觉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起来,她和阳城子四周的空气在慢慢凝结,而后凝结成一堵奶白色的墙,这堵墙将阳城子和许昭月圈在里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许昭月心下一惊,她以为阳城子又要设结界杀了她,她直接问他:“你要杀我?”
阳城子道:“你该好好做你自己,不该被她的怨念影响。”
许昭月一时没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而后便听得他如念咒语一边轻声念着:“姜梦予,姜梦予,姜梦予,姜梦予。”
一声一声,不带任何情绪。
许昭月很快便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了,随着那如魔咒般的声音响起,她感觉姜梦予的那缕魂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撅住了,正硬生生的往外面拉扯,然而那股残魂却紧紧依附在她体内,拉扯时便有一种分离她血肉的剧痛袭来。
“不要!你不要念了!”许昭月疼得捂着头,“别念了,你别念了!”
许昭月疼得嘶声尖叫冷汗直冒,直到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注入她的身内,这股强大的气息冲散了一切力道,又如一股无形的伤药熨烫在灵魂被拉扯到的伤处。
许昭月不敢相信,能和阳城子抗衡的,她也就只想到那个人了,可是他为什么会来?许昭月往四周望了一眼,此时她还在阳城子的结界中,外面的一切她都看不到。阳城子大约也察觉到了那股强大的气息,他终于停下来。
许昭月头上已冒出一层冷汗,她脸上依然还残留着剧痛后的苍白,有怒意在她眼底滚滚而出,她向阳城子问道:“你为何一定要杀我?”
阳城子道:“我要杀的人不是你,她怨念太重,你不该被她所影响。”
许昭月却意味深长笑起来,“何必这么麻烦呢,只要我死了她也会死,一块儿杀了不是更方便?”
“你为我解惑,我怎会杀你?你受她怨念所影响,无法释怀往事,你本该做你自己。”
“那我真是好奇,你为何会怕我无法释怀往事?你竟如此关心我?”
阳城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你为我解惑,是为吾友,我自然不希望你被她残魂所影响。”
“是为吾友?”
不得不说这话真是让许昭月震惊,只因为那一晚她那番话,他便认她为友?
高高在上的阳城老祖,看似风光,却清冷孤苦,好不容易有人看穿了他的逞强和他修道下的那颗俗世之心,要么被他杀掉,要么被他当成知己。
许昭月不过只是为了活命勉强一赌,竟让阳城子将她当成朋友了。
那日他潜入她房中,可没管她和许昭月还是姜梦予,在他看来,他只需要她魂飞湮灭就行。
许昭月道:“我和云乔皙有仇,你一向护她如宝,我又如何能与你为友?”
阳城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她与你有什么仇?就算是为姜梦予,你该仇的人也不是她,为何非杀掉她不可?”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在知返谷死去的清虚派弟子赵晴鸢,她本是我最好的朋友,那日在赤蚺洞穴中,因为云乔皙,她被赤蚺所伤,后来被活活疼死。如你这样的人,没有朋友,没有知己,你大约也不会明白眼睁睁看着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面前有多难受。”
“那日意外并不是皙儿故意为之,你朋友之死只是她无心之过,她一直心怀内疚,后来也受到了该受的惩罚,那日你打她是她故意不还手,她想为死去的人受过。她罪不至死,你也不必非杀她不可,就算因为姜梦予的前仇,那也与她无关,她始终都是无辜的。”
许昭月笑了,“她无辜?她无心之过?她心怀内疚?如果她真是心怀内疚,她就不会一次次装模作样想置我于死地。”
“她从未想要至你于死地,倒是你,受了姜梦予残魂的蛊惑,一直想要伤她。”
许昭月觉得和他争论这些毫无意义,在他看来,云乔皙就是单纯善良天真无邪的宝贝疙瘩,她那么纯洁,她与别人有过节是她无心之失,而别人想还手就是别人想害她。
“我会带上皙儿去赵晴鸢墓前认罪,不知这样做可否化干戈为玉帛?”
听到这话许昭月确实挺意外,阳城子明显是在向她表示退让,竟还提出化干戈为玉帛。她突然觉得这人也挺可悲的,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也没遇到一个懂他的人,一旦出现一个看出他心底所想的人都会让他觉得难得,哪怕他曾经还想着要杀掉她。
“至于姜梦予,我给他一条命,她还我一条命,我并未有什么对不起她,她的残魂还不罢休,我只有将她魂魄抽出来,让她魂飞魄散。”
不得不说他对姜梦予可真是够狠。
许昭月沉默许久,缓缓说道:“阳城老祖,你站在高处太久了,是不是常常觉得高处不胜寒?一个人太强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站得太高了,就让人难以靠近,这么些年,你过得太孤独,然而你内心却向往俗世的温暖,这种孤独的滋味怕是不好受吧。有一天有一个女孩出现了,她让你感觉到了温暖,你想将这种温暖永远留在这边,哪怕她死去了你也费尽心机让她轮回转世。可真是遗憾啊,这个女孩给你温暖,离你那么近,她这么近距离的活在你身边,可她不懂你。”
许昭月说完还故作惋惜摇摇头,“她不知道你的苦修是在逃避,她以为你站得这么高是你该得的,你本该如此,一步步走向大道。她依赖你,亲近你,享受你的庇佑,可归根结底,她连你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她也根本不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说白了,她所依赖的是那个修为高深,一心走向天道的你,而那个你却并不是真正的你,或者是你自己,或者是周围的世界强加给你的你”
“你信不信,如果你有一天告诉你身边的人,你根本不想得成大道,根本不想飞升,一直清心修道的你其实留恋着俗世,你猜他们会怎么样,他们一定会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你,包括云乔皙也是,可他们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你,那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可是你知道吗,我能理解你,我还可以在江枫渔火之上与你在小船上对弈,或者在月色下陪你论道。”
许昭月仔细的打量着他的表情,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底微动,她能从那细微的变化中察觉出他对于这些话的共鸣。
许昭月又接着道:“可你现在,日日生活在挣扎中,因为没有一个人能懂你,没有一个人能肯定你,你看上去对一切漠不关心,可是你内心需要一个了解你的人,就如伯牙与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
阳城子许久没有说话,就那般将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这些话是她故意说给他听的,她和阳城子是不是追求相同其实她也不清楚,她不过是知道他需要什么,所以故意这么说来迎合于他。
她想让他知道,她懂他,她可以做他的知己。
而且从他目前的反应来看,她的话多多少少让他内心有所触动,就算她说的话他不是完全认同,但绝对是认同大部分的。不然如他这般清冷的男人,常年不带情绪,可此时他眼底却泛出涟漪。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为友?”
这些话若换成别的人听到大概会受宠若惊,阳城老祖竟然主动与我结交朋友,其实这也不难理解,阳城子活了这么多年,一直站在高处,他内心孤苦,他清心修道却又不能完全与俗世剥离,他挣扎疑惑,太需要一个懂他的人了,这个人无论是什么身份,是美是丑,是男是女,于他说并不重要,修为太深,站得太高,已经没有人可以指点他了,而他所想要的知己,即便是个一无是处的凡人,只要足够懂他,于他来说就足够了。
可是呢……她对他说这么多是为什么呢,当然是为了告诉他,这个人不可能是她。
许昭月手掌一翻,凤鸣伞便出现在她掌中,她握着伞柄,摸了摸伞骨,意味深长说道:“我还记得这把伞是你为姜梦予量身打造的,她当时喜欢得不得了。你有所不知,姜梦予并不怨你,她爱慕于你,忠诚于你,即便恨你入骨,也在为你找理由,或许你也是逼不得已,你只需对她说一声抱歉,说不准她就会不顾一切旧怨原谅你。”
听到这些话,阳城子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或许他早已了解,又或许姜梦予的心思他根本懒得去在意。
许昭月接着道:“你说姜梦予有怨,但你其实不知,那个有怨的人是我!”
凤鸣伞的伞骨之中装有细钉,凤鸣伞还未损坏的时候可以装入上千根,可如今就只能装入二十四根,二十四根伞骨一骨一根,那细钉锋利还带有倒刺,是一件极为凶猛的暗器。
许昭月说完,面色一冷,她旋转着伞柄,借着身后那股强大的力道念动机关口诀,只听得刷刷刷一阵破空之声,那二十四根细钉自凤鸣伞伞骨中飞脱而出,如疾风迅雨密密麻麻打入阳城子体内,钉钉入骨。
其实许昭月只是想试一试,可她是真没想到阳城子竟对她毫无防备,对于一个顶尖高手来说,要挡下这种暗器简直易如反掌,可他竟一点措施都没有做,就这么任由那细钉钉进他的身体里。
许昭月首先对上的是一双质问的眼睛,那双向眼睛总是平静到近乎冷漠,可现在就像是瞬间被注入了生命,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他是一个有情绪有波动的人,面对她的出手,他不敢相信,他疑惑,那眼睛瞬间失去了往日那种无人能拨动的平静。
许昭月对于他的眼神完全不为所动,她甚至一脸漠然冲他道:“你问我愿不愿意与你为友,我现在告诉你,我了解你,我懂你,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和你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