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从未有人可以改变他的想法,即便身边多了一个道侣与他双修之后他的想法依然没变,可慢慢的,他竟开始改变初衷。
她喜欢山川湖海,他答应为她留一座山一条河,她想要朋友,他答应可以放过她想要放过的人。
而现在,她说她想要这个世界好好的,她说她可以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而他竟开始动摇他的想法,觉得和她好好在一起也不错。
是不是往后,他也会因为她彻底放弃邪灵?
如果二者不可兼得的话,那么他必须得放弃一个。
不,他并不喜欢什么山川湖海,对人和美食也不感兴趣,他喜欢猎杀,他渴望自己亲手创造的炼狱般的世界。
邪灵是他的心血,马上就可以功成,马上就可以看到他想要的结果,他所创造的世界马上就要到来。
任何人都休想让他放弃。
安乾道君再次站在床边的时候许昭月已经睡着了,黑暗中他静静看着熟睡的人。
他想要留她在身边,她却不愿意同他一起创造炼狱,她现在动摇了他的想法,那么时日长了,她或许会潜移默化影响他,是不是有一天他就彻底放弃炼狱?
他不敢保证,就像他曾经也从未料想过他会为了谁动摇想法。
如果不想横生变故,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杀了她,只有杀了她才能彻底解决隐患。
掌心渐渐凝聚法力,只要推出一掌她便必死无疑。
她死了就没有人能影响他,她死了就不会再有什么变故,她死了他便可以不会再为任何人动摇想法。
她死了……
可是,他喜欢她垫着脚尖,软软的唇蹭在他的唇上的感觉,她喜欢她眼眸含水嗔着他的模样,喜欢她在他神识中种菜的时候他从后面绕上去缠住她。
喜欢她对他笑。
喜欢她的温度。
喜欢她亲近他。
可她动摇了他,没人可以动摇他。
安乾道君面色一沉,杀意凝在眼底,他猛然出掌,然而掌风快要袭到她身上时,他便后悔了,他几乎是想也没想,那推出去的掌风又被他硬生生收了回来。
收回的气息撞击在他身上,震得他手臂发麻,胸腔一阵闷痛,可他却顾不上,他急忙爬上床探了探她的脉息。
她气息很稳,索性他收手及时她并没有被伤到。
安乾道君在她身边躺下,一时内心汹涌,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紧紧抱住。
明明该对她出手,留着她这个隐患在身边太过危险,可要出手时,脑海中却有一个声音,她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没了便没了,他杀的人也不少。
可是没有像她那样,明知道他是一枚灵丹却不愿意吃他血肉的,她甚至还手忙脚乱为他包扎伤口,一副生气的模样。
“你若是受伤了,我会心疼的。”
他不知道心疼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心疼的感受,可她说这话时的眼神就像她握着他的手问他“疼吗”时的眼神一样,不知为何会给他触动。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她一样的人,她不该死。
安乾道君将一枚冰魄注入她的体内,有了这枚冰魄她便不会被邪灵附体。做完了,他又盯着她这张脸看了一会儿,这才翻身下床走到打坐台打坐。
许昭月醒来的时候安乾道君依然还在打坐,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走出屋外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那笼罩在寒月崖的结界没了。
许昭月急忙用手探了探,真的没了。
许昭月觉得奇怪,安乾道君竟然将结界解除了,他为什么这么做?想故意试探她吗?她不是已经跟他说过他若是不改变主意她就离开吗?他根本犯不着试探她。
所以他是何意?要放她走?
许昭月想着安乾道君当时说“本君不会让你离开半步”时的表情,觉得不太可能。许昭月试着走下台阶,她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去,屋里一片黑暗,阳光照不到里面,安乾道君竟没有追出来拿住她!
难道他突然自信了,信任她不会离开?
这让许昭月越发疑惑了,她快步往下走,整个寒月崖都被安乾道君的神识笼罩,他不可能不知道她离开了,而且她离开的距离已经远远超过了她平时正常活动的范围。许昭月回头看了一眼,依然没人追来。
这太奇怪了。
难道安乾道君真要放她走?许昭月停下脚步疑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原路返回。
许昭月站在他面前,望着那静静打坐的人,一时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安乾道君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与她相对,看到她返身回来,他心里溢出一股陌生的情绪,他说不清楚这种情绪是什么。
“道君为何将结界收了?”
“本君不会改变想法,你若是想走便走。”
“……”
他说这句话并没有太多的感情起伏,就好像只是在对她陈述一个结果。然而许昭月听到这话却怔了良久。
许昭月也确实没想到安乾道君会放手,因为这个人行事霸道专横,他不杀她,但也不会放过她。
可他现在竟提出放她走。
她自嘲笑了笑,“看样子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我原本以为我会改变道君的想法。”
安乾道君没有回答她。
“既然道君已经做出了选择,我自然也会尊重道君的选择。”
许昭月说着,一步步退出门外,她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好似酝酿着风暴,就处在爆发的边缘,可细看却又平静无波。
许昭月深吸一口气,一咬牙转身快步离开,她走得很快,走下了玉石阶梯,走到了修在山崖的栈道上,身后并没有人追来。直到走到一条分岔路的时候许昭月才反应过来,这其中一条道应该是通往虹光派的,她不能从虹光派离开,若让虹光派的人知道她和安乾道君掰了,一定毫不犹豫杀了她。
另外一条路许昭月上一次走过,她知道这条路通向悬崖,悬崖对面的山峰是属于清虚派的,她可以从悬崖过去再从清虚派离开。
许昭月上一次来的时候那悬崖上建了一座桥,不过当时她是误闯了安乾道君的神识,那座桥也是由安乾道君的神识搭建。
许昭月如今是元婴期,要飞过这悬崖并不难,可她却站在崖边犹豫了许久。她回头向来路看去,孤零零的一条栈道一直通向顶峰,蜿蜒曲折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她拿出凤鸣伞,将伞撑开,凝聚法力入伞面,握着伞飞渡到了对面山崖。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对面顶峰处的一点屋檐,浓浓的白雾缭绕在周围,即便用法力也看不清全貌。那个孤绝的高顶是连鸟都飞不上去的,他却一个人住在那里,凄清寒冷,独来独往。
也不知道她种在他神识中的菜怎么样了。
许昭月回头,撑着伞,沿着山崖离开。
从山崖走过一片树林便到了思过峰,她如今修为增高了不少,思过峰上的严寒已经影响不到她,沿着思过峰往下就到了清虚派的后山。
清虚派后山上栽种了一片斑竹,许昭月走到山腰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她撑着伞在竹林中走过,骤然感知到一股强大的气息,她举起伞,向前方看去。
雨雾笼罩出一片烟青色,细雨朦胧和风吹竹叶交织成影,阳城子就站在竹林中,一身灰白色道袍,身上干净如初不见半点湿润,他负手而立,正望着她的方向。
听说这片竹林是老祖亲自栽种,所以在这里看到他并不奇怪。
“你为何在此?”
“从贵派借道路过。”
“为何孤身一人?”
许昭月耸了耸肩没回答,她的个人私事也无需作答。
竹林中凝聚着雨露滴答声响与竹叶的沙沙声交应成趣,细雨绵绵,道路幽静,许昭月撑着伞渐渐走远。
此时正是弟子们的休闲时间,许昭月一路上遇到很多熟面孔,众人看到她很诧异,不过倒也没有多八卦,大家打过招呼之后许昭月得知周司柠在房间就直接来找她了。
周司柠开门看到她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待意识到真的是她,她面色一喜,一下跳到许昭月身上将她抱住。
“师姐真的是你啊师姐,你怎么来这里了?”
“从这里路过,来看看你。”
“路过?师姐要去哪儿?师姐一个人吗?怎么不见安乾道君?”
说到安乾道君许昭月的神色便黯然下来,周司柠很快发现了异样,她忙道:“师姐你和安乾道君怎么了?”
许昭月索性直接告诉她,“掰了。”
“啊?为什么掰了?”
“大约是理念不和吧。”
“真掰了啊?”
“真掰了。”
“那太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你之前不还觉得他很可怕吗?”
“安乾道君再怎么可怕都是个九州强者啊。”
“……”
周司柠想到什么又问:“对了,上次听说师姐中了蛊,怎么样?蛊解了吗?有什么后遗症吗?”
“解了,没什么后遗症,倒是你,上次离开时因为炼丹伤了身体,如今怎么样了?身体恢复好了吗?丹成了吗?”
“恢复得挺好的。”
“那看来阿丑的药还是灵的。”
一说到阿丑周司柠脸色就难看起来,忙道:“师姐我们别提他了。”
许昭月噗嗤一笑,“行不提,你的丹呢?炼好了吗?”
“炼好了,也给我大哥服下了,效果还挺好的,我大哥之前只能卧床,现在可以走路了。”
许昭月仔细看了一眼她的表情,按理来说她大哥好了她该高兴才对,怎么看着还挺失落的。
“你大哥好了不是好事吗,你怎么看着不太高兴?”
周司柠捧着脸叹息一声,“我大哥一能下床就去找凌雪姑娘了。”
“那他知道那枚丹是你用自己的血炼的吗?”
“知道啊,他嗔怪了我几句,又谢过了我,他让我下次不许这样了,然后第二天就跑没了人影,一问才知道去追凌雪姑娘了。”
“司柠,你是不是喜欢你大哥?”
周司柠一点都没扭捏,大方点了一下头,“是啊,我喜欢我大哥,我喜欢他好久了。”
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前任掌门抱回了林家,林掌门收她做了义女,可是后来她听人说,她是林掌门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掌门夫人就是因为知道林掌门有心爱的女人才郁郁寡欢而死,光剑宗里的人因为这个大多都不喜欢她。
尤其是那个林景湛。
林景湛从小就是个讨厌鬼,他还当着她的面骂她娘是个贱人,那年下了很大的雪,他将她推到雪地里,说她和她娘都该死,还让她滚出他们家。
只有大哥,每次她被人欺负的时候大哥就会出现护着她,她难过哭的时候也只有大哥会安慰她。
许昭月听完她说的话却疑惑道:“林景湛有那么过分吗?”
“当然!”周司柠不假思索,“他干的事情我给你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可我怎么觉得他挺关心你的,上次你以血炼丹,他还千里迢迢来看你。”
“那是他怕我死在这里丢他的人。”
“他还给我钱让我帮你找好点的医修呢。”
“那还不是怕我死了给他丢人。”
“……”
“啊呀,我们不说林景湛那个讨厌鬼了,还是说说师姐你吧,你有什么打算,要去哪儿?”
“去北方。”
“北方?”
“曾经有位前辈给我算过,我往北走,大吉。”
周司柠撇撇嘴,“师姐你还信这些?”她长叹一声,“只可惜啊,我大哥还没有完全好,我还得继续为他炼丹,不然我就跟着师姐一起去浪迹天涯了。”
许昭月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
周司柠不解,“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最起码你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而我,一旦离开某个地方就不知道要去哪里。”
之前一直和安乾道君在一起,他去哪里他便去哪里,可现在离开了他,她便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周司柠握住她的手道:“要不,等师姐你浪迹天涯够了,我就带你一块儿回光剑宗。”
“我回光剑宗干嘛?那里又不是我的家。”
“那里也不是我的家啊。”
这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下来,随即又相视一笑,许昭月想到一事问道:“对了,我来时没看到云乔皙,她去哪儿了?”
云乔皙若是知道她来了,定然会找上门来,她来了这么一会儿也没见她找上来,她猜想她应该不在门派内。
周司柠道:“好像是去北冥山庄了,听说北冥山庄庄主过寿,她和师父一起去北冥山庄贺寿了。”
许昭月点了点头,北冥山庄一向和清虚派交好,北冥山庄庄主过寿骆修然去道贺也不奇怪。
周司柠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央求她在这里住一晚,许昭月答应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地方的缘故,晚上许昭月许久没睡着,她索性下了床去赵晴鸢曾经住过的地方看了看,又下山去赵晴鸢的墓地前烧了些纸和她平时爱吃的东西,而后又重新上了山,待天亮之后与周司柠告别她便离开。
进入清虚派山门之后会经过一片断崖,一株株巨大的松树从悬崖上破石而出,松叶葱茏茂密,风吹过,一片松涛翻滚,哗啦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许昭月远远的就看到那个立于松峰之上的人,他临风而立,衣袂翻飞,松峰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月色清辉落在他身上,在他单薄的身形上撒上了几许遥不可及的清冷。
许昭月手上拿着山下买的炒栗子,看到这一抹身影不禁摇摇头,大晚上的又跑到这里来装逼犯矫情。
许昭月正要假装没看到她走开,那原本立在松峰上的人眨眼间就站在了她前面。许昭月脚步一顿,问他:“有事?”
“安乾道君为何没有与你在一起?”
“无可奉告。”
阳城子目光落那装着栗子的纸袋上,许昭月见状,眼珠子一转,问他:“你想吃吗?很好吃的。”
虽然许昭月知道阳城子留恋世俗,倒是也从未见过他入于世俗的样子,他有着仙风道骨之姿,遥不可及,平日里也清冷出尘,真就如得成大道的圣人。
她倒是很想看看这位圣人被拉下神坛,染上凡尘是什么样子。
许昭月拿出一枚栗子递到他跟前,诱惑道:“你以前没有吃过这个吧,不尝一下吗?”
月光照进她眼里,她眼中满是笑,他又怎么看不出来她笑容中的狡黠,像极了那种故意引诱人犯错的邪祟,做出一副无害的模样让人降低心防,再一点点引诱人沦陷。
他一眼就能识破,作为一个修道之人他也知他不该上当,他该心无杂念,如此便可百邪不侵。
“真的很好吃的哦。”她还在故意引诱他,“你虽然已辟谷,但尝一颗又不怎么样。”
他骤然就想到了那日在南疆宴会之上,他鬼使神差吃到的那一口肉。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早已习惯了清修,有污圣体的东西不能入口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一种习惯。
可是就如那一次他鬼使神差吃下那一口肉一样,他竟鬼使神差接过她递过来的东西,就这般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塞到口中,一咬下去,牙齿咯得生疼,他不禁蹙了一下眉头。
她却噗嗤笑一声笑了出来,他向她看去,她笑得眼眸晶亮,她拿出一颗栗子冲他道:“你居然没吃过栗子,栗子可不像你那样吃的,要先将它的壳剥了。”
她给他示范了一下,将壳咬开剥下,而后将里面的肉吃进口中。
“是这样吃的。”
阳城子学着她的模样将栗子的壳剥开,把里面的肉吃进去,口感绵密入口香甜,确实很美味。
这是许昭月第一次看到阳城子吃东西,别说还挺刺激的,一直清修的师祖,被捧在神坛像圣人一样的人,此刻却染上了世俗,玷污了他的尊贵。不过他的表情一直都很平静,不像她吃到美食时一脸享受。
“味道怎么样?”
“尚可。”
“还要吗?”
她眸底生亮,笑容浅浅,可那笑容分明不怀好意,眼底透着某种奸计得逞的兴奋,好像要故意拿捏着他。他不该给她机会,她就如邪祟,修道之人该远离邪祟,可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却冲她摊开手。
这种将他拉下圣坛的感觉让许昭月格外有成就感,所以她毫不吝啬,分了一半的栗子在他手中。
“你慢慢吃。”
她丢下这话便转身离开了,阳城子望着手心中堆着的栗子,捡了一颗在口中咬开,将里面的果肉吃进去,这是他第一次沉浸在食物中,他突然发现世俗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具诱惑。
第二日一早许昭月就和周司柠告别,周司柠一直将她送到清虚派山脚下。
“师姐,你一定要好好的,等你安顿好了你就给我发传令符,我空了就去找你。”
“好,我会好好的,别太担心。”
与周司柠告别之后许昭月便一路北行,她曾经在南疆跟穆尤皖姑娘学了一点易容,为了方便行走,她简单给自己易了容。
越往北走,气候越恶劣,许昭月如今已是元婴修为,能轻松御寒,北方的寒意倒也难不倒她。
深夜,万籁俱寂,独临寒峰的寒月崖笼罩在寂静之中,连呼啸的风声也停了。麓海明珠莹润的光亮洒满室内,安乾道君就站在床榻边,目光幽寂。
如果是以前,这张床上会躺着一具柔软的身体,用各种睡姿霸占他整张床,现在,床上却空无一人。
在她来之前他也是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并没有觉得空空的床榻有什么不对,可此时,望着空无一人的床,不知为何身体某个地方也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这种感觉让他陌生。
他疯狂的想要某种东西来填补这种空洞,想将她柔软的身体按在怀中,想吻上她香甜的唇,想那一双圆润柔嫩的手抚摸着他的身体。
想与她双修。
他就不该放她走,就该将她禁锢在身边,她就该和他双修,就该在这张床上与他癫狂,他该去将她追回来。
他真的真的好想抱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