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如坠地狱又亦真亦幻的审判结束后,所有人一时之间都陷入了深深的茫然和惶惑,战场上一片寂静无声。
包括修士在内,没有人知道梵清为什么出手,也没有人知道他和燕婉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燕婉为什么又能表现的那么超出人想象,灵霄和燕婉又是什么奇特的关系。
其实也有修士从梵清燕婉和灵霄先前的对话中察觉到了一点端倪,灵霄既然是剑灵,那他的本体最有可能的就是那把灵霄剑——属于闲逸真人的那把灵霄剑。
自古剑灵和剑修之间的羁绊就如同不可分割的半身,若非如此,剑修们不可能让剑如臂使指,也不会有那么强的战力。而梵清尊者话中泄露的主人忠诚等话语,还有燕婉表现出来的对梵清尊者的熟悉度,再结合最后那审判之剑的威力,所有线索无一不指向一种可能——现在的燕婉不是燕婉。
她是闲逸真人,燕闲。
只是这种猜测实在太令人惊讶和难以置信。闲逸真人百年前就已经飞升,她怎么可能回来夺舍自己侄女的身体,难道百年前的那场飞升只是一个骗局,又或是有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在其中发生了。
细思极恐。
秘境中的不过是些中阶修士,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远远超过了众人的能力范围,梵清和燕闲都是渡劫、飞升期的大能,修真界实力为尊,他们这些小虾米能做的只有少问少说。
没有修士提出燕闲灵霄梵清去哪里了的疑问,他们只神色凝重的各自整队。
魔族部落首领和萨满都已经死去,魔尊的降世没有给魔族带来胜利,反而是一场清醒着却又无法逃脱的噩梦。此刻的魔族士兵早已没了征战侵略的心思,他们失魂落魄又茫然不知所措,最后陆陆续续在各小部落首领的指挥下勉强归拢撤退。
边境上再次回归了原本的旷野。估计很长时间内,人族和魔族之间都不会再发生任何战争了,在经历过生不如死的折磨后,所有人都对和平有着前所未有的热爱和向往。
战争以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龙神在天平碎裂、结界被破的那一刻就重新回到了龙神殿沉睡。修士们也整理好了行装,等待着脱离试炼秘境的时机到来。
东平的部落众向修士们询问两位恩人的去向却没有得到回复,在部落老人的眼色示意下,他们也学会了不再追问。
若干年后,龙神殿旁矗立起两座人形石像,以纪念以身封印魔族魔尊,为东平和人族取得生存转机的那两位大英雄。
彼时,曾经的少年阿力已经成为了健壮青年,他牵着儿女稚嫩的小手,向他们讲述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
女儿仰头望着身缠巨蟒的仙女石像,歪着脑袋好奇问:“阿爹,仙人们还会再来帮我们吗?”
阿力想了想,摇头:“不会了。”
“为什么呀?”俩小孩异口同声。
“这是我们的世界,”阿力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脑袋,“终究还要靠我们自己动手去创造。”
“是梵清!怎么会是他!”
飞仙门星月峰的大殿里,汇聚一堂观察着试炼秘境的长老们此刻嘈杂一片。从魔尊现身开始,燕闲所在的秘境小世界就已经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
而当梵清被燕闲喊破身份之时,厅内更是不止一人惊诧之下不小心摔了杯子。
执法堂的元长老脾气最为急躁,此时已经按奈不住站了起来:“普禅宗的梵清?他怎么会在苍龙秘境?他要干什么?!”
梵清原是普禅宗收入门下的弟子,自小就颇具慧根,一度也是被宗门看好的良才之士,在年轻一辈里属于说得上名号的佼佼者。虽佛修不爱攀比,但说一声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也是不出格的。
但也不过几十年,本以为将来会按部就班继承宗门的梵清突然之间就叛出了师门,一朝弑师杀兄,立地成魔。
梵清欺师灭祖,实属罪大恶极,是各大宗门最不能容忍的情况。
他在修真界本应再无立身之地,但梵清又当真气运加身,不是凡子。他自弃佛入魔之后,修为可堪称是一日千里,本就属于天之骄子的他很快就突破境界,到了一般修者无法伤他分毫的地步。
更何况,梵清还有一好友,在他犯下倒行逆施之罪行后仍不顾人伦纲常庇护于他。
若这好友是平常人也就罢了,可她是闲逸真人燕闲——修真界屈指可数的几个渡劫大能之一,更是其中最年轻,最有可能飞升之人。
梵清和燕闲都是非常难啃的硬骨头,再加上作为苦主的普禅宗对此事三缄其口,也未发布追杀令等请求各大宗门帮忙清理门户。修士们自然也不会自找麻烦,头铁去找抽。
不过自此之后,梵清也几乎销声匿迹,而他的名字也如同禁忌一般被抹去了存在。数百年转瞬即逝,如今的年轻一辈里知道梵清和他那些往事的人已经不多了,能认出他的更是寥寥无几。
可梵清为何会在苍龙秘境现身?又怎么会被那魔族奉为魔尊?
要知道苍龙秘境每十年开启一次,每次开启时都做试炼用途,也都和此时一样有众多宗门在外围观。要想在里面动什么手脚而不被发现也不是容易的事,梵清何时进去的,又是怎么避开众人耳目,目的又是什么,他是不是有所图谋?
此刻秘境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中阶修士,三大宗门新生代中的有才之士基本都在其中。而梵清这个入魔大能和他们之间不过咫尺之遥。以梵清渡劫期的修为,秘境中能稍作抵挡的不过十指之数。
若是梵清向他们出手……一想到这些不少人就已坐立不安。
“掌门,是否要终止试炼?”元长老自己的宝贝女儿也在苍龙秘境中,此时他自然再也坐不住,第一个站起来提议道。
底下附和的长老护法也不在少数,送门下弟子进秘境是为了给他们适度的试炼以成长,可不是为了送他们去死的,这等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掌控,实在不宜继续下去。
七星道人垂眸深思,沉吟片刻,转头望向了两边的水镜:“持重掌门,渡缘掌门,依你们之间,此事该如何是好?”
“既是出了此等意外,自是以门下弟子的安危为重,三大宗门大比之事可从长再议。”
“善。”
三方达成一致,强行关闭秘境的决定很快下达。各路长老都向着苍龙秘境飞驰而去,只剩下七星道人在空荡的大厅中关注着秘境里的进展。
他看着梵清的公平起,看着一批又一批人在天平上承受酷刑,便是修士们被拉上天平、燕闲失去意识几乎死去也没有让他的神色发生任何改变,就仿佛他早已预料到了所有,也接受了这一切。
直到燕闲的裁决之剑凌空升起,天平碎,七星道人的手指才不受控的微颤了一下。
但他早已习惯不动声色,不过一瞬便又平静无波。
他看着燕闲靠近倒下的梵清,又被梵清暗算收进宝石,再目送着梵清徒手撕破秘境,跨步而出消失无踪。
秘境中,一道道半透明的波澜锁定参加试炼的修士,一片五光十色闪过,修士们被逐一传送出秘境。秘境外,早前就已退出秘境,同样正在观看实时直播的修士们有些慌乱地迎向同门,而他们宗门的师长早已等候在旁。
大殿内,七星道人看着秘境在修士们离开后重新变回封闭的小世界,原住民们在短暂的调整后,重新回归了朝耕暮耘的平和生活。
他坐在偌大的高位上,一片寂静无声中他很长时间没有动作也没有发出声音。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水镜中传来的一声轻笑。
七星道人抬首望去。
站在其中的是一直没有离开的持重道人,他问:“你这么能卜会算,洞晓天机,有没有算到现在的场景?”
七星道人敛眉,迟迟不言。
持重嗤笑:“既然你如此信命,那便该知,欠的因果迟早是要还的……我等着看那一天,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一甩袖断开了水镜的链接。
同样空旷的大殿,一片黑暗里梵清步入其中。
在他迈出脚步的同时,沿着他行走的路径,两边高悬在柱子上的火盆被依次点燃,火光绵延成线,最终通往了幽暗深处的王座。
梵清将自己扔在宝座上,目光始终不离手中把玩着的璀璨红宝石。
他长久地望着,晦暗的光线下,眼神依旧深沉难辨。
许久许久,久到让人以为宝座上的人已僵化成石。梵清站了起来,一脚踹开王座,纵身跃下。
宝座底下竟是一条幽深的密道。不,与其说是密道,不如说这是一个不见日光,错综复杂的巨大迷宫。便是天生方向感极端出众之人,在这没有任何光线和道标的地方怕也是寸步难行。
然而梵清就好像已走过千百万遍,这里的每一道墙壁,每一寸泥土都以被他熟记于心。他并不寻路,也并不摸索,遇到岔路毫不犹豫,只信步向前。
直到漫长到能让人在迷宫中丧失五感的时间过去,一道光线穿过雾气温柔地照亮了出口。
走出迷宫,眼前豁然开朗,四周高耸入云的山峰连绵不绝,密如织被的浓云严严实实的遮盖着这一方天地。
西斜的阳光照在这片难以寻觅之地,潺潺泉水边,碧绿色的植物在梵清走过时欢欣鼓舞地伸出嫩枝勾搭他的衣摆。
梵清无视它们继续向前。
不过迈出一步的距离,方才还欣欣向荣的景象瞬间冷却下来,空气变得潮湿而凝重,墨绿色的树干层层叠叠互相连接,被遮蔽的天空下冰霜自脚底蔓延,冷意顺延而上,寒意痛彻入骨。
梵清没有在意这些,他直直地望着山谷的正中间,在那里,堆积的白雪和纠缠的枝蔓之间,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被包裹其中。
他迈步上前,拂开摇曳的藤枝。绿叶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恋恋不舍地让开位置,现出了被遮掩在其中的东西。
那是一整块坚实而剔透的厚冰,薄雾笼罩着冰面,将底下的情形遮得影影绰绰。
梵清俯下身去,深深地凝视着。
冰面下竟是躺着一个人,她神色平静,唇色丰润,如若不是被冰封在半人高的厚冰中,简直让人怀疑她下一秒便会睁开双眼。
她还有着动人的身姿和绝美的脸。
——那是燕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