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双手握着喉咙,绝望地盯着一名婢女,指了指门口,“找,大,夫。”
那婢女吓得眼泪直流,“姑娘,你等着我马上就去。”
六姑娘点点头。
季昀松问云禧:“她这是被胡豆呛到了吗?”他非常镇定,没一丁点儿担忧的迹象。
云禧紧盯着六姑娘的脸,“我没注意。”
季昀松指指绣娘放在小几上的零食盘子,“胡豆最大。”
那边已经火上房了,这边还在研究到底是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
云禧问道:“你不想让我救她吗?”
季昀松道:“我当然想让你救她,可她们不是不让你救吗?”
他的话看似恳切,实则云淡风轻。
六姑娘要坚持不住了,面色青灰,双唇微微发绀。
锦绣坊的女掌柜也来了,但于事无补。一干弱女子束手无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云禧道:“下次出门看看吉凶,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即便是大夫也不喜欢。”
她一边说,一边快步到了近前,“如果不想她死的话,给我让开!”
那尖刻的姑娘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却一巴掌拍了过来,“都怪你,你给我等着,我这就报官!”
云禧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右手迎上去,抓住她的胳膊让后一送,将她摔在太师椅上,寒声喝道:“都给我滚开!”
她这一声气势十足,喝退了几个跃跃欲试,正准备增援的婢女。
云禧扳过六姑娘的脸,“要想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做,知道吗?”
六姑娘早已傲气全无,双眼含泪,急切地点了点头。
云禧前腿弓后腿蹬,让六姑娘坐在她的前腿上,且身体前倾。
而后,她把双臂从六姑娘腋下伸出去,左手握拳,右手握左手,在其胸部下方、肚脐上方的上腹部中央形成合围,然用力收紧,一下,两下,三下……
“噗!”一颗胡豆从六姑娘嘴里喷了出去,蹦蹦跳跳好几下,最后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尖刻的姑娘的脚旁边。
那尖刻的姑娘低着头,怔怔地看着那枚胡豆。
“好了。”云禧放开六姑娘,“你坐这里歇一会儿,观察一下胸腹部有无异常。这个动作虽然能救命,但对很小的孩子和老人都会造成非常大的伤害,你虽不是这两种人,但也该谨慎些。”
六姑娘呼吸顺畅了,后怕让她哭得不能自已。
云禧朝季昀松招招手,“我用的力气不大,这位姑娘基本上没事了,咱们看咱们的。”
季昀松果然走了过来,在大台子上一扫,就找到了月白和宝蓝色,“就这两款吧。”
云禧道:“一点新意都没有。”他平时穿的大多是这两种颜色。
她不爱做衣裳,但原主藏在记忆深处的潜意识浮了出来,摸摸玄色暗纹的厚缎,再看看姜黄色团花图案面料,靛蓝色加白色回纹织锦缎……
每一匹都华美极了。
云禧思忖片刻,对早已候在一旁的绣娘说道:“这三种布料,每样一件,做成夹衣。他刚刚选的两种做单衣,先做,我选的三样不急,天凉之前做好,可以么。”
“可以。”绣娘赶紧一一记下。
云禧又道:“有上好的府绸吗?”
绣娘道:“有有有,不但有,质量也比一般的铺子好多了,马上就给您拿过来。”
云禧本想说“不用麻烦,我去别地儿看也行”,却不料女掌柜一挥手,几个绣娘噼里啪啦地跑出去了。
她便朝几个坐在椅子上既不走也不看面料的女子说道:“不好意思,污了诸位的眼。”
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姑娘站了起来,笑道:“没有的事,府绸也很好。我是秦国公府上的,行四。刚刚失礼了,还请原谅则个。”
听声音,此女就是刚刚替他们说话的那位。
季昀松拱手道:“原来是云四姑娘。”
云禧也拱了拱手,“我也姓云,明秀街枯荣堂的女大夫。”医馆要开张了,她顺便做个广告。
云四还礼,“云大夫。”
几句话的功夫,绣娘们搬进来二十几匹府绸,另抬了条案,摆得满满当当。
云禧道:“失陪。”
她挑了棕红、驼色、鸦青、姜黄、黄栌、酱红、栗色七种颜色,“前三种给他,我给你们画个图案,按照我说的做,后面几匹我只要布料,每种一匹。”
女掌柜立刻安排下去,一个绣娘带着季昀松去量体,笔墨纸砚也送到了云禧面前。
云禧提笔画了一个和这个时代的衣物最接近的棉大衣款式:立领,直襟,窄袖,长及膝盖,除胸前和腰腹的两个大口袋有些怪异外,整体感觉与罩甲相差无多。
放下毛笔,她说道:“棉花厚一点,冬天穿。”
丁婶子的手艺一般,给她们做做勉强将就,放在季昀松身上就不行了。
女掌柜道:“这个容易,就是……”
那尖刻的姑娘不知何时也围了过来,“就是这四个补丁丑了点。”她讨好地朝云禧笑了笑。
云禧没理她,“这不是补丁……”她把这两种口袋的做法详细讲了一遍。
女掌柜连连点头,“好想法,难怪云大夫要府绸,这个料子确实适合,如果云大夫允许,我想把这个点子用在铺子里。”
云禧道:“可以。”
女掌柜喜笑颜开,“谢谢云大夫。”
……
季昀松已经量好了,去外面等云禧。
六姑娘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
云禧道:“这位姑娘,你感觉哪里有不舒服吗?这里疼吗?”
六姑娘见周围没有男子,按了按腹部,“肉皮有些疼,里面没感觉。”
云禧道:“我在明秀街,铺子外面新栽了海棠树的就是我的医馆,有事可以去找我。”她朝其他女子拱了拱手,“诸位告辞。”
从厅里出来,她在柜台处结了账,女掌柜郑重道谢,并给她打了个五折。
节省了将近十五两银子。
离开锦绣坊后,二人去买了些家用和文房用品,最后去饭庄打包几样小食,便往家走了。
临近正午,阳光很晒,云禧从车厢里找出一顶斗笠带在头上。
她眯着眼,左顾右看,双脚在下面随着马车颠簸的节奏一荡一荡的,自由且闲适。
从老董出事开始,季昀松就处在一种类似于紧张和兴奋交替的状态,一直到这会儿才觉得彻底松了下来。
他叹了一声,说道:“不管老董,还是靖安侯府的六姑娘,如果没有你,他们今日都必死无疑。云氏,你的医术很高超。”
云禧道:“不要叫我云氏,我叫云禧。或者,你叫我云大夫也可以。”
季昀松:“……”他睨了云禧一眼,立刻换了个话题,“你当时怕吗?”
云禧道:“这有什么,急救而已。”她把草帽往上顶了顶,看向季昀松,“你呢,你怕了吗?”
季昀松摇摇头,“他们与我无关。”
云禧哂笑一声,“很好,这就是你,一个外表温文尔雅、内心清凉如水的人。”
季昀松转了一下扳指,不回应,也不反驳。
马车辚辚……
快到明秀街时,云禧忽然问道:“季大人,你不觉得我刚刚救六姑娘的法子很简单易学吗?”
季昀松道:“觉得,怎么了?”
云禧道:“那你觉得,如果一般人都学会了,是不是能救很多人的命?”
季昀松道:“你不是说,使用不好,容易内伤……呃,是的。”
他反应过来了,即便内伤,也比一下子噎死好多了,再说,只要谨慎从事,也未必就内伤了。
云禧问道:“如果我不提出来,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季昀松老老实实地说道:“没有,一方面这是你的医技,另一方面,我根本就没往别处想。”
云禧明白了。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很少有技术推广、科技研发这样的意识,他们大多只忠于本职、忠于皇上、忠于权利和财富,对社会生产漠不关心。
季昀松年纪不大,之前一心科考,世界里只有读书和生存两件事,眼界狭窄,也一样如此。
云禧道:“对于我来说,如果能把这种小手段传授出去,就可以拯救更多的人命,尤其是孩童。对于你来说,既能帮到我,又可以有些政绩。咱们互惠互利,你觉得如何?”
季昀松愣住了,额头和鼻尖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小汗珠。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且不说,他会不会因此升官发财,单说解救那么多人的性命,也是非常好的一件事吧。
他有些艰难地说道:“我觉得很好,我替本朝百姓谢谢你。”
云禧笑着摇摇头,“你心里没有百姓,也代替不了他们。你之所以答应,只是因为这是件好事,正确的事。”
季昀松:“……”
他觉得云禧虽然话不多,但每句话都非常精准,以至于他无法反驳。
二人回到家,丁婶子和小果子一起迎出来,帮他们卸车。
丁婶子瞧见那些府绸,顿时爱不释手,“这是锦绣坊的府绸吧,好料子啊好料子,以前光是听说,今儿可算是真真切切地摸到了。”
云禧道:“除了季大人,其他人都有份,就辛苦丁婶子给大家忙一忙了。”
“诶哟。”小果子喜笑颜开,“还有小人的吗?”
“谢谢云大夫!”丁婶子以为有工钱拿就行了,没想到还有衣裳,更是喜不自胜。
云禧在豆豆的包子脸上亲了一口,“有,都有,咱们狗儿和豆豆也有。”
“有,有。”豆豆下意识地学云禧的话,扭头瞧见小果子端出来几个碗,吸了吸小鼻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吃,吃!”
云禧道:“娘说话算话,说买好吃的就买好吃的,走,咱马上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