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果子道:“松爷,咱进去吗?”
季昀松摇摇头,“不大方便,我们这就走,绕路回家。”
小果子不理解,“为什么,里边还在哭呢,万一出什么事,不是正好可以帮忙吗?”
季昀松扶着墙,上半身探出围墙,左右看看,率先跳了出去。
小果子只好跟了上去。
季昀松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继续向西。
钻出胡同后,季昀松解释道:“这个时辰正是大家要睡没睡的时候,突逢变故,行止难免失当,万一看见不该看见的,我和罗大人都会尴尬。另外,罗大人背景不深,做人做官都很谨慎,向来不吃溜须拍马这一套。我这么突然冲进去帮忙,他会怎么想我?哦……刚地震完,对受苦受难的邻居视而不见,跑到上官家里来了?如果你是罗大人,你怎么看这件事?”
小果子道:“不是遇到了歹人吗?”
季昀松道:“歹人呢?你哪里受伤了吗?”
“还真是!”小果子挠挠头,“如果这样,这马屁拍得就有点儿响了。松爷威武,如果是小人自己,小人可能就冲上去帮忙了。”
“你去帮忙也不算错。”季昀松淡淡一笑,心道,因为你的血还热着,而我已经看惯了世态炎凉。
他现在只担心云禧和豆豆,如果必须还要担心几个,那就是季家老夫人,皇上,以及家里的几个下人。
其他所有,都不在他的心里。
小果子道:“不知道云娘子和豆豆怎么样了。”
季昀松坚定地说道:“她要忙的事情多,肯定不能早睡,以她的身手,没睡就是没事。”
此时此刻,他必须这样告诉自己。
二人说着话,往南边去了。
小果子问:“我们不回家吗?”
季昀松摇摇头,“现在回家不安全。我们先去南城看看情况,再往宫里走一趟,发生这等大事,皇上肯定要召集内阁。”
小果子竖起大拇指,“小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南城的情况比西城糟糕得多,八成房屋倒塌,但因为地震时间较早,伤亡不算太大。
偶尔有埋了人的,街坊邻居就一股脑地赶去救了。
不少老百姓裹着被子站在胡同里、大街上,哭嚎声连成了片……
季昀松和小果子偶尔也去搭把手,多的也帮不上,抬抬檩子,搬搬大梁还是可以的。
赶到东华门时,二人头上、脸上、手上都沾满了泥土和血。
月正当空,差不多三更天了。
肃穆沉寂的东华门外一辆马车都没有,大门紧闭着。
小果子看了门口的两个卫兵一眼,用袖子擦了把汗,“看来松爷估计错了,宫里咱是进不去了。”
季昀松点点头,“那就回吧,去找常可进,组织人手挖人去。”
二人转了身,刚走一步,就听后面有人问道:“来人可是小季大人?”
季昀松唇角一勾,转身拱手道:“正是。”
说话的是东华门上的卫兵,那人说道:“陆大人说过,让你来之后,即刻赶去乾清宫。”
季昀松道:“是。”
他和小果子朝大门走了过去。
小果子道:“陆大人怎么知道松爷会来?”
季昀松道:“如果我能想到来宫里,陆大人如何想不到?”
都是当官的,思维就都差不多。
他敢保证,常似之、罗英杰等人早就到了。
侧门开了,季昀松路过时问了一句,“其他大人都到了吧。”
卫兵道:“内阁可能就差小季大人了吧。”
小果子就哆嗦了一下。
季昀松非但不担心,反而觉得迟到得恰到好处——刚刚的惊魂一刻总不能就这么算了,由皇上的人去查,肯定比报给顺天府府尹快多了。
不过……
他认为,此事多半查不出来,周梓安没那么蠢,其必定会两手准备:一,他死了,周梓安就赢了;二,他不死,就像他和云禧打断周梓安的胳膊一样,不了了之。
至于季春景,他根本没怀疑过,已经当了状元的人不会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
朝廷里的官员那么多,季春景的竞争对手又不只他一个,他杀不过来的。
二人跟着护卫一路到了乾清宫,小果子留在外面,与一干小厮混在一起,季昀松被小太监领进了正殿。
“啪!”嘉元帝一拍桌子,“朕在跟你们说赈灾,你跟朕说人丁税,简直驴唇不对马嘴,岂有此理!”
三十几个大臣跪在御案前,大气不敢喘一声。
季昀松轻抬脚,慢落地,悄悄跪在人群之外,静静思考赈灾的钱应该怎么办。
“季昀松!”嘉元帝早就看到他了,怒道,“你为何才来,才出去几天,就不知道自己身在内阁了吗?”
季昀松磕了个头,“皇上,微臣遇袭了,逃走后,从西城绕到南城,转了一大圈,所以来迟了。”
“遇袭?”嘉元帝再拍御案,“一个二个,真是反了天了,让麒麟军彻查!”
“是。”一个穿着铠甲的将军答应了一声。
嘉元帝又道:“你居然去了南城,很好很好,快说,情况如何?”
这次天灾的等级不小,官员们安排一下家里就来了,外面具体情况只能参照自家和路上,南城的情况是刚才没有提到的,而嘉元帝最担心的就是南城。
季昀松道:“贡院一带和下洼胡同一带最严重,几乎倒了个九成九,其他地方八成房屋倒塌,微臣遇到十几家死人的,还有埋了没扒出来的,亡者不算多,伤者无数。”
“唉……”嘉元帝长叹一声,目光落在季昀松的头上和手上,“你辛苦了。”
季昀松道:“微臣不辛苦,老百姓辛苦了。”
嘉元帝道:“这是朕的罪过,但朕不会下罪己诏,当下的任务是筹钱,朕不想着解决民生,先想着责怪自己,那是昏君所为。”
他站了起来,“诸位起来吧,站着解决不了的问题跪着也解决不了,一起想辙吧。小季大人,国库不足以赈灾,你可有办法啊?”
季昀松:“这……”他的确思考了这件事,但这不是他该置喙的事啊。
嘉元帝当然猜得到他的想法,缓缓踱到他面前,“说吧,‘下兴亡匹夫有责’,你非但是‘匹夫’还是内阁侍读,有责任有义务为百姓主张。”
季昀松真不知道该说啥,大臣们的钱还不上来,现在谈税收又解决不了问题,他能有什么法子。
如果一定有,那就是云禧曾提起的一件事。
他胆战心惊地说道:“皇上,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微臣虽然贫寒,但愿替云大夫捐一千两银,如果皇上批准,微臣还愿意拍卖御赐之物,以尽微薄之力。”
“好!”嘉元帝抚掌喝道,“云大夫医者仁心,想必不会拒绝,拍卖是个好法子,让那些大财主多出点银子,朕准了。”
陆微立刻说道:“皇上,如果举全国之力,想必此灾能安然度过,老臣愿捐三千两。”
他这么一附和,常似之也反应过来了,当即表示也愿捐三千两。
二三十号人纷纷表态,这个两千,那个一千,还有捐五百的,十几息的功夫就凑了四五万两。
嘉元帝道:“朕开私库,捐一百万两。”他回到御案后,“陆大人,拟诏,号召附近四省支援京城,人力物力财力,三管齐下。”
陆微提醒道:“皇上,这个时候征劳役只怕……”
嘉元帝一摆手,“由工部拟算一下人手,按照正常市价给钱就是,着太医院建立救治点,全力抢救伤员,户部筹钱,刑部务必确保京城治安,军部搭临时帐篷,礼部吏部配合施粥,务必保证老百姓不冻死不饿死。”
“是,皇上圣明!”重臣齐声喝道。
“朕不圣明,朕若圣明,国库就不会捉襟见肘,秋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嘉元帝逼视常似之等人,“夏汛一来,朕就得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惨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还是你们觉得,朕要是亡了,你们还能再保一个?”
他声音不高,但字字诛心,一干反对派大臣各个额头见汗,瑟瑟发抖。
“哼!”嘉元帝冷哼一声,收回视线,“摆驾,朕要出宫,诸位大人们,请吧。”
宫里建筑大多安然无恙,后宫问题不大,有皇后操持,锦衣玉食,他没什么可操心的。
郑太后那里,他已经派人出城去接了,至于是不是安全,会不会出事,他现在顾及不到了。
六部的人都有专职,自去忙碌了。
陆微、常似之等阁老要去拟嘉元帝刚刚定下的几条旨意,使其具体化,再下发。
所以,跟着嘉元帝的就是季昀松、季春景、古俊祥等人。
古俊祥瞄一眼走在前面的嘉元帝,凑到季昀松身边,“小季大人没受伤吧。”
季昀松道:“没有,对方射箭时我刚好转身,差不多擦着后脑勺过去的。”
侯大人也上了前,“看见人了吗?”
季昀松摇摇头,“对方箭术很高,我又不知对方在哪儿,不敢冒险,当时就跑了。”
古俊祥点点头,“合该如此。”
季春景忽然开了口,“是不是盗匪所为呢?小季大人有御赐之物,资财颇丰,人口又少,正是盗匪的最佳目标。”
这句话非常耐人寻味。
季昀松原本是穷书生,从季家净身出户,除皇上和太后的赏赐外,没有额外收入,哪里来的一千两呢?
医馆吗?
如果医馆这么赚,京城的大夫们早就富得不能再富了。
如果他没钱,打肿脸充胖子也没关系,但他连累所有内阁人员跟着捐钱,就很讨人厌了。
季春景德行不行,脑子绝对不错,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接把季昀松架到了火上。
即便是五百两,也绝不是小数目。
好几个官员趁着夜色朝季昀松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