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禧三人回到枯荣堂。
小果子把接待室收拾出来了,烧好开水,就等他们回来了。
云琛在沙发椅上落了座,“这房子倒是结实。”
季昀松道:“几面墙都有开裂了的地方,但还不至于倒,总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云琛叹了一声,“除皇宫外,很少有不倒的房子,你们这儿已经很不错了。”
“的确如此。”季昀松点点头,他这两天走遍了西、南、东三片城区,不管贫穷还是富贵,灾难都是一样的。
“这次遇袭,你有怀疑对象吗?”云琛忽然转了话题。
“没有。”季昀松答得非常干脆。
“不怀疑周梓安吗?”云琛挑了挑眉。
“没有证据,我只听到了两个凶手的声音……”他把详情讲了一遍。
“看起来很像打击报复。”云琛意有所指。
云禧插了一嘴,“如果是周梓安,那也不过是丧心病狂罢了。”
什么打击报复,她才不会承认那件事是她做的呢。
云琛直视她,“周梓安遇袭一案是皇上亲自问的,已经排除了小季大人的嫌疑。”他站了起来,“如果此案确系周梓安所为,那他的确丧心病狂。”
他这话信息量有点大。
云禧心里惊讶极了,她拼命忍住看向季昀松的想法,笑着说道:“一个太医院院使而已,皇上居然亲自问案了,可他非但不感恩戴德,还要报复无辜之人,可见人品之差。”
云琛笑了,“不愧是我妹妹,有胆有识。”他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听说小季大人捐了不少银子,这三千两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先拿去用,外甥的见面礼日后再补。”
“这……”云禧想起妆奁盒一事,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三哥太客气了,我们还有银子,之前的妆奁盒……”
云琛打断了她的话,“那是两回事,拿着吧。”
云禧还是觉得不该拿,遂看向了季昀松。
季昀松道:“拿着吧,这是三哥的一片心意。”
“正是。”云琛满意地点点头。
云禧不得不头痛地接过来,并真情实意地表示了感谢。
这就是穷人和富人交往的烦恼。
富人一出手就是十万百万,如果想保持礼尚往来,穷人就要穷大方,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如果认清事实,只做象征性回礼,那就是打秋风了。
二人把云琛送到门外。
云琛从云小一手里接过缰绳,又道:“秦妈妈死了,马氏得了报应,这件事就撂开手吧。人活着,不单只有快意恩仇,还有柴米油盐,你们说是不是?”
云禧道:“是,我知道了。”
云琛警告地看了季昀松一眼,上了马,朝北边去了。
云禧左右看看,小声问道:“所以,你真那啥了?”她省略了“欺君”二字。
季昀松点点头,“抱歉。”
云禧低下头,目光落在季昀松满是泥土的官靴上,“云琛能猜到,皇上便也一定能猜到,你胆子不小嘛。”
季昀松看不见她的表情,心里有些慌,辩解道:“即便出了事,那也是我扛着,连累不到你和儿子,你放心。”
云禧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死不承认,就是不想给皇上留下坏印象。
季昀松在这样的年龄,独自抗下这样的压力,非常了不起。
别说她,只怕皇上也是佩服的吧。
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云禧抬起头,唇角上挂了一丝浅笑,“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这次就原谅你了,没有下次。”
“你放心。”季昀松应得并不真诚,如果有下次,该瞒着还得瞒着。
云禧耸了耸肩,她当然不放心。
不过,从大局出发,不说才是正确的,所以就心照不宣吧。
“受伤了吗?”云禧转身走向医馆。
“没有,当时正好转身,羽箭从我和小果子中间穿过去了。”季昀松跟了上来。
“那就好,其他都是次要的。”云禧说道。
“我没经你同意,就捐了家里的银钱,你不生气吗?”季昀松问道——尽管他知道云禧不会,但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你捐比我捐性价比更高,做得不错。”云禧看了他一眼,“只要不是吃喝嫖赌抽,家里的钱你都可以做主。”
季昀松顿时感觉鼻头有些发酸,二十一年了,第一次有人跟他说,家里的钱你随便花。
他心中五味杂陈。
二人肩并肩地进了医馆,再从后门出去……
这个时候的房屋以木结构为主,卯榫相连,比现代房屋抗震。
云宅八成新,房子的主结构还在,墙基本上都完了,只剩个空架子。
家具还在原处,上面堆着砖瓦石块,蒙了一层厚厚的白灰。
这里不像家,像垃圾堆。
尽管看尽了各种惨状,但云禧的心里依然有说不出的难过。
季昀松理解她的想法,“不要紧,皇上已经从附近几省调集了人手,很快就会盖起来的。”
马上入冬了,谈何容易啊。
云禧在心里叹了一声,“干活吧,先把灶台这边清理了,晚上好吃饭,再把长椅和长桌抬出来,放医馆里去,晚上大家就在医馆里挤一挤。”
“好。”季昀松答应一声,歉然道,“你辛苦了。”
云禧抬起手,在季昀松发黑的下眼袋轻轻一抚,“你也是,我们一起努力吧。”
都说小别胜新婚,奈何没有那样的条件,别说拥抱亲吻,就是多说几句温情的话都觉得浪费时间。
吃完饭,整理好睡觉的地方,天就已经黑透了。
一张屏风把男女分开,一大家子早早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医馆还没开门,外面就等了十几个管家、婆子之类的下人,都是请云禧看病的。
云禧很不高兴,她计划从今天开始义诊的。
季昀松看出来了,劝道:“别这样。既然一定要去,不如高高兴兴的,不然活儿干了,人也得罪了,得不偿失。”
他笑着下了台阶,“想不到来了这么多人,但我们云大夫只有一个啊。”
“我们先来的,云大夫先去我们府上吧。”
“你胡说,我明明比你早。”
“云大夫,我家姑娘伤势比较重。”
“我家少爷伤了脑袋,一刻都等不得了。”
……
一干下人各不相让,吵嚷了起来。
季昀松把手往下按了按,“诸位,我的意思是这样,云大夫只有一个,让她挨家跑速度肯定最慢,如果诸位能把病人送到医馆来,速度肯定最快,不若诸位回去跟主家商量一下?”
“这怎么行?”
“对啊,我家小姐身子骨不好。”
“我家太太也是,大冷的天,哪有让病人跑来跑去的。”
……
你家太太小姐是人,我家云禧就不是人吗?
这么多人一起来,让她挨家挨户跑,凭什么!
季昀松心里有了火气,一张俊脸如同结了冰一般。
云禧怕他得罪人,赶紧走到他身边,“既是如此,就请你们自己商量一下顺序。毕竟,我谁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每个病人什么情况,先去谁家都不好,先去谁家都会得罪人,你们说呢?”
众下人面面相觑。
人家不说不去,但不知先去谁家没毛病——毕竟之前都没打过交道。
一个男管家站了出来,“不若先近后远吧,云大夫一家一家走,我主家在城北,离这里大约四五里地。”
又一个男管家点点头,“可以,我主家也在城北……”
一个大丫鬟道:“那不成,我们侯府在东南,轮到我们那得什么时候了,我家姑娘还发着烧呢。”
……
季昀松一揽云禧的肩,“我们先进去,让他们自己商量。”
云禧道:“你觉得最后会怎样?”
季昀松道:“先近后远大概不成,下人们不敢担让主子一直等到下午的干系,估计会回去讨主子的示下,又或者,有人会半路杀回,先把你请走。”
他对人心把控得很准,二人刚进医馆,十几个下人就上了马车,各自离开了。
云禧笑道:“应验了一半,现在就要看是不是有人回来了。”
季昀松在她身边,负手而立,“放心,一定有。”
云禧忽然想了起来,“你今天不去赈灾吗?”
季昀松道:“因着我的主意,给皇上凑了十几万两救灾款,所以皇上给了我一个新任务,让我和顺天府、都察院,一起经办民间募款一事。”
云禧:“……这大概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季昀松在民间两眼一抹黑,哪个财主谁会卖他面子啊,这就是个徒劳无功的差事。
季昀松笑道:“我认为皇上没指望我能筹到钱,只是想让我跟着沾沾光。”
云禧点点头,“这也有道理。不过,你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季昀松问:“你有什么好法子吗?”
云禧道:“不给好处,光让人出钱肯定不成,可以立个字碑,记录此次大灾,并录入所有捐款人的名字,又或者给个国子监读书的资格,拍卖某大家墨宝,写个牌匾什么的,都可以吧。”
季昀松连连点头,“这些都可以,回头我跟几位大人商量商量……”
“果然都回来了。”云禧被气笑了,“这回我看他们怎么办。”
跑在最前面的是两个男管家,二人一起下车,一起朝医馆跑步前进。
季昀松道:“先到先得,就看他俩谁先到门口吧。”
“我先到。”
“我第二。”
“我第三!”
跟在后面的婆子、丫鬟们就哭了起来。
云禧咬咬牙,大声说道:“我的医馆我说了算,要么你们把病人送到医馆来,要么就另请高明,诸位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