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帝放开温度计的玻璃泡,发现水银柱既不上升也不下降,遂问:“反应似乎有些迟钝?”
常似之以为在说他,老脸红了。
季昀松知道嘉元帝说的是什么,解释道:“启禀皇上,这是为测量体温特意设计的。”他也拿起来一只,指着玻璃泡和玻璃管相接之处,“这里有一个狭窄的缩口,增加了汞受热上升的难度,同时也增加了测量的准确度。若想水银回去,需要用力甩它。”
“朕试试。”嘉元帝把升起来的水银甩回去,放在咯吱窝里夹了好一会儿,得到三十六度的正常体温,满意地点点头,“好东西,小季大人有心了。温度计朕了解了,你再说说怀表和手表。”
季昀松就把从云禧那里得到的消息转述一遍,又道,“东西越小越难做,所以,这还只是微臣的一个努力方向。”
嘉元帝摇了摇头,“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偏偏跟五六十的糟老头子一样狡猾。朕不会过分要求什么,你把心放回肚子里。”他朝身后摆了摆手,“朕喜欢这一款座钟,以及这一款温度计,各带回去一只。日后,每出一个新品朕都要留一个,都记住了?”
“记住了。”季、杨、柳三人,以及李唯忠一起应了一声。
嘉元帝又道:“你们三个是聪明人中的佼佼者,能不为翰林院、内阁的名利所动,专注科技司,这很难得,朕心甚慰。明儿就是三十儿了,朕带了节礼送给你们。”
李唯忠让后面跟着的三个小太监上了前。
三人赶紧叩谢圣恩。
……
皇上前脚走,柳晔后脚就打开了锦盒,里面放着半套文房,笔和砚台——十只御笔,一块歙砚,上面都浮雕着蟒纹,彰显其高贵的御用身份。
他在砚台上了抚了抚,“还是科技司好,来此一个多月,不但得见龙颜,连御赐品也有了。”
杨道文用膝盖在他腘窝上磕了一下,“瞧你这点出息。”
柳晔道:“我这点出息怎么了?书远兄虽出身国公府,但靠自己的本事得到御赐品也是头一回吧。”
杨道文哈哈一笑,“那倒是,这回回家跟老爷子有交代了。”
季昀松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已经三点一刻,步行出宫,再乘马车拐到秋硕街,差不多就是四点多,留给他买礼物的时间严重不足。
……
三人在宫外分手,小果子快马加鞭赶到秋硕街。
火红的太阳落到房顶上了,秋硕街的行人已然寥寥无几。
家家户户都在打扫卫生,扫地、洒水、倒垃圾,尽管铺子造得不好,但干得都很认真,过年的氛围感很浓。
小果子把马车停在金翠阁门口,说道:“松爷看车,小人先去问问。”
“去吧。”季昀松下了车。
“大哥,现在还卖吗?”
“卖,快进来选吧。”
“多谢。”
小果子转身回来了,正要汇报,就见两个妙龄女子从街对面走了过来——一个清秀可爱,一看就是婢女;另一个衣衫华贵,戴着帷帽,体态极好,一看就是美人。
季昀松警惕地看了一眼,嘱咐道:“看好车,我自己进去。”
小果子点点头,车上有御赐物品,确实不能掉以轻心。
季昀松先进去,主仆二人越过小果子,莺声燕语交流几句,也往金翠阁去了。
小果子盯着帷帽的背影,自语道:“这说的什么话,我好像一个字都没听懂。”
一个伙计把季昀松接进去,“老客想买什么?”
季昀松四下看看,说道:“我想买只簪子。”他虽然是正五品,可钱还是未升官时拿的俸禄,只够买支金簪子的。
“金的银的,还是镶嵌的?”
“金的。”
“男款女款?”
“女款。”
“好。”伙计从柜台里取出两只大盒子,打开两只盒盖,推到季昀松面前,“这些都是最新款,老客选一只吧。”
一盒是素金的,一盒是镶嵌宝石的。
季昀松认真看了起来。
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空气中除了尘土味,又多了一股淡雅的香气。
那对主仆进来了。
伙计问道:“老客,您要什么?”
主仆二人在季昀松面前的盒子里一扫,“两只簪子,两套头面。”
“好嘞。”伙计见来了大主顾,心花怒放,“这位小姐……”他忽然顿住了。
季昀松也开始考虑头面的事,正要听伙计下文,却见他只说一半停住了,便抬头看了一眼,见他紧盯着身侧的人不放,便也扭头看了过去。
猝不及防地,一张极为美艳的脸庞冲进了他的眼帘——杏眼、桃腮、樱桃口,可谓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秀色可餐。
“公子万安。”美人含笑开口,声音软糯甘甜。
季昀松矜持地颔首,回过头,继续看簪子。
美人盯着季昀松的侧脸呆了好一会儿,直到伙计问话才回过神,“啊,我不上楼,就在这里看。”
伙计明白了,看看季昀松,又看看美人,理解地笑笑,殷勤地把两只盒子往美人处推了推,“两位老客都不介意的话就一起看吧。”
季昀松从里面捡起一支簪尾镶嵌着墨绿翡翠的如意发簪,“我选好了,就要这支。”
美人有些错愕,又抬头看了季昀松一眼。
季昀松从腰带上解下荷包,“多少钱?”
伙计道:“这支是实心的,二十五两。”
季昀松正要点头,就听门口有人骂道:“你这贱人当真贪得无厌,家里的首饰还不够戴吗,又来花钱!”
美人充耳不闻,对季昀松说道:“公子选的簪子太老气了。”
季昀松没搭理她,取出一张二十两和一张五两的银票递给伙计。
伙计警惕地看看门口的四个男子,接过银票,把两只盒子往里面挪了挪,给其他伙计递了个眼色。
几个伙计往柜台聚拢了过来。
说话的男子大步走进来了,对美人说道:“我的话你没听见吗?”
这人大约二十五六,容貌俊俏,穿戴考究,打眼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美人往季昀松这边瑟缩了一下,“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居然还装?快跟我回去!”年轻男子抬手抓向美人的手臂……
美人吓得尖叫一声,脚下一跳,躲到季昀松的另一侧,求救道:“这位公子,我不认识他。”
季昀松看年轻男子一眼,敷衍道:“她说不认识你,你若非要动手,我就报官了。”
年轻男子叫道:“我管我家小妾,关你屁事,买你的破簪子吧。”
美人尖声道:“他撒谎,我不认识他。”
季昀松往右前方上了一步,与美人拉开距离,对年轻男子说道:“你听见了?她说不认识你。”
年轻男子反问:“我说她是我的小妾,你也听见了吧?不要多管闲事!来人,把她们带回去。”
三名长随朝美人逼了过去。
美人伸出手,朝季昀松的手臂抱了过去,哭道:“公子救我。”
季昀松手臂一抬,避开美人的手,从早已呆滞的伙计手里抢过木盒,“银货两讫了,你尽量拖住他们,我去报官。”
“呜呜呜……”美人扑了个空,哭得更大声,“这位公子,我真不是他家小妾,我是碧洲人,前天才跟父母进京,并未成亲,根本不是什么小妾。”
婢女挡在美人前面,“婢子可以作证,我家小姐今年刚及笄,明年才成亲,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公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季昀松点点头,从婢女和年轻公子之间钻了出去,“如果伙计不帮忙的话,我一个人打不过四个人。”他朝几个伙计看了一眼,“不然诸位抄家伙,一起帮帮忙?”
一个年纪较长的伙计上来赔了个笑脸,团团作揖道:“诸位,明儿就是三十儿了,动手多伤和气,不如坐下来好好掰扯掰扯,如何?”
季昀松笑道:“这个主意甚好。”他作势朝东南角的八仙桌走了过去,两三步后,忽然加速,一阵风似的蹿出了店门。
小果子离门口也就两丈远,里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若不是需要看车,他早就冲进去了,“松爷,怎么办,管还是不管?”
季昀松冷笑一声,“今天不管,后天的朝会上一定会有人参我见死不救。必须管,我倒要看看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你现在喊‘救命’,说有人强抢民女。”
“救命啊,有人强抢民女啦!”小果子扯开喉咙就喊了起来。
年轻男子怔了片刻,随即也冲了出来,“你他娘嚎什么呢,谁强抢民女了,我这是接我家小妾回家。”
小果子与季昀松对了一下视线,继续喊:“有人以小妾的名义强抢民女啦,快去报官啊。”
年轻男子气得脸色铁青,伸出右手食指定定地指着季昀松,“你给我等着。”
季昀松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别走。”
“哼!”年轻男子见附近几个铺子的伙计都看了过来,一甩袖子,上了一架豪华马车,朝城东去了。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美人迈着小碎步也出来了,盈盈地朝季昀松福了福,“敢问恩公大名,将来必定结草衔环以……”
“戏该唱完了吧。”季昀松冷冷地打断了她,“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容貌、长相、气质、智慧,任何一样都比不上我家妻主。请转告你的主子,要较量就大大方方地来,不要做缩头乌龟。”
“公子这是何意?”美人泫然欲泣,“我只是,我只是……”
“啪!”马车的车门关上了,小果子喊了一声“驾”,粼粼地朝西面去了。
“姑娘,没用了。啧……人长得那么好看,脾气却一点都不软和。”婢女说道。
美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余光瞄周围一眼,也上了马车。
……
两辆马车先后跑出秋硕街,然后北转,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转,驶入一座两进院子。
美人和年轻男子一起进了倒座房的小客厅。
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年轻男子道:“惭愧,姓季的鸡贼得很,两个计划都失败了。”
中年男子眼馋地扫量着美人,目光在脸上、胸口上流连良久,说道:“那厮娶的是个母老虎,美人计看来行不通了。”他起了身,“我这就回去禀告一声,日后再做打算。”
年轻男子道:“老师,季昀松这里不好下手,不如在杨道文和柳晔身上打打主意。”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杨道文是世家子,对这些极为敏感,根本插不进手,柳晔嘛……”他沉吟片刻,“我与大人商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