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公府。
秦国公的长随先行回府禀报,待云禧和建平长公主抵达时,大门已经敞开了。
云家男人迎在大门,女人迎在二门,极隆重地把公主和长公主接了进去。
一大家人聚在正院的大花厅里。
云禧虽贵为公主,但也是晚辈,秦国公和老夫人是长辈,本着孝道,跪拜之礼还是有的。
然后是长公主和云禧分别接受晚辈们的跪拜。
所有大礼完成,顺便认个亲,一炷香的功夫就过去了。
云禧总算踏踏实实地坐了下来。
豆豆盘膝坐在云禧怀里,左顾右看,好奇地打量着这些陌生人。
小家伙的眼睛大而清亮,眼睫毛又黑又长,头发剃掉了大部分,只有脑壳中间有一丢丢长,有点莫西干的样子,圆头圆脑,还带着点狂野,小模样可爱极了。
建平长公主瞧他片刻,忽然伸手在他发顶摸了一把。
豆豆扭头看过去,眨眨眼,对云禧说道:“祖母。”
云禧点头,“对,你叫祖母。”
豆豆和云禧一起认的亲,从老到幼,小家伙作了好多揖。
秦国公笑眯眯地插了一句,“我呢,豆豆跟我叫什么?”
豆豆道:“曾祖父。”
秦国公有些意外,指着老夫人,“你叫她什么?”
豆豆道:“曾祖母。”
秦国公世子来了兴致,“那我呢?”
豆豆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回答了,“大伯祖父。”
“哟,难道他都记住了不成?”世子夫人不大相信,“豆豆跟我叫什么?”
“大伯祖母。”这些问题太简单,豆豆不乐意了,转过身,趴到云禧怀里去了。
云禧解围道:“豆豆的记性非常好,这些问题考不住他的。”
云璟走了过来,“姐,我带豆豆出去玩会儿,免得闷着他。”
“这……”云禧有些尴尬,刚回来这么一会儿,就说闷着孩子了,好像不太礼貌。
建平长公主道:“让他去吧。”
“好。”她老人家说话了,云禧不能不答应,就把豆豆给了云璟。
建平长公主嘱咐道:“不要离水塘太近,看好他。”
“是。”云璟见自家亲娘关心豆豆,松了一大口气,“放心吧,儿子保证不出岔子。”
云璟出去了,长公主又坐了大约一刻钟,便提出了告辞——她让云禧留下,用完晚宴再回公主府。
她一走,云家人立刻放肆了几分,花厅里的嘈杂声大了数倍。
秦国公道:“云禧啊,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云禧道:“不算苦,七叔祖对云禧很好,虽不那么富足,但很安逸。”
秦国公摇摇头,“罢了,他已经走了,责备和自责没有任何意义。”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幸好七弟把你养得很好,祖父为你骄傲。”
老夫人有些热切地插了一句,“老爷,如今孩子封了公主,是不是就不用做大夫了?”
“云禧不单是公主,也是未来的太医院院使,怎么会不做大夫呢?”秦国公严肃了语气,“另外,云禧虽被封了公主,但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唉……天花岂是那么好解决的?”
“天花?”老夫人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分,“皇上的意思是,只有解决天花这个疫病,云禧才能正式封公主?”
她这句话就像电闸一般,一经按下,便切断了花厅里的所有嘈杂。
秦国公的意思可能是想大家低调点儿,但老夫人这样一说,就成了针对云禧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质疑。
秦国公蹙起眉头,看都没看老夫人,对云禧解释道:“祖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
云禧笑了笑,这老头或者是常似之同党,但她感觉人还不错,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针对她的意思。
她说道:“云禧明白,祖父只是想让家里人低调一些,以免把我架到火上烤。”
秦国公欣慰地点点头,“好孩子,祖父就是这个意思。明日早朝,一定会有不怕死的言官抨击此事,皇上也一定会用天花来搪塞。云禧啊,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云禧点点头。
其实,她不认为皇上封她是为了天花,更不是为了季昀松的入赘堵季家的嘴。
天花只是上得了台面的说法。
上不了台面的原因应该是,她给皇上出的那个馊主意见效了——没有她的馊主意,就不会有新法的顺利推进。
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她说道:“治愈天花确实很难,云禧的确做不到。”
老夫人道:“果然做不到哇,国公爷,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孩子顺顺当当地过了这道难关?”
秦国公苦笑,“皇上已经那么说了,君无戏言,老夫能有什么法子?”
秦国公没法子,云禧这公主就不一定能当上,云家人的一些人对云禧的态度也就淡了几分。
大家本就没什么感情,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云禧对此毫无意见,乐呵呵地跟云璟、云四、以及几个十二三的小妹妹玩在一起。
用过晚宴,她和云璟一起去了公主府。
建平长公主的态度虽然淡淡的,但家里应该预备的一样都没落下。
光是云禧和豆豆的衣裳就准备了六套。
房间也收拾好了,在第三进,与云璟住隔壁。
云禧和豆豆沐浴一番,换上便服,随着冯嬷嬷去了正院。
建平在琴房抚琴,琴声穿过黄昏的暖光,透过蔷薇花的甜香,落在母子二人的耳里,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似乎还变得悠扬了起来。
“温禧公主,七爷,这边请。”冯嬷嬷掀起了帘栊。
云禧抱着豆豆进去,见长公主琴音未停,便侍立一旁,静静地听着……
一曲罢了,建平长公主道:“会弹琴吗?”
原主会一点儿,云禧在现代时也学过一些,然而,即便二者能相加,也比不上建平的一只手,遂道:“回长公主的话,云禧不大会。”
建平道:“你叫云珩。”
“好。”云禧挑了挑眉,“云珩不大会。”
“坐下吧。”建平起身走了过来,“天气热了,豆豆也能松快松快。”
“是。”云禧放下豆豆,在窗前的太师椅上坐下,“豆豆自己玩会儿,娘和你祖母说几句话。”
“好。”豆豆脆快地应了一声,小短腿迈得飞快,朝古琴去了。
云禧吓了一跳,起身一把拉住他,“豆豆,那琴可是宝贝,不能乱来。”
建平不满意她的说法,“不过一把琴罢了,什么宝贝不宝贝的,坏了又能怎样?”
云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见冯嬷嬷直摇头,赶紧捂住了。
云禧辩解道:“母亲,这孩子记性太好,必须一开始就教正确的东西。”
“你……”建平的目光变得凌厉了,“你在教本宫做事?”
云璟赶忙对云禧挤眉弄眼,示意她不要激怒建平长公主。
云禧连皇上都不怕,自然也不会怕她,“云珩只是提醒一下而已,不敢教长公主做事。”
“噌……”豆豆勾着琴弦,发出一个沉闷的声音,小家伙得意地说道,“弹琴,娘,小叔叔,祖母,听!”
建平长公主的脸色变了,扔下云禧笑着走回去了,“豆豆弹得好,继续弹,祖母教你。”
云禧:“……”
云璟:“……”
姐弟俩坐回太师椅上,听着祖孙二人练习琴技。
这可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一老一少旁若无人,玩了足足一刻多钟。
“好啦,再玩小手就要痛了。”长公主还是有分寸的,抱着豆豆离开了古琴,在云禧对面的贵妃榻上坐了,“这孩子像皇上,着实聪慧。”
云禧心道,人家像人家亲爹,怎么就像到皇上那儿去了呢。
她说道:“豆豆就是记性好了点儿。”
建平长公主道:“何止一点儿,他若再大点儿,本宫教他的曲子现在就可以弹了。”
云禧知道豆豆属于高智商孩子,她只是不想豆豆太过骄傲,所以很少夸大他在智商上的优势,便道:“小孩子的记性都很好……”
“怎么,你觉得本宫没有判断力?”建平长公主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不要以为你做了公主,就可以跟本宫平起平坐了。”
云禧:“……”这可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呀。
豆豆眨了眨眼睛,忽然就打了个呵欠,“娘,豆豆困。”
建平搂着他,在嫩滑的小脸蛋上贴了贴,“困了就睡,睡饱了才有好身体。”
云禧把豆豆从她怀里抱出来,“母亲也忙一天了,早点休息吧,晚安。”
“去吧。”建平长公主摆摆手,“冯嬷嬷送他们娘俩回去。”
回到第三进院落,冯嬷嬷告辞时说道:“长公主刀子嘴豆腐心,公主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多熟悉熟悉就好了。”
云禧也看出来了,建平是个矛盾的人,最大的缺点是固执,但人不坏,原则性强,只要肯顺着,好好相处完全没有问题。
她说道:“多谢嬷嬷,放心吧,我都省得。”
送走冯嬷嬷,豆豆正在床上玩布老虎,左手一只,右手一只,正在对峙,嘴里还发出“嗷呜”的虎啸声。
这哪里有睡觉的意思哟。
再说了,这孩子精力充沛,向来要一更过半才肯睡。
孩子太精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云禧在豆豆身边躺下来,想起了不知道还在哪里杀人的季昀松和云琛。
随后又想到即将到来的流民,义诊该做起来了。
明天还要进宫,不知道早朝上会不会有人攻讦皇上,批评她的公主之位来得不正。
“呼呼……”云禧的呼吸声重了起来。
忙碌一整天,又打了大半天嘴仗,她睡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禧感觉身上一沉,立刻警惕地睁开了眼。
“你睡吧,我带豆豆去前院,他若不肯跟我,我再带他找你。”说完,建平长公主抱着豆豆出去了。
祖母带亲孙子,肯定不会亏待了。
云禧闭上眼,翻了个身踏实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