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母鸡顿蘑菇,味道很香。
鸡只炖了半只,放了很多蘑菇,黄澄澄的鸡油飘在上面,配上绿油油的葱花,一看就叫人食指大动。
江家很久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众人都默默咽口水,但没有人率先动筷子。
因为下午江海就出去了一趟,晚上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只母鸡,说是赔他们之前杀的那只。
先前江海杀了鸡,江父江母都是又生气又心痛,但真的赔了,反倒是让他们觉得心里难受了。他们不动筷子,江川夫妻和江小河也都不敢动。
江海依然是首先给宋阮阮盛了一碗,见她这次没有拒绝,心情好了些。
宋阮阮发现众人都不动筷子,作为客人,便也跟着没动。
周凤英便招呼众人:“大家快开饭了。”
如此众人才开始夹菜,但依然没有人动盆里的鸡汤,都是吃咸菜或者煮的青菜。
宋阮阮把蘑菇和鸡肉一样尝了口,眼睛一亮。
农家散养的老母鸡,柴火慢炖,即使不加什么调味料,单是配上干蘑菇,味道也依然很鲜美。这就是好的食材的力量了。
宋阮阮终于第一次在吃饭的时候露出了笑容:
“小河,你炖的鸡真好吃。”
江小河冲她害羞地笑笑。
刘继红则闷闷地戳着碗里的饭,香喷喷的炖鸡吃不成,连先前觉得很好吃的米饭也不香了。
宋阮阮历来是个很注意别人情绪的人,她很快就感觉到了饭桌上的氛围不对劲。
刘继红脸上那种闷闷不乐的情绪太明显了,而从桌上其他人的碗里来看,没有任何人动那鸡汤。
宋阮阮想起江海先前把鸡蛋羹给她一个人的行为,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需要江海在家里有话语权,但这并不是建立在过度偏颇造成众人不满的前提下的。
宋阮阮站起来,拿起大铁勺先是给江小河盛了满满一大勺:
“小河可是厨师,多吃一点!”
紧接着,又盛了一勺送到江二嫂碗里:
“江二嫂你也吃!”
年龄从小到大。
刘继红猝不及防地收到一大勺鸡肉,顿时又惊又喜,一抬头便对上了宋阮阮带着浅淡却温柔笑意的笑脸,不由自主便怔了一下。
她长得本就很好看了,又对人这么温柔和气地笑,实在让人没法觉得讨厌。
当然,那一大勺鸡肉也着实让人无法拒绝。
宋阮阮最后给周凤英盛的,舀了一勺肉后,特意把鸡腿也盛起来放她碗里:
“阿姨,你吃鸡腿!”
特意放甜软了的声音,附带攻略长辈的甜暖牌笑容。
谁能拒绝长得如此好看,却又如此乖巧,还对你很尊敬很偏爱的女孩子呢。反正周凤英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哎呀,你给我干嘛,你吃,你补身体呢!”
“阿姨每天干活这么辛苦,也要补身体。”
这理由找的,真让人心里熨帖。
“好好好!”周凤英连连答应。
宋阮阮给三个女性盛完了汤,就很有分寸地停下来了:
“叔叔,江二哥,江海,你们也快吃鸡肉。这么大一盆鸡汤,不吃完下顿就放坏了。”
现在可是夏天,又没有冰箱,放过夜大概是不能吃了。
大家都没动筷子,毕竟还碍着江海。
江海见众人不动手,自己率先盛了一勺鸡肉,语气虽然不太好,比起下午却已经缓和了很多,算是他惯常的态度了。
“还愣着干什么,都吃啊!”
他虽然对众人分了宋阮阮的鸡肉有点不爽,但宋阮阮也说得有道理,这顿不吃完就放坏了,她那小猫一样的胃吃不了太多。
到底是自己家里人,不是外人,给他们吃了也不算浪费。
他都发了话,江家人也就不再犹豫,开始高高兴兴地吃起了鸡肉汤。
很久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大家都吃得兴高采烈满嘴流油。
一顿饭吃完,下午的争吵带来的僵硬感便全部都消失无踪。
大概是天气实在有点热,江家人开始烧水准备晚上洗个澡。
而江海则去了院子里,借着月光好像在磨什么东西。没多久,就又进来了。照例拿了他先前拿出去那个火把灌煤油。
周凤英见状,有些心疼地道:
“阿海,又出去啊,你这都连续出去多少天了,要不今天还是在家睡觉吧,长期这么日夜颠倒的,身体扛不住!”
江海无所谓地道:
“白天睡也一样。今天晚上不用给我留门,不回来了。”
说着,深深地看了宋阮阮一眼,就拿着火把出门去了。
等他走后,宋阮阮好奇地问江小河:
“你三哥每天晚上都出去吗?他出去干什么啊?”
此时她还不知道,捉黄鳝是要晚上捉的,那些被她嫌弃的不行的黄鳝,全都是江海前些天每晚忙碌一整晚的成果。
江小河有点为难,吞吞吐吐地道:
“他……”
然后跑到母亲身边,道,“妈,宋姐姐问三哥每天晚上出去做什么?”
周凤英道:
“哦,他有事呢。”
却是说了等于没说。
宋阮阮便知道,他们是不想说的。
所以,江海出去,要么没干正事,要么就没干好事。他们不想让她知道。
对此宋阮阮倒是无所谓的,反正她也不会长期在江家待下去,不管江海做了什么都和她扯不上关系,不知道也就不知道吧。
晚上洗了个澡,感觉凉快清爽了很多,白天学习了一整天,宋阮阮也很累了,于是很早就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洗漱吃了早饭,就又开始看教材背书。
平淡又宁静的一天很快过去。晚上又炖了另一半的鸡,江海把仅剩的鸡腿给了宋阮阮,不许她分给别人,而其他人这次也一致地表示让她一个人吃。
第三天中午,陈美珍和刘知青下工的时候一起过来了。
陈美珍一见宋阮阮就立刻紧张地上下打量她:
“阮阮,你过得还好吧?”然后又悄悄在她耳边道,“其实我昨天就想来看你了,又怕那么快来让人家多想。”
宋阮阮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于是扬起笑容回答:
“美珍姐,你放心,他们对我很好的,每天都给我做好吃的,而且我还找到书看了呢!”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教材。
陈美珍见她笑容宁静甜美,脸上的气色也恢复了,倒是放下心来。
看着她手里的教材,不由笑了:
“看来你确实过得不错,都无聊到拿课本打发时间了。”
宋阮阮不服气地努嘴,争辩道:
“这怎么能叫打发时间。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记忆里好像有人跟我说过,要好好学习,将来有一天可能恢复高考。”
之前她还抱着希望能穿回去的时候,就已经跟陈美珍说过这件事了。
她以为,他们猜测她是高干家庭出身,或许会觉得她的话比较有权威性。但她低估了这个时代给知青们带来的无望。
他们被沉重的农活与生活压力磋磨,早已泯灭了天真幻想的心性。即使她那样说了,他们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听过就算了。
此时的陈美珍也依然是摇头:
“这可能性也太渺茫了,有那闲工夫,不如多去屋边多种两颗菜,好歹还能填填肚子。”
红星大队土地并不充裕,不像某些土地充裕的地方,会好心地给知青们也划几分自留地。所以知青们种菜的地方,都是自己从知青点附近刨出来的,屋前屋后,坝子周边,零零散散地种着,多少能给日常添些菜。
宋阮阮一时间也没法说服她,只能暂时作罢。
反正她妈妈最终是考上了大学的,现在时间还早,她不用过于操心。
实在不行,等到时候公布了消息,她加班加点好好给她补课。
刘知青把手里的南瓜递过来,腼腆地道:
“宋同志,这是我们知青点的南瓜,大家送你的,你拿去给江家加个菜!”
他们怕她长期住在江家白吃白住,江家人不满。所以送点东西,也让江家人觉得她并不是完全没有贡献。
宋阮阮却不理解他们这种独属于这个年代的世故,摆了摆手:
“你们拿回去自己吃啊,我在这里不缺吃的。”
她知道他们生活困难,自然是不可能要他们的东西。
“那是江家的,跟咱们送的又不一样。咱们能力有限,也只能帮你这点东西了。”
刘知青很坚持,不论如何也要送,宋阮阮只得收下。
又说了几句话,他们便要回去了,毕竟是午饭的点,不好在别人家久待。
宋阮阮朝他们挥挥手:
“等我脚好了,我过来看你们。”
“行,你别一个人来,到时候先给我传个话,我下了工过来接你!”陈美珍轻快地道。
知道自己一直被妈妈惦记着,宋阮阮心情很好,连背书的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连续三天,江海都是昼伏夜出的,宋阮阮除了吃晚饭的时候,几乎都没见到他。
第四天上午,他却是主动来找她了。
她正坐在门口看书,便见江海穿着棉布背心走了进来。
他好像是才从外面回来,喘着气,连硬扎扎的黑色短发上也蒙着薄薄一层汗。脸到脖子全是赤红的红晕,汗水不断地淌进肌肉结实上下起伏的胸膛。
连续几天的昼伏夜出,让他深邃的眼睛下留下了些青黑,但这并不妨碍他此时眼中晶亮的光彩,里面压抑着期待和雀跃。
这样的表情宋阮阮很熟悉,很多男孩子要给她送礼物献殷勤的时候,都是这个眼神。
不一样的是,江海脸上依旧挂着他那惯常的拽拽的表情,状似随意地递给宋阮阮一包东西:
“拿去。看看吃不吃得惯!”
宋阮阮接过来,才发现包着那东西的是他的外衣,一件军绿色的长袖上衣。不由得愣了愣,这是什么。
“别嫌脏啊,不这么包着会冷,而且里面有塑料袋隔着!”
他拿过宋阮阮手里的东西,三下五除二地打开,然后再塞进宋阮阮手里,宋阮阮才发现,这是一包用塑料袋包着包子。
准确说是小笼包,至少有七八个,每一个只有鸡蛋头那么大,白生生的,褶子很整齐。美中不足的是挤在一起了,有些变形。
“我一下车就跑回来的,应该还温着,快吃!热一遍就没那么好吃了。”
宋阮阮不知道,他为了让这包子不冷掉,特意花钱坐了顺路的大卡车回来,在主路的岔路口下了车,大太阳底下急跑了十多分钟才回到家里。
她以前其实不怎么爱吃包子,觉得馅料和面皮混在一起,过于油腻。
但江海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她,不吃倒是打击他的积极性。
于是,她打开塑料袋拿了一个出来,咬了一口。
虽然包子已经有些温了,但一咬开就是一股扑鼻而来的葱香,肉和油都不是很多,味道倒是意外的还可以。
“觉得怎么样?”江海迫切地问。
宋阮阮点头:“还不错。”
然后对他招招手,软声道,“过来。”
江海立刻顺从地弯下腰凑近。
宋阮阮从塑料袋里又拿出了一个包子,递到他嘴边。
“啊——”
对于在她撒网范围内的男孩子,她从来不吝啬于在他们送礼物的时候给予正向反馈。若即若离的回应,才会激励他们下次努力做得更好。
江海愣了愣。
她的手指又细又白,就像最干净的葱白,凑近了看,指尖上还带着一点粉,被她的手指拿着,就连那挤的有些变形的包子似乎也变得精致起来。
宋阮阮又软软地催促:“啊——”
江海这才呆呆地张嘴,然后就感觉到她把小笼包轻轻塞进他嘴里。
江海脸上的温度蓦然升高,只觉得比刚才在太阳底下跑着的时候还热。
宋阮阮却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亲密的动作,如以往一样声音依然是细细柔柔的:
“你也吃。”
然后就神色如常地低头,继续小口咬起了刚才没吃完的那个小笼包。
江海叼着包子,心跳如雷,只觉得心里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滋味,酸涩中带着疼痛,却又格外的悸动与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