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阮阮记得这个少年的名字,他叫秦安平,是班上的学习委员。
长相白净气质斯文,有自行车,说明在这个时代,家境和家教都不错。
跟女孩子说话就脸红,说明感情经历简单。
这是宋阮阮最喜欢的一类鱼。
现在,这鱼儿主动来咬钩了。
如果是宋阮阮穿越之初,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把他放进网里,并且作为重点备选对象。可现在,想到江海,她好像没办法心安理得这么做了。
只是,她终究也不是愿意过分亏待自己的人,她低估了从镇上来回江海家的辛苦,酷暑烈阳下徒步行走六七公里,而且还是那种很多坑坑洼洼的路,对她来说还是太吃力了。
如果没钱,她也只能咬牙忍着逼自己努力适应,但现在她卖头花的分红也存了三四十块钱了,完全可以让自己轻松一点。
权衡了大概半分钟,宋阮阮柔柔地开口道:
“我身体不好,确实不能在太阳下走太久。但是石同学,我也不能白坐你的车。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每坐你一次车,给你三分钱。”
这样的男孩子很安全,即使单独和他坐一辆自行车,她也一点不担心他会对她不轨。如果对方同意,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个拼车对象。
石安平连忙摆手:
“不用给钱,不用给钱!我们是同学,理应互相帮助,哪里需要这么客气!”
宋阮阮道:
“如果你不要钱,我就不坐了。”
到底是想和宋阮阮亲近的念头占了上风,石安平最终还是没能拒绝宋阮阮的车费。
宋阮阮也不管他怎么想,她的话是说给另外两个同学听的。有了车费就是交易,而且她也让石安平脱下外套系在腰上给她抓握了,界限还算比较分明,如此便会少很多暧昧的闲言闲语。
她去镇上读书,是为了一纸学历,并不想节外生枝。
石安平骑车没有江海那么稳,不过也勉强能坐。
哪怕宋阮阮表现得界限分明,但能和宋阮阮同乘一辆车就已经足够让纯情的少年欣喜雀跃了。
石安平住在公社,顺着镇上过来的主道一直走到头就能到家,而宋阮阮住在红星大队,原本该在半道的一个岔路口就下车。
但当宋阮阮在岔路口让他停车的时候,石安平却道:
“宋同学,我直接把你送到家吧,认认路,明天早上也好来接你。”
“不了,我们早上出发的时间不一定对得上,今天就先送我到这里吧。”
宋阮阮暂时拒绝了。
她对江海打跑村里向她献殷勤的其他青年的事情记忆犹新,而平时村里有男青年或者男知青过来跟她说句话,他也要瞪人家好久。在没跟江海沟通好之前,她可不想让石安平去冒这个险。
不然,开学第二天,江海就把她同学给打了,她别想在老师们那里留下好印象了。
岔道口到江海家大概还有一公里左右的路程,宋阮阮走回江家的时候,江家人和过来干活的陈美珍李兰兰已经吃完了午饭,开始动工做头花了。
一见她回来,陈美珍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阮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走的路吗?热不热?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美珍是知道她的身体有心脏病,不能过度劳累的。想到她今天要自己从镇上走回来,一直很担心。但宋阮阮坚持要去上学,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对上妈妈关心的目光,宋阮阮心头暖暖的。
“美珍姐,我没事。半路搭了同学的车,在岔路口下车后也是慢慢走的,不算累。”
其他几人见状也纷纷站起来表达关心:
“阮阮吃饭了没有?”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宋阮阮一一和众人打完招呼,耐心地回答她们的问题。
刘继红丢下手里的活儿,去锅里给宋阮阮端出他们给她留的午饭。
一个蒸鸡蛋和一碗米比较多的南瓜饭。
宋阮阮现在已经成功入学,暂时没有考试压力,吃了午饭,便也加入几人一起做起了头花。
做到大约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江海便扛着自行车回来了。
满身的汗水,因为扛着近两百斤的东西脸上脖子上都是通红的,手臂的肌肉也崩得紧紧的,却仿佛一点也不觉得累,一踏进院门就兴奋地冲宋阮阮喊道:
“宋阮阮,快来看,瓶子拿回来了!”
终于买到瓶子了,也算放下了手中的一块大石。
宋阮阮放下手里的针线走过去,便见江海从自行车上卸下来三个纸箱子,拆开一看,果然见里面是满满一大箱子白色的粗瓷瓶,肚大颈细,容量大约在50ML左右,每一个都配有一个同色系的瓷塞子。密封不是太好,但目前也只能暂时将就着用了。
其他几人见江海搬回这么多小瓷瓶,也都凑过来看稀奇。周凤英拿出两个瓶子,脸上与有荣焉地跟其他人道:
“这就是江海他大哥他们厂里生产的,你们看这一个个瓶子造得这么小,颈这么细,多好看!”
几人都很给面子地夸了两句。
周凤英又道:
“果然还是有熟人才好办事!阿海,你今天有没有好好感谢你大哥和张伯伯?”
听到这话,江海的脸上的喜色沉了下去。
“感谢个屁!”
周凤英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回事?”
江海一点没隐瞒,把江山那边根本没帮他买瓶子还说谎骗他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才不想给他那狼心狗肺的大哥留面子。之前不说,是因为瓶子的事情没解决,怕宋阮阮担心,现在他可没这个顾虑了。
听完江海的话,周凤英脸上有些难过,却还是强挤出笑容,跟江海道:
“阿海,你别怪你大哥,他肯定也是有自己的苦衷。”
江海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
宋阮阮自觉是外人,没有贸然插手江家的家事,而是转移开了话题:
“既然瓶子已经拿回来了,我们就抓紧时间准备,争取明天就能拿去卖。”
宋阮阮这一发话,江海果然也就不再关注江川的事了,把驱蚊水搬出来,和宋阮阮一起来灌装驱蚊水。
这一装,便发现又是问题重重。
首先,这瓶口是用于机械化灌装的,一般的漏斗根本插不进瓶口。
其次,瓷瓶不像玻璃瓶,不是透明的,根本看不到到底装了多少,有时候倒多了直接溢出来,倒少了又离瓶颈很远。
两人想了很多办法,最终用一张很薄的塑料卡片粘起来,做出了一个小口的漏斗。
而容量问题,也找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在发动全家翻箱倒柜地找了很多容器后,宋阮阮发现两个被江小河珍藏起来的果冻盒子,倒九分满的时候,刚好是50ML的容量。
于是,就把果冻盒子洗干净擦干作为过渡的中间容器,先把驱蚊液倒进果冻盒子里量好了,这才倒进小瓷瓶里。
见所有难题都被解决,剩下的只是体力活儿,江海便对宋阮阮道:
“剩下的我来灌,你去休息。”
宋阮阮道:“我又不累,两个人一起会更快。”
这事说起来简单,其实细分下来也是好几个步骤,倒进果冻杯,倒进小瓷瓶,盖塞子,重新放进纸箱。两个人和一个人的效率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怎么会不累,你今天从那么远走回来。”说到这事,江海的情绪就低落起来。
比起得知被大哥欺骗还要难受。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厉害,只要努力去做,就没什么做不到的。可事到如今,他还是得让宋阮阮走那么远的路去上学。
她明明身体那么弱,他却不得不让她去冒这样的风险。
听到这话,宋阮阮的第一反应,就是正好趁这个机会给江海好好说下坐同学的车的事。
“我没有走路回来,搭了同学的车。江海,我跟同学说好了,每天搭他的车上下学,每次给三分钱,你觉得怎么样?”
她先是试探性地道。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江海立刻问道。
宋阮阮没打算欺骗他。
“男同学。”
江海端着玻璃罐子往外倒驱蚊液的动作微微一顿。
宋阮阮柔声解释道:
“你知道的,那路不平,女同学根本带不动我,而且……”
“可以。”
江海低沉的声音传来,让宋阮阮有些难以置信。
她原本以为,像江海这么霸道的性格,要他答应这件事,一定需要费很多口舌。但他竟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你也觉得好呀。”宋阮阮给他打了个预防针,“那明天我让同学来家门口接我,你可不许找人家麻烦。”
“嗯。”
江海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宋阮阮这才注意到,他的情绪很反常。
他这个人,通常都是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拽的模样,何曾这么老实地回话。
“你是真的觉得没问题吗?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
他低着头做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宋阮阮便歪头去打量他的神情。
江海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眼,立刻偏过头,他并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时的神色。
“我没有!”
他粗声粗气地辩驳道。
“你去休息,或者看你的书,这些事情我来做。”
说着,就把宋阮阮推进房间,坚决不让她参与灌装驱蚊液的事。
他这样的态度,倒是让宋阮阮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怎么想了。
第二天,他照例起来送宋阮阮去上学。
一路上,却是分外沉默,完全不像平时的他一样,时不时就要说点这样那样的事情跟宋阮阮搭话或者逗她开心。
直到下车的时候,他才叫住了宋阮阮:
“宋阮阮……我不去找那小子的麻烦是有条件的!”
他似乎想了很久,才说出了这句话。
宋阮阮回过头:“什么条件?”
“一个月。等我们卖完一个月的驱蚊水,不管赚的钱多还是少,都要买自行车,到时候你骑新自行车上学,不可以拒绝。”他紧紧地盯住宋阮阮的眼睛,仿佛完全不容反驳,“你同意我就同意!”
宋阮阮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神情。
他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还是和以往一样霸道,谁都不许不同意他说的话,可他那双往日里写满了凌厉的眼睛里,却分明在努力隐藏自己的底气不足。
他在担心她拒绝。
这一刻,宋阮阮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地同意她坐男同学的自行车。
不管买自行车还是让她坐别人的车,其实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她在上下学的途中少受累。
以前她不同意他把太多的钱花在她身上,而是希望他更多地用来发展事业。所以他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明明心里那么在意她和别的男生说话,却可以为了让她轻松一点,同意让她坐别的男同学的自行车。
明明全都是为了她好,却还生怕她不答应。
明明为她做了很多事,却从来不挂在嘴上说。一点都不像以前她遇到过的那些男孩子,总是千方百计想让她看到自己的付出。
江海看似聪明,其实却是个傻子。
可是……很可爱。
“我同意。”宋阮阮微笑着道。
“那就说定了。”江海说完就踩着自行车要离开。
“等等,我还有话跟你说。”
江海又立刻停下来,宋阮阮朝他勾勾手指,“过来一点。”
江海依言朝她倾斜了身体,将头靠得更近一些。
宋阮阮看了看左右来来往往的同学,双手遮住嘴巴做了个说悄悄话的动作,然后迅速地在江海侧脸亲了一下。
看江海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待在原地,她带着捉弄成功的笑意快步走进了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