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刚打完稻谷,正是要种菜的季节。对于做工的妇女和知青们来说,地里的工分可以不去挣,自留地的菜却不能不种。所以这两天其他人都暂时不来做头花,等忙完了种菜的事情再来。因此院子里是没别人的,连江海也不在身边。
他在后头扛自行车,今天要送陈美珍,他们骑了两辆自行车去县城。
宋阮阮没见过江海唯一的侄子江小峰,但听屋内两人对话,便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了,立刻快步走进堂屋。
她一进去,便见江小河正横眉怒眼地守在她的房门口,她房间的门大开,一眼就可以看见书桌上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有本书的书页被扯得扔得地上到处都是,旁边的柜子也被打开了,显然是被人翻过。
她的房间,因为江小河和刘继红时而会去她那里拿些东西用,一直是没锁的。
而江小河身前,站着个七八岁大小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眼熟的彩色铁皮文具盒,正愤怒地用文具盒往江小河身上砸:
“姑姑是坏人!让开!我要去里面玩!”
一旁的张桂香,一脸幸灾乐祸,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
自从宋阮阮来到江家,江小河一直就对她很好,人勤快,嘴也甜,这样的小妹妹谁不喜欢呢。眼看着江小河被欺负,宋阮阮很生气,立刻喊了声住手。
“宋姐姐!”江小河委屈地喊了一声,眼眶立刻就红了。
那小男孩看了宋阮阮一眼,大概是觉得她没什么威胁,又继续打江小河。
宋阮阮立刻上前,去抢小孩手里的铁皮文具盒。
“小朋友,你不许打人!”她带了几分严厉地劝阻道。
这小孩大概是从小营养不错,再加上遗传了江家的大高个基因,壮得跟头小牛犊子一样,力气大得很,宋阮阮竟然抢不动他手里的文具盒。
没办法,她只好开口向对方家长求助:
“江大嫂,你家孩子打人你就不管管吗?”
张桂香却笑着道:
“哎呀,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力气,又打不痛!”
所谓的没什么力气的小孩子,连宋阮阮一个成年人抢东西都抢不过他,而江小河的手臂也被他手里的文具盒砸得通红。
江小峰使足了力气,成功地夺走了文具盒,然后又举着文具盒来打宋阮阮:
“坏人!”
然而这文具盒还没落下来,就被一只从侧面伸出来的小麦色的大手抓住了。
宋阮阮转头一看,正是江海,他才从外头扛了两辆自行车回来,面色有些潮红,额头上还有汗水,脸色却很阴沉,他直接揪起了自家侄子的领子,将人拎到一边,用了几分力道重重地放在地上:
“你他|妈打谁?”
目光中的戾气让江小峰当即吓得哇哇大哭。
张桂香顿时不淡定了,立刻冲上来,想拉江海又不敢,只能色厉内荏地大喝:
“你放开他!”
又紧张地上下打量江小峰:
“怎么了?伤到哪儿了?”
江小峰哪里会回答,他被一向脾气暴躁的自家三叔吓到了,只会哇哇大哭。
张桂香愤怒地质问江海:
“你把他怎么了?啊?江海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他那么小个孩子你也下得了手!”
只恨她男人现在不在家,跟父亲和弟弟一起去砍竹子去了,不然就算打不赢,她也非得让江山和江海打一架。
江海面对这样的喝骂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不会教孩子,我帮你教。”
江小峰是江家唯一的孙辈,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宠着,一向骄纵霸道,以往江海都不在意,只要对方不过分,他一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这臭小子竟然敢打宋阮阮,那他不能忍。
正在此时,在厨房里忙碌的周凤英听着宝贝大孙子的哭声,赶了出来,刘继红紧随其后。
一见江海竟然提拽着江小峰的领子,把人拎着脚尖垫地,赶紧去拉他:
“阿海你干什么,还不快放开你侄子!当心把他脖子勒到!”
宋阮阮听到这话,也有点担心,赶紧上来劝:
“江海,快放开他。”
江海这才松了手。
江小峰受了不小惊吓,立刻跑到张桂香身边嚎啕大哭。
周凤英心疼得不得了,赶紧去安慰:“哎哟,我的乖孙子,别哭了别哭了!”
然后又责怪江海等人:
“你们这是在闹什么啊,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孩子计较!”
江小河从几岁就被这个霸道的侄子欺负,她妈一直说她是姑姑,她大五六岁,让她让着侄子,这次有江海和宋阮阮在旁边撑腰,她顿时觉得有底气了,听到这话立刻控诉道:
“妈,这可不怪我们!小峰去宋姐姐房间里到处乱翻,我说也说不听,他拿了宋姐姐的文具盒和雪花膏,还把书撕得到处都是,我阻止他,他就拿文具盒打我,宋姐姐劝他,他还打宋姐姐!妈,你看看,他把我手打成什么样了!”
还不待周凤英说什么,江海看了看江小峰手里的文具盒,果然是宋阮阮的,他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走,皱着眉问:
“雪花膏呢?”
江海长相硬朗又颇具英气,浓眉大眼,轮廓深邃立体,浓黑的眉毛中和了那双桃花眼与卧蚕带来的柔和,平时只觉得舒朗阳刚,但只要这粗黑浓密的眉毛微微一蹙,配上他摄人的目光,就容易显得很凶。
江小峰才被他收拾了,心里是格外畏惧,他一走到跟前问话,哭声立刻像是按了暂停键,抽抽搭搭地回答:
“在……在妈妈那里……”
江海锐利的目光立刻扫向旁边的张桂香:“拿来。”
他买给宋阮阮的东西,岂能容别人抢走。
张桂香立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
“胡说什么,我哪里拿了什么雪花膏!”
然后倒打一耙跟周凤英告状:
“妈,你看江海!他这是什么意思,污蔑我偷东西吗?我天天在城里,要什么没有,还缺他一盒雪花膏?你们不欢迎我就直说,我马上走,何必这么作践人!”
说着就拉着自家儿子,“走,小峰,既然这个家里这么不欢迎我们,我们马上就走!”
她那语气委屈又愤怒,拉着江小峰就要走。
周凤英顿时着急了,赶忙去拉:
“桂香,你这是干什么啊,谁说不欢迎你们了!”
张桂香振振有词:
“你们就是不欢迎我们!小峰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孩子,孩子哪有不调皮的,随便进房间玩了下东西,亲姑姑亲叔叔都喊打喊杀的,就是外头的人也没谁这么过分的!”
闹成这个样子,周凤英实在没办法,赶紧道:
“阿海,小河,你们还不来给大嫂道歉!”
张桂香因为是职工家庭,江家父母自觉儿子高攀了她,希望亲家看在他们对儿媳妇好的份上,也善待自家儿子,所以一直都是捧着张桂香的,家里其他人,也被要求让着她。
除了江海这个刺头,以前谁都得在张桂香面前服软。
然而这一次,江小河一脸委屈与不服气,站着不动:
“我没错,我才不道歉!”
江海的脾气可比江小河硬多了,他就是做错了,也未必肯跟人低头道歉,更何况是他觉得自己没错。
“道什么歉,要走就让她走。”
自从上次买瓷瓶被大哥欺骗后,江海对大哥江山十分失望,对着搅事精一样的大嫂和侄子更是厌烦,走了才更好,免得在他面前添堵。
张桂香听到这话顿时就更来劲了,立刻哭嚎着道:
“我走,我马上就走!”
“以后再也不来了!什么人啊这是!我好心好意,想着你们最近做农活儿忙,带着孩子回家来给你们帮忙,却被人这么作践!”
话里话外,真是委屈得不得了。
刘继红在旁边看她唱作俱佳,忍了多年的怨气也一朝爆发:
“大嫂这是说的什么话,谁作践你了?你说你好心回来帮忙,可咱们稻谷都收完了,还有什么好帮的,咱们一没叫你洗碗扫地,二没叫你做饭洗衣,好吃好喝供着,要是这也叫作践,那我也巴不得谁家天天这么作践我呢!”
说什么知道家里忙,回来帮忙,以前那么多年,每年两次农忙假,哪次回来过。今年还不是看着家里日子过得好了才回来的。
而且那日子可挑得真好,最忙的时候早就结束了,家里能有什么事可做的。也不过是在他们做饭的时候,到厨房里来说说话,时不时就打探家里到底挣了多少钱。
张桂香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周凤英哪里能让大儿媳妇这么难堪,赶紧瞪了刘继红一眼:
“继红,你胡说什么呢!还不快去厨房看火!”
然后又赶紧哄张桂香,说了许多好话,又骂了江海江小河等人的不懂事,外加许诺,为了补偿她受的气,给她二十块钱,让她去买衣服买护肤品,这才让张桂香一脸不情愿地答应继续住下来。
江海见不得他妈这不争气的样子,却也无可奈何,嘁了一声,拉着宋阮阮进房间了。
关上门,他把宋阮阮被扔到地上的书页捡起来,夹进那本被扯烂的书里,目光中有些歉意:
“这书,我下次去市里再让人给你找一本。”他知道宋阮阮很喜欢这些书。
她唯一拜托他的两件事,都是和书有关,一件事是上学,一件事就是找书。
“雪花膏,我也再给你买两瓶。”
看样子,那瓶雪花膏是拿不回来了。他也不屑于为这种事和一个妇女争吵,搅得家里不得安宁,索性不算太贵,还不如给宋阮阮重新买。
宋阮阮摇摇头:
“不用了。我本来也没多喜欢雪花膏,原本是打算送给二嫂和小河的。”
她不要,江海也没有强求,想着后面看到更好的,给她买别的,又问她有没有丢其他东西。
两人整理了一番,发现除了雪花膏,其他都还在,只是被翻乱了而已。
整理好房间,宋阮阮道:
“晚上我去和小河一起住,你也快去把你要紧的东西搬过来吧。”
上次江家大哥大嫂回来,也是这样安排的。
江海看着宋阮阮柔弱聘婷的身影,心中很是眷念,想开玩笑说能不能打个地铺,却又生生忍住了。
明知道不会答应的事,还是不试探为好,免得因为一时嘴上的爽快被她讨厌了。
“好。”
江海打开门,去隔壁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在房里放了不少要紧的东西,平时家里人杂,一般都是锁着的。
原本以为,江小峰闹出的事就这么过去了,他被江海一通吓唬,也应该老实了。
谁能想到,等快吃晚饭的时候,和江红国江川一起去自留地种菜的江山回来了。
这小孩大概是觉得有了父亲做倚仗,便又嚣张起来。
等江山洗了手,他便径直拉着他来到屋檐下停着的那辆蓝色自行车旁,颐指气使地道:
“爸爸,我要骑车车!”
江山也看到了这辆蓝色自行车,他在城里见过不少世面,一看就知道这是好货。暗自惊讶,江海在家到底挣了多少钱,竟然买了这么好的自行车。
表面上,却还是通情达理地跟儿子说:
“好,爸爸带你去骑车车!”
然后把人带到了自家那辆自行车旁边,江小峰立刻撒泼打滚不干了:
“我要骑那个蓝色的,蓝色的好看!”
张桂香听到这话,眼珠子一转,悄悄跟丈夫耳语了几句。
江山有点犹豫:“这能行么?”
张桂香哼了一声:“怎么不行,这可是她宝贝孙子要的。而且,他们今天这么给我气受,不出点血怎么行!”、
一边的江小峰还在闹着要骑蓝色的车车,张桂香笑眯眯弯下腰对儿子道:
“我们小峰骑这辆车确实好看,而且啊高度也差不多,不像一般的自行车蹬不着。你去跟你奶奶说呗,说你想学骑自行车,让她把这辆小自行车给你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