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高高在上的同学家长,李秀妹看了看那个床位,吞吞吐吐地道:
“对不起,我……我不想睡上床……”
她以前在家就没睡过这么高的床,也怕掉下来呢,要是想睡上面的,之前来的时候就选门口的位置了。
然而,她的拒绝并没有让新室友的家长放弃,这位打扮体面的中年美妇做出一副十分亲和的样子,道:
“同学,以后你们跟我家桃儿大学四年都是室友,就跟姐妹一样了!姐妹之间,要互相体谅,她不想睡那个床,你就跟她换换嘛!阿姨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李秀妹为难极了。
她不想换,却又被架着下不来台,不知道要怎么办。
正在此时,听到一个清软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女士,你也说了体谅是互相的,人家都说了不想换了,你还继续强迫她,这不是欺负人么?”
“你这么做,让我们和其他同学怎么看待你的女儿呢?你也不想她一入学就落下个欺负同学的名声吧,到时候学校评奖评优,只要有人举报,可就都没她的份了。”
她的话说得温言细语,里头的意思却让人无法不重视。
先前还优越感满满的家长,气焰顿时就弱了不少,说话的语气依然不太好:
“你这同学可别乱说,我们哪有欺负人的意思,不换就不换吧,给人扣高帽子做什么!”
宋阮阮嘴角带着一丝满不在乎的笑意:
“这怎么能叫高帽子呢,忠言逆耳,我这可是为了你女儿好,提醒她呢。”
见宋阮阮面对这对明显较为富贵的一家人如此不卑不亢,其他几个学生也有了勇气,纷纷帮腔道:
“就是,我们不能眼看着同学犯错还袖手旁观嘛!”
“对,主席教导我们,要敢于说真话!”
如此一来,就算再迟钝,那一家三口也感觉到自己被几个女同学讨厌了。
偏偏她们还说得有理有据,叫人无法反驳。
新来的女生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从小凌驾于兄弟姐妹之上,见这些人这么不给面子,觉得很丢人又很生气,一跺脚跟父母道:
“妈,我不想跟她们住,我要换寝室!”
女人看了眼身边的男人,男人皱了皱眉,最终还是道:“我去找人问问看。”
男人刚走没多久,一个扛着大包提着箱子的人推门进来了。
“东西我给你们放这里,我去我学校报到了。”
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宋阮阮顿时瞪大了眼睛,立刻翻身下床去看那人的样子。
先前那人被背上背着的大帆布包压弯了身体,宋阮阮完全没看到脸,此时对方刚放下大包,她便看清楚了,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美珍姐,真的是你!”
来人正是陈美珍。她比宋阮阮先拿到录取通知书,一拿到录取通知书,就办了手续回S市了,临走前给她留了通讯地址和学校地址。宋阮阮原本是准备先在学校安顿好了,周末放假再去她的学校找她,没想到会这么早在自己的学校碰到她。
陈美珍一看宋阮阮,也是惊喜不已。
“阮阮!你怎么在这里!我本来今天就想来看看你的,又不知道化学系的寝室在哪里,居然在这里碰到了!对了,这不是中文系的寝室么,你怎么在这里?”
宋阮阮道:
“据说我们化学系女生比较少,我是和其他系混住的。”
整个寝室,就只有她和李秀妹两个人是化学系的,另外两个都是中文系,看样子第三个也是。
而且这个新室友还跟妈妈认识。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妈妈要帮她的新室友扛这么多东西,难道是缺钱在帮人打工?
“美珍,你认识这位同学?”
中年美妇开口问道。
陈美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在插队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好朋友,帮了我很多忙,就是她。”
听这语气,他们的关系真的很熟。
“美珍姐,这位是……?”宋阮阮迟疑地问道。
如果真的是美珍姐的熟人,刚才她还那样怼了对方,真是有点尴尬。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得怪这家人先说那么多不中听的话。
“这是我妈。”
宋阮阮真的被惊到了。
眼前这个有点讨人厌的中年妇人,竟然是她从未谋面的外婆。
所以这一家子,就是妈妈的母亲,继父,和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只知道当初外婆带着妈妈和小姨改了嫁,但记事后从未见过外婆,妈妈和小姨几乎不提。她们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妹,也从不来往。
她记得妈妈说过,她和小姨在母亲改嫁后过得挺艰难的,但现在看外婆的穿着打扮,根本不像是穷困潦倒的样子。
而且,明明妈妈的继父也在,为什么他们几个都空着手,重的行李都让妈妈一个女孩子来扛?
这让理清几人关系的宋阮阮很生气。
“美珍姐,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扛这么重的东西,额头上都出汗了。”她从桌上扯了点卫生纸给陈美珍擦汗,很心疼她。
“没事,都习惯了。”感受到“朋友”的关心,陈美珍脸上的笑意重新转暖。
然而,此时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她插队下乡那些年什么苦活重活没干过啊,我听说他们还要挑粪呢,难道一回城就成娇小姐了,连这点东西都拿不得?”
说话的就是那个新室友,陈美珍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这轻贱中带着奚落的语气顿时激起了宋阮阮的怒火,从今天这情况,她就完全可以想象妈妈在继父家过的什么日子。他们分明是把她当仆人使唤,而且还相当理所当然。
她正想还击,便听到刘书玉带着几分怒火道:
“插队下乡那是为家庭为国家做贡献,怎么我听着在同学你嘴里,不但不被尊重,还变成了必须多干重活儿累活的理由?你这是看不起知青看不起劳动人民吗?你这个思想有严重问题,放到前几年被拉去□□十次都不冤枉!”
她也是知青出身,对于知青的苦感同身受,听到这话,自然是很生气。
不愧是这个年代的人,论起扣大帽子那比宋阮阮这个外来者专业一百倍。
“我才没这么想,我让我姐姐帮我拿行李关你们什么事!”
新来的室友依然很嚣张。
“好了,桃儿,你少说两句。”中年美妇道,看向宋阮阮几人的眼神明显带着不满,却制止了自家女儿。
宋阮阮算是看出来了,这家子人,就是欺软怕硬,看碟下菜。
原先大约是自觉家境不错,故意在她们面前秀优越感,好让她们都让着他们女儿。如今看她们不好拿捏,便不再招惹了。
虽然是妈妈的母亲,但宋阮阮却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不想搭理。
“美珍姐,你先喝点水。今天还这么冷,你怎么穿这么少,刚才又出了汗,小心冻感冒。”
宋阮阮用自己的搪瓷杯给陈美珍倒了一杯水,一边递给她,一边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关心道。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
两人正说着话,那陈桃大概是对刚才的事情不甘心,开口道:
“我改主意了,我现在不想睡下铺,也不想换寝室了,我想睡她的床位!”她指着宋阮阮,颐指气使地道,“大姐,这是你好朋友,和你关系那么好,你喊她和我换个床位呗!
说这话的时候,她挑衅地看着宋阮阮。
宋阮阮几次怼她,她也要让这个多管闲事的女同学不痛快。
宋阮阮闻言,眉头皱得紧紧的。她就没遇到过这么投鼠忌器的事情!
答应,她要憋屈死,不答应又会让妈妈面子上过不去。
不过,幸好陈美珍是向着她的。
她听到这话,看了看仅剩那个床位,再一结合陈桃的话,就已经大概明白先前发生过什么事了。
委屈谁她也不愿意委屈宋阮阮,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的妹妹让宋阮阮难做。
在这个妹妹和母亲面前,她头一次硬气起来,道:
“要换床位你自己想办法,她的床已经铺好了,还换什么。”
这个回答让宋阮阮心情好了一些,这说明在妈妈心里,她比她那个妹妹重要!
但那陈桃却因为陈美珍的回答很生气。
“陈美珍,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帮我把床位换到,我就跟爸妈说,不让陈美筠上学了!”
美筠是宋阮阮的小姨。这个时候应该只有十四岁,很明显,这个陈桃拿小姨的学业来威胁妈妈。
至此,宋阮阮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明明不是性格软弱的人却任由他们欺负压榨。
以前在插队的时候,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名正言顺地补贴她,她挣了钱也不太舍得花,大部分都寄回去,自己依然过得很拮据。
因为有软肋,尚未成年的小姨,监护权在那对夫妻手里。
她这么猜测着,陈美珍看起来却仿佛没那么忌惮。她看向中年美妇:
“妈,你怎么说?”
中年美妇道:
“既然是朋友,那就是自己人,要不就让你朋友跟你妹妹换一下床位?”
陈美珍眼中流露出彻底的失望,她倔强地道:
“我不会答应的。”
陈桃趾高气扬地道:“哼,你敢不答应,我待会儿就跟爸爸说,不给陈美筠交学费!让你们两姐妹都滚出我家!”
“你家?你凭什么说……”
陈美珍目光愤恨。
中年美妇见状,立刻板着脸道:
“好了,在外人面前吵吵什么呢!桃儿,既然她们不愿意换床位那就算了,你再闹妈妈可要不高兴了。美珍,你也给我少说两句。”
很明显,她不想让两姐妹在众人面前牵扯出什么家里不太光彩的私事,极力地要两人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