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第一天做菜受挫,江海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学好厨艺,做出惊艳绝伦的菜品,让宋阮阮从此离不开他。
可惜他终究还是太理想化了。
做菜这事得看天分。虽然他交了上百块拜师费,每天勤勤恳恳地去国营饭店学习,为此不惜还打了几天杂工,却是毫无进展。
更糟糕的是,这天晚饭后出去散步的时候,被宋阮阮识破了。
江海和别人家一样,买了两个烧蜂窝煤的炉子,一个做菜,一个煮饭。
宋阮阮出来的时候,一个炉子上烧着晚上洗漱用的热水,另一个炉子则是空着的,后头露出了塑料袋的一角。
她微微皱眉,走过去打算把那个塑料袋拿出来。
毕竟是夏天,炉子才烧过必定会有余温,那塑料袋靠那么紧,万一被引燃了导致火灾就大事不好了。
她这一去扯,江海立刻紧张地道:
“阮阮,别动它!”连声音都提高了许多。
这下意识的反应,让宋阮阮顿时有点怀疑:
“里面是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做饭的垃圾,我怕你脏了手。”虽然江海反应很快,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却依然没能瞒过宋阮阮。
宋阮阮直觉他有事瞒着她,他越是隐瞒,她就越是好奇。
“做饭的垃圾这么重吗?我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
“不用看,脏东西没什么好看的。”江海试图阻止。
“我又不是没见过。”说着,宋阮阮就打开了塑料袋,然后便见里面是两个盘子,一个大碗,盘子上沾着残余的油污,碗上带着饭粒。
这并不是刚才吃饭的时候用的碗盘。
难道是他除了给自家做饭,还给别人家也送了,人家吃完又把碗盘送了回来?
可江海什么时候对人这么热心过。
而江海眼见无力回天,脸上的表情非常心虚。
“江海,你老实说,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宋阮阮走到他面前,严肃地看着他,大有他敢撒谎后果很严重的意思。
事情已经败露,江海也不敢再欺瞒,只得老老实实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白。
宋阮阮听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柔声道:
“既然能去外面买饭菜,哪有必要这么辛苦地自己学做饭菜。人又不是只有自己会做饭菜才能有饭吃。”
江海没想到,她完全没责怪自己,而且还这样温柔地安慰他,有些难以置信。
“阮阮,我说好了要好好照顾你,但却连饭菜都没法亲手给你做,你不会觉得我很差劲吗?”
宋阮阮大概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了,于是反问道:
“你因此让我挨饿了吗?”
江海摇头。
“那不就行了。”宋阮阮认真地跟他讲道理,“江海,术业有专攻,很多自己不擅长的事,我们完全可以交给擅长的人来做。而我们自己的时间,应该拿去做更能创造价值的事。”
“你能出去挣钱,顿顿给我买回可口的饭菜,这就很好了啊。以后不要再瞒着我悄悄做这种傻事了好吗?”
江海见她真的不介意,顿时放下心来,小声辩解道:
“我也不是故意想瞒着你,就是想让你觉得我什么都会,十项全|能。”
这样的行为虽然毫无效率,但这份心依然是值得嘉许的。宋阮阮不吝甜言蜜语,转头在他脸上轻轻一吻:
“哪怕你不会做饭,在我心里也已经很完美了。”
江海顿时美得冒泡:“真的吗阮阮?”
宋阮阮笑意温柔:“当然啦。”
这样一句夸奖,便足以让江海高兴很久了。接下来的日子里,越发殷勤细心。
给她买了电风扇,买了台灯,让她可以更好地看书,完全不用受夏日酷暑的困扰。有了这些,确实比在村里和学校住着更舒服。
和江海的单独相处,除了亲密关系上让她有点困扰以外,其他也都挺契合。
以后长久在一起,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不自在。对于婚姻,经过这一个暑假,她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排斥。
江海也对这样的二人世界很是沉迷,他几次想问宋阮阮,等她大学毕业就结婚好不好,却终究还是忍住了没说。
如今的他,还不够格提这些。
在宋阮阮处耽湎了一个暑假,她开学后,他便加倍努力地把精力投入到生意上。
他不会生产新奇的产品,宋阮阮也不让他通过灰色渠道进货那些舶来品来卖,他便只能在现有的产品基础上,进行深度地市场挖掘。
如今政策放开了,除了省城,他大胆地开始开拓其他市和市下面的县城的市场,力争快点将整个省的销售网络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除此以外,他还做了一件让宋阮阮很意外的事。
中秋他来陪她过节的时候,等两人单独散步,他神神秘秘地给她一个木盒子。
“阮阮,给你看个东西。”
宋阮阮看了看这木盒子,大约有成年男性的一个手掌那么大。
盒子完全是由木头做成的,连搭扣也是。打开一看,中间放着的是用花朵状的透明玻璃瓶装着的金黄色液体,盒底包着一层淡蓝色的布,玻璃瓶与盒子之间用木片卡出了两道空隙,里面放着一朵朵用卡纸剪裁的粉红色的小花。小花的形状很熟悉,分明是先前她和小河剪纸剪着玩的产物。
金色的瓶装液体在淡蓝色底部的映衬下,显得很是漂亮,再加上周围的两排小花,这盒子里的东西便多了几分精致感。
“给我的礼物吗?”
江海神秘地道:
“你闻闻看。”
宋阮阮打开那瓶金黄色的液体,闻到味道才发现那就是自家的香水。
江海没有继续卖关子,一五一十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阮阮,你觉得我们把一部分香水做成这样来卖怎么样?提价一倍,主供年节售卖。”
他说出了有这个打算的理由。
他们的产品,先前几乎都只考虑到实用性,并没有在包装上太用心。但据他这些年的观察,城里人还是有一部分人的消费水平是远超于普通人的,他们会更愿意在款式的漂亮上花更多钱。
而且,人都是好面子的,同样的东西,漂亮的包装也更有利于拿出去炫耀。
香水的消费群体大多数是年轻女性,以及给对象买礼物的男性,若是年节,大约也是愿意为这个漂亮的包装花更多钱的。
“你确定有人愿意为没用的包装花这这么多钱吗?”
如今的东西确实大多数都讲究实用,但人们对美的追求却没有因此而消失,以前头花的畅销,便是极好的证据。但宋阮阮并不确定,人们到底愿意为这样的华而不实的特质花多少钱。
“愿不愿意,主要看宣传的功夫。我打算先做一批试试水,好卖再大批量生产在年前投放出去。”
如此倒是比较稳妥的。反正江海这些年挣了不少钱,就算失败了,这点亏损也无关紧要。
宋阮阮还有别的顾虑:“但这盒子做下来,也要增加不少工艺,人手应该不够了……”
以前,灌装的活儿就是自家人,顶多再请一两个就够了,如今加上这木盒子,工序就复杂太多了。
这方面江海也是早就考虑过了。他说他打算按照工序细分,承包给村里的人做。
冬天不用干农活,应该有许多人愿意给家里增加一份额外的收入。
“这倒是个好办法!既然你已经想得这么周到了,那就放心去做吧!”
看来,所有她能想到的问题,他都提前想到了,而且有了解决方案。宋阮阮细细琢磨他的整个计划,越想越觉得他真的天赋卓绝。
他在她根本没有提点过他的情况下,无师自通地意识到了包装的重要性,开始着手设计包装,在原本单调的产品线基础上,通过包装的变化,试图开发出更细分的市场,谋取更多的利润。让他们家的产品除了实用性以外,还多出了年节礼物的属性。不得不说,真的很有想法。
而更妙的是,这一招一旦成功,不仅多赚了钱,还把村里人也绑到了自家的产业链上来。
农村增收太难,通过做木盒做纸花糊盒子就能在农闲的时候每家赚个一二十块甚至更多,过个非常宽裕的年,谁不满心欢喜呢。
如此一来,如果将来政策上有什么风险,不怕没人帮着说话请愿打掩护。
他没有后世的那些见闻,却依然能筹谋到这种地步,若以后有了更多见识,必然能做出更大的一番事业来。
她正满心赞赏,江海又跟她商量起另外一件事。
“阮阮,我觉得这个包装上还缺一样东西,这木盒子外头得贴个标签,标签上画个图,还得写牌子。”
“所以我们需要给我们的产品取个名字了,没名字,连个叫法都没有,以后要是市场上有人模仿我们的产品,买东西的人都没法区分。”
经他这一提,宋阮阮才想起,确实啊,他们卖了这么久的驱蚊水香水,竟然连个品牌名称都没有。这在如今或许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以后,要是打不出品牌,不就很容易沦为最廉价的散装货么。
“你说得很对,早该起个名字了。要不我找我们寝室的室友给取一个?她们学中文的,文学功底比较好。”
取名字这事上头,宋阮阮并不擅长。
江海难得有不赞同宋阮阮提议的时候,他道:
“阮阮,我不想让别人来取。所有的产品都是我们两个的心血,就跟我们的孩子一样,当然要自己取名字。”
这是什么肉麻的比喻啊,宋阮阮完全没想到江海还有这么细腻如小女生一样的心思。
品牌名称由谁来取,取什么,都是细枝末节的事,倒也并不是一定要取个多么华丽的,既然他对此很在意,她便依了他的意思也无妨。
“行,那就你来取吧。”
江海一脸献宝地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她:
“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一个名字,为了这,我还翻了好久的字典,阮阮你看看,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宋阮阮心说难怪他坚持要自己取呢,原来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打开那张纸,只见上面用钢笔写着大大的两个字:
美沅。
宋阮阮瞳孔一震。
她怎么也没想到,江海想出的品牌名会是这两个字。
美沅,和后世大名鼎鼎的日化第一巨头美沅家化重名了,两个字一模一样。
美沅家化,生产出华国建国以来的第一款驱蚊花露水的公司,也是第一个对肥皂生产技术进行变革实现产量显著提升的公司。
后来,其旗下产品涵盖了普通人日常所用的所有日化产品,甚至护肤品彩妆,许许多多她那个年代的人耳熟能详的品牌都是这个公司旗下的子品牌,即使在国外品牌的强烈冲击下,其市场占有率依然高达百分之六十以上。
这会是巧合吗?
宋阮阮看向正满眼期待地看着她的江海,努力让自己平静地问道:
“只有香水有名字可不行,驱蚊水还没名字呢。要不你再给驱蚊水取个名字?”
江海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准备:
“驱蚊水啊……也对,驱蚊水也应该有个名字,我想想……”
他抓耳挠腮了一会儿,试探着道,“花神?”
“我们的驱蚊水完全是由花草泡制而成的,叫这个应该可以吧?”
这名字取得很随便,却让宋阮阮受到了比刚才更大的冲击。
花神牌驱蚊花露水,是了,这就是那个源自七十年代末,到她长大的年代依然占据超市货架的花露水的名字。
第一款驱蚊花露水,第一个改革肥皂生产技术……这都是她做过或者即将要做的事情。
原来她自己就是创造这段历史的人。
她不应该感到惊讶的。毕竟先前看到的省报关于理科状元的报道,就已经给她敲过一次警钟。
可这一次让她知道了更震撼人心的事实,这些事也与她更加休戚相关。
她无法不去想一个问题——那就是后来的她到底怎么样了。
以前她之所以可以忽视这件事,是因为她不知道答案,可时至今日,她知道答案了。
“阮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为什么脸色这么差?”
江海见她神色不对,立刻关切地道。
宋阮阮没回答他,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江海,美沅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特殊意义?它是我们两人名字的结合?”
江海愣了一下,然后道:
“是。那个沅字,是我特意选的,有我的名字的一部分,也有你的名字的一部分……”
果然。
美沅家化虽然是影响力如此巨大的巨头企业,但宋阮阮却一直没有深究过其创始人的故事,日常生活中许多人大概也和她一样不知道掌舵人叫什么名字。
但她在初中的时候听班上喜欢浪漫言情的女同学说起过,美沅家化是它的董事长与其夫人一起缔造的,之所以公司叫美沅,是因为其中包含了董事长与其夫人的名字。董事长夫人据说在九十年代末就因车祸离世,但董事长对夫人深情不改,多年来一直未曾再娶。
这一瞬间,宋阮阮前所未有的茫然并且恐惧,那是对自己已知结局的畏惧。
但在江海看来,她就是突然之间脸色变得苍白,甚至额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神情中带着恐惧,似乎遇到了什么让她害怕的事。
“阮阮,你到底怎么了?是我取的名字哪里不对吗?还是有其他什么事?你不要一个人憋着,告诉我好不好?”
他急切地道,试图拉回她的注意力。可不管他怎么问,宋阮阮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阮阮……你别吓我……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你千万不能有事……”
说着,他慌乱地把宋阮阮抱起来,往市医院的方向狂奔。
宋阮阮回过神来,看到的是他满是紧张与恐惧的脸,听到的是他剧烈的心跳声。
“江海,放我下来吧,我没事。”
她对刚才的一切并非一无所知,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却也知道他很紧张自己。只是分不出神来理会他而已。
但被他抱住的那一刻,熟悉又安心的气息传来,她便突然有些释怀了。
没什么大不了。
不就是知道了自己人生的终点是什么吗?
可仔细想想,这世界上每个人的终点都是一样的,谁又不知道呢。唯一的区别,只是时间或早或晚。
她大概是会比别人的早一些。
但就算如此,她也还有很长的人生。
对于后来的事,她知道得并不算详细,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眼前这个有点傻又有点执拗的男人,会一直让她过得很幸福。
她没必要为了一件很久才会到来的事情,让今后的人生都沉浸在恐惧中。
“真的没事吗?”江海还在细细探究她的面色。
“没事,不用担心。”
她牵起他的手,眼中重新焕发出充满希望与生机的光芒。
她会沿着这既定又未知的人生轨迹勇敢地走下去。
还有那么多年,她未必不能改变那个结局。
哪怕不能,她只要好好利用接下来的人生,让自己过得更充实,制造更多美好的回忆,创造更多的成就,便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