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珩最后还是没舍得让谢行之送他回家。
“哥哥好好休息,要是不舒服就打120。”
二人站在招待所楼下,他攥着谢行之的衣袖,眼里的紧张根本藏不住。
“好,我会注意的。”谢行之忍不住摸他的头,“你也早点洗澡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哥没事,别乱想,嗯?”
谢安珩这才点头。
他又跟谢行之亲昵地抱了抱,目送后者上楼。
回了家,谢父依旧在看电视。
谢安珩刚要进房间,他突然回头问:“去哪了?”
谢安珩:“没去哪,刚比完赛放学。”
“比赛比到九点?”谢父倏地转过身,“隔壁老孙家的小子早就回来了,你当你老子脖子上的这颗东西不存在是吧?”
谢安珩看他语气不对,抬脚就往房间跑。
他一跑,谢父立刻也跟着起身:“你躲哪去?躲什么躲?”
但他没来得及,谢安珩已经砰地把房门关了。
“给老子开门!”谢父输了钱,本来心里就憋着气,这下更气急败坏,连着拿脚踹了好几下,“妈的,晦气玩意,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除了浪费你老子的钱,就是惹你老子生气,现在连教训你都教训不得了是吧?还学会骗人了?!”
“参加比赛,我看你参加个屁!跟那娘们一样,就知道给老子赔钱!全他妈只有在缺钱的时候才知道想起你老子!你当我是傻子吗?啊?”
木门被谢父砸得砰砰直响。
谢安珩缩在房间里,紧紧盯着门上唯一摇摇欲坠的锁扣。
“早晚把你这个学给退了,学的什么名堂,赶紧出去给你老子赚钱。”
谢父喝了酒,醉醺醺的,砸了几下没砸开,他又把街坊那些牌友全骂了一遍,晃荡到沙发上继续看球赛了。
谢安珩不敢出去,一直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他才轻悄悄地去院子里的水龙头下面洗漱。
但和在家的遭遇截然不同,翌日,谢安珩一进校园就收到了来自不少人的注目礼。
他到班上放下书包,习惯性地去交作业,跟旁边同学说话的组长突然停下来,对他笑:“谢安珩?你怎么才来,我们等你好久了!”
谢安珩皱眉:“等我?”
“对啊,你昨天好帅啊!”旁边的同学也搭话,“我们都以为这次会让一中的人拿下比赛了,你打败那个张帆,真的太厉害了!”
“对对对,就是那个张帆,你们都没听见他说话吧,我坐在前面,听到他和他们老师说加赛也就是让我们多输一场,他那鼻孔朝天的样子,当时我都快气死了……”
“哈哈哈哈,结果谢安珩赢了啊,一中的老师直接在讲台上骂他呢,他那表情,笑死我了!”
“他个不要脸的小人,比赛输了还玩阴的……”
全班都兴致勃勃地复盘起昨天那场比赛,边说还边有兴奋的目光看向他。
第一次受到这样热烈的追捧,谢安珩站在走道中间,一时间有点呆。
“于魔头来了——”
所有人霎时间全都弹射起步,各就各位。
班上在几秒之内光速安静了下来,闹哄哄的讨论变成了朗朗读书声。
只剩谢安珩还站着。
旁边的女生想提醒他,但来不及了,语文老师已经踩着她的小高跟风风火火地进了教室。
“早上好啊~”她抱着一摞本子,脚步轻快,心情显然很好。
台下的同学看她低头翻书,大气都不敢出。
女生赶紧用眼神示意他快回座位,谢安珩这才反应过来。
他刚往回走了一步——
“谢安珩!”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语文老师“噔噔噔”走近。
谢安珩垂下眼睫,一顿数落多半是免不了了,还有可能被赶到走廊去站一节课。
下一秒,肩膀被语文老师轻轻拍了拍。
谢安珩抬眸。
语文老师笑容满面。
“谢安珩呀……”
她眼里露出赞许:“数学比赛拿了咱们区唯一的晋级名额,了不起呀!”
谢安珩微微怔愣。
语文老师又转身:“谢安珩同学平时就很认真刻苦,关键时刻才能有这样的好成绩,为我们六中争光,大家都要向他学习!”
“好!向谢安珩学习!”
有个男生吼了一句,紧接着班上响起哗哗一片掌声,书也不背了,个个面色激动地望着谢安珩,毕竟这可是语文老师,他们还没谁见过她态度这么和善地夸赞谁。
语文老师这才又看向他:“继续加油,可不能骄傲自满哦。行了,回座位吧。”
谢安珩坐回座位,翻书的手还有点颤,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心里热热的,很奇妙。
等教室里闹了一阵子,语文老师拍拍手:“好了好了,停下来,再背五分钟,然后默写!”
“啊……”
教室里一片哀嚎。
“谢安珩……”旁边邹渺小声喊他。
他难得地回过头。
邹渺眼睛一亮:“你哥哥怎么样啦,他没事吧?”
“……”谢安珩恢复淡漠,“他没事。”
话是这么说,实际谢行之究竟有没有事,他也不知道。
等放了学,谢安珩抓了书包就往外冲,想第一时间见到对方。但却被何明旭给拦在了走廊里。
谢安珩冷脸:“让开。”
“我有话跟你讲……”
他还没说完,邹渺跑过来打断他:“何明旭,你不准再欺负谢安珩了!”
何明旭:“谁说我要欺负他?我是想和他道歉……”
“我才不信你,你个暴力狂,你肯定想打他!”邹渺挡着他,“谢安珩你快跑,我帮你拦住他了!”
何明旭:“……”
谢安珩根本不想搭理这两个人,他转身从另一边的楼梯下去。
身后两人还在争吵不休,一个拦一个追,竟然硬生生跟着他一路跑到了校门口。
谢安珩被他们吵得不行,等放学的家长又多,他踮着脚到处都看不到想要找的那个身影。
“表哥——”邹渺跟何明旭拉拉扯扯,忽然大喊,“你快来帮忙,何明旭又要打谢安珩!”
谢安珩一抬头就见到了岑向阳的脸。
他心里下意识有种预感:“我哥哥呢?”
岑向阳显然也是冲着他来的,把另外俩小孩拨到一边:“你哥今天有事回不来,他让我来跟你说一声。”
谢安珩急道:“他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没有,瞎想啥呢,你哥在找住处,他总不能一直住在那个小招待所吧,刚好看中了一个地方,签合同呢。”
谢安珩明显松了一口气:“那我等他回来。”
“嘶,你这小崽子……”岑向阳就知道他没那么好搞,“他真的赶不回来,喏,这是你哥让我给你的,他叮嘱你好好吃晚饭。”
他从包里把谢行之给的牛奶拿出来,又摸了一张红票票塞进谢安珩手里,崭新的,和谢行之上次给的一样。
“这下信了吧?”他叉着腰,“你哥还说让你一定好好买一份饭吃,不准吃垃圾食品,不然他回来了打你屁股。”
谢安珩面色僵了半秒,给他一个冷冷的眼神:“我哥不会打我。”
岑向阳:“……”
谢行之当然不会说这样的话,最后半句是岑向阳自己加的。
他咬牙嘀咕一句给你惯的,摆手:“你爱咋咋吧,反正你不听话长成小矮子,难受的又不是我。”
谢安珩动作顿了顿。
下一秒,岑向阳手中一空,牛奶没了。
他再转身,谢安珩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路过街边的餐饮店,谢安珩想了想,把上次没用完的零钱拿出来:“老板,要一份两荤三素。”
“哎,好嘞,稍等啊。”这是店里最贵的套餐,老板态度格外好,“拿好噢,有免费的汤,给你装一份不?”
谢安珩看一眼旁边的大锅汤:“要。”
他把饭小心翼翼系好,和牛奶一起放进书包,汤只能提在手上。
回了家,谢父破天荒地不在,谢安珩把汤碗藏在身后,溜进房间。
“今天怎么知道回来?”一进门,他吓了一跳,房间里酒气熏天。
谢父坐在他的书桌前,丢掉抽了一半的烟,踩灭:“手上拿的什么?”
谢安珩抿唇,没动。
他视线落到谢父身后。
被他藏在垫絮下面的袖扣此时正静静躺在桌上,在灯光下发出微光。
旁边还有他的盒子,以及谢行之送给他的所有东西。
最后是谢父手指间夹着的一张五十的钞票,是上次没用完剩下的,二十的被他带在身上,五十的和袖扣一起藏着。
谢安珩往后退了一步。
谢父猛地起身,大手一身就将他拽进房间里:“跑,老子让你跑!你个吃里扒外的,撒谎,还偷老子的钱,我他妈是说最近怎么就邪门了钱越来越少,原来是你……”
他把门关得震天响:“跟你好生养着,供你吃供你住,你就拿这个对我?啊?”
谢安珩被他惯倒,汤汁泼了满地都是,飞溅到他手上,烫得他一抖。
“什么东西?”谢父拧眉。
趁这个瞬间,谢安珩陡然撑起身扑向桌子,一把将袖扣攥进了掌心。
“你还反了你了?!”谢父以为他要反抗,照着他的腿就是一脚,成年男人的力道直接把他踹得跪了下去,疼得发不出声音。
他的举动刺激到本就喝得醉醺醺的谢父,中年男人顿时暴跳如雷:“你个养不熟的东西!老子打死你!”
密集的拳脚兜头落下来的瞬间,他还是没憋住痛苦地闷哼。
哥哥……
忍过去,明天还要去找哥哥。
谢安珩咬紧牙关,蜷缩起来护住脑袋。
澜园小区。
“咦,外面下好大的雨呀……”房东把谢行之送到楼下,她对这个温文尔雅又爽快的租客印象很好。
于是她对谢行之道:“要不你在楼下等我,我上去给你取把伞,这雨太大了。”
谢行之看了一眼玻璃门外,夜幕下暴雨如注,从这走到小区前面打车至少还要几分钟。
他便没推辞:“好,谢谢您。”
房东连忙进了电梯:“哎,不客气,等等哈。”
这个小区距离棚户区很远,但谢行之对这里很熟悉,因为他上辈子买的第一套房就是这里。
算不上多高端的配置,不过是新楼盘,这时候价格也没有多高,最关键的是它还靠近另一所中学,那是满北市最好的学校。
所以谢行之毫不犹豫就来这里租了房。
从房东手里借来了伞,谢行之拦了一辆的士,回到棚户区。
已经临近晚上十点,又下这么大的雨,街上几乎没有人。
谢行之下了车,想着谢安珩这个点估计已经睡了,便打算直接回招待所。
但他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小孩昨晚在医院里仰头看他的表情。
眼眶红红的,满是担心。
谢行之站了几秒,还是决定去谢家看一眼。
说不还能从窗户跟小孩说声晚安。
周遭很安静,只有雨声。
他走到小平房附近,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巷子里有细微的动静隔着雨幕传出来。
那地方是个垃圾场。
谢行之记得很清楚。
他小时候每次被打得受不了了,就会跑到那里躲起来,谢父从来没找到过他,因为想不到他会躲在这么脏的地方。
谢行之加快脚步走过去。
“轰隆——”一道闪电刺破夜幕。
谢行之手里的伞骤然落地。
“谢安珩!!”
谢行之冲过去把他抱进怀里:“谢安珩,醒醒,谢安珩……”
小孩整个人蜷缩在垃圾堆旁边,倾盆暴雨让上方的薄塑料挡板形同虚设。
他浑身透湿,身上伤处的血混着污水汩汩往外流,面色白得像纸,呼出来的气息微弱又滚烫。
像是感知到了谢行之,他极为虚弱地睁开眼,嘴唇动了动,又把手递过来。
谢行之握住他冰凉的手掌,碰到硬物。
他摊开一看,是一枚袖扣,攥得时间太长,几乎没进了小孩掌心的皮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