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尧臣没走,把刘铮赶跑了,他自己金鸡独立,隔着一米宽的灌木丛,看戏。
男孩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想道一声谢,当年要不是你帮我,我都进不了演艺圈,后来是我没出息,辜负你了,嘤嘤嘤。
厉扬吐了口烟,说,都是过去的事了,日子还长,向前看吧。
男孩说你是我遇到对我最好的男人,我现在给李跃做执行经济,你……联系我,我随叫随到。
厉扬手里的烟抽了一半,他给掐灭了,道,不需要。
许尧臣挠挠耳朵,突然就想起李跃那王八在片场说的话,要不出意外,他口中因病退圈的朋友,就是眼前这位。
好巧不巧的,居然这么碰上了。
厉扬那种客套疏远的神态他可太熟悉了,哪怕看不清正脸,许尧臣脑海里也有个立体的形象——眉蹙着,那道褶又压出来,既不耐烦,又要苦苦维持着上位者的姿态,不能像个街溜子一样把对方撵走。
灌木丛密匝匝的,要趟过去不容易。
许尧臣来回看了两圈,找到条小缝,就把腿伸进去了。所幸腿还挺细,也够长,这一步跨过去,只蹭掉了几片摇摇欲坠的叶,没把枝条给刮断了。
厉扬也不瞎,挺大一个人连蹦带跳从旁边过来,他早看见了。原本是想瞧许尧臣的热闹,可这不让人省心的货居然一脚踩空,眼见要摔个狗吃屎。
“卧槽!”许尧臣也没料到这花池盖的挺离奇,居然外层向内还有一截,一个不慎,就要平地起飞。
说时迟那时快,也就这一息的功夫,厉扬就把惹祸精接了个实在。许尧臣鼻梁骨撞在他肩头,鼻腔里一阵猝然上涌的酸痛,让他眼眶里立马蓄上了水汽。
“干什么呢,冒冒失失的。”厉扬捉着他胳膊,把人拉直了,上下一打量,还行,人模狗样的。
许尧臣怪尴尬的,本来是想给厉扬解个围,没成想出场方式别出心裁,让对方看了笑话。
他挨着厉扬站直,跟男孩打招呼,说嗨。
男孩也挺尴尬,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大半圈,才说:“许老师好。”
许尧臣登时觉得丢人现眼,话音一转,说:“二位聊什么呢?”
男孩赧然,没吭声,视线落在厉扬这边。
厉扬张口扯淡,“说这附近栽了不少桂花树,待阴历八月花满枝头,一定桂香宜人。”
许尧臣说:“哇哦。”
男孩自然是瞧出了二人关系,神色阴晴几变,再觑着许尧臣的五官面容,与他相似而又不真的相似,那感受,就如同一柄利刃直刺心肺,痛极了。
——他站在厉扬面前也是要勇气的,眼下那股劲儿泄了,仿佛破碎的五彩泡泡,只余下不适的粘腻。
“李跃那边找我,”他话是冲厉扬讲的,“回见,厉总。”
厉扬没什么表示,无动于衷的模样,倒是许尧臣冲他摇手,说拜拜。
男孩走远,瘦削的背影被光线挤压着,更显伶仃。
许尧臣的视线往前追随着,眼角眉梢都耷拉下来,“他叫什么?”
厉扬说:“姓武,具体忘了。”
“多大?看着像大学生。”
“二十四五?”
“真显小,羡慕,”许尧臣拂开他手,一拐一拐往回走,“李跃跟我说过,他一个朋友跟过你,就他吧?”
“那倒真没有。”厉扬也没热脸去贴冷屁股,干脆把没地儿摆的手插进裤袋,跟着他往前走,“有人把他带过来,印象中是遇上个什么事,不是大麻烦,顺手给他解决了。”
许尧臣的脚兹拉兹拉地疼,可他还是把脚趾碾在鞋底上,驻足停下了,“你帮他?冲什么,冲脸?”
厉扬理所当然地一点头,认了。
许尧臣说:“狗东西。”
道旁有跑车呼啸而过,厉扬没听清许尧臣的骂,凑近了问:“嘀咕什么呢?”
“夸你,”许尧臣张口就来,“夸你从一而终。”
“够阴阳怪气啊,”厉扬上来一步,搭住他腰,借他几分力,“要不是眼巴巴站这等你,也碰不上那小孩。”
许尧臣嗤笑,“哟——”
厉扬这话半真半假,但许尧臣在他俩这种不算健康的纯关系下,也不会去深究。
司机把车停在挺隐蔽一个位置,厉扬让许尧臣在树坑边上靠着,他找了一圈,把车找着了开过来接他。
厉扬的车不高调,商务型,整个落地一百多万,在他这个身价的人里算是非常朴素的了。许尧臣曾经拿这事当证据说他抠,厉扬就跟他扯淡,说攒老婆本呢,不能骄奢淫逸。
上车,一股柑橘香,不是厉扬常用的古龙水味。
许尧臣边系安全带边埋汰他,“来的时候又载哪位小可爱了?老板,你身边的莺莺燕燕够凑桌麻将了不?”
厉扬看他一眼,“关正诚,可爱吗?”
许尧臣也不尴尬,冲他一笑,妆发加持下迷死个人,“哪有我可爱。”
要不是场合不对,厉扬真想让许尧臣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小东西就是欠收拾。
车平稳驶入环路,灯影明暗错落地向后飞掠,车内,单钢琴伴奏下,沉郁的女声吟唱将情绪一点点碾开了——
“IuandI’aliability
Getyouwildakeyouleave
……
ThetruthisIaatoy
Thatpeopleenjoy
Tilloftricksdon’orkanyore
Aheyareboredof
……”
许尧臣在这时候开了口,“听李跃说,小武得了抑郁症,因为你。”
“许尧臣,”厉扬的声音仍旧平稳松弛,“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吗?”
“不清楚,”许尧臣说,“所以来求个证。”
厉扬沉默了小片刻,道:“当初引荐他的朋友来说过一嘴,说是因病退圈了。你自己也在圈里混,有多大压力不用我说。成百上千的人,得病的他也不是头一个。他能入行确实走得我的关系,其他的,与我无关。”
许尧臣望向窗外,高架下仍旧是车水马龙,这个城市仿佛从未停歇过,为生活而奔波的人们,总是跑在追赶时间的路上,就连停下喘口气都生怕是犯了罪。
车窗上映出他的脸,手指压在微凉的玻璃上,沿着高挺的鼻梁滑下来。许尧臣想,这张脸啊,真的好,哪怕只有零星的像,也能弄得来资源,入得了行,做得了主角。
人一旦得了甜头,谁会不想要更多呢。
成熟多金又知情识趣的男人,哪个不爱。
与我无关。
许尧臣空洞的眼神骤然有了焦点,那里凉得叫人心酸,像从未被捂暖过。
回到澜庭,许尧臣抱着脚说疼得不行,厉扬看他可怜,翻出来药箱,仔仔细细地帮他把伤口消毒,敷料换了。
许尧臣看着他的发旋,赞了一声,不愧是常年挂彩的街溜子,熟能生巧,巧到多年不忘。
伤口处理完,厉扬扭头把感冒药吃了,吃完洗了澡,赖床上不动,腿压着许尧臣的腿,问:“咸柠还有吗?”
许尧臣正和顾玉琢组队杀敌,分出嘴来答他,“有,有壮阳酒那么大一罐。”
厉扬踢他,“帮我泡一杯去,喉咙干得慌。”
“自己去呗,我脚不得劲。”许尧臣正杀在兴头上,老板就是个屁,“你不是挺能自力更生的。”
厉扬干脆挠他痒痒肉,“伺候了您换药洗澡,还不值一杯蜂蜜咸柠?”
他一闹,许尧臣在游戏里眨眼间就死了,错失良机,让对方拿了人头。
手机被摔在被子上,弹了两下,滑到边沿,咚一声落在短绒地毯上。
厉扬逗狗一样,“嚯,闹脾气了啊。”
“我看你就是见不得别人高兴,变态!”许尧臣烦得狠,张口就咬,给厉扬颧骨上留了一口齐整的牙印。
吆喝完,气冲冲蹦厨房去了。
厉扬手背蹭蹭那印子,嘶,还挺疼,狗牙怪利的。
没两分钟,许尧臣瘸着回来了,把泡着破棉絮一样的玻璃杯往厉扬面前一怼,“喝。”
一口下去,厉扬登时后悔——蜂蜜咸柠,没蜜,有柠,咸得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