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大的汗珠从额前钻了出来。
沈冥突然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焦急的围在她身边。
“姐!你怎么了姐!”
沈木星望着严熙光远去的背影,腹部的疼痛突然消失了,浑身却异常难受:“我肚子疼……是痛经了。”
沈冥赶紧把她扶起来,沈木星自己能走,两个人慢慢的进了家门。
“没事的,现在不疼了,只是刚才那一阵疼。”她安慰着吓坏了的弟弟。
沈冥扶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他打你!他竟然敢打你!”
沈木星苍白的唇微微泛起一丝弧度:“你好傻……什么打我……嘶……你见过哪个人被推一下就肚子痛的……你姐这是少女病。”
沈冥怒不可遏,被沈木星推了进去。
跟母亲的旧友薛阿姨打过招呼,沈木星回到自己的房间给严熙光打电话,得知严熙光没追到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吃过了晚饭,她在房间里写作业,突然觉得恶心,去了一趟厕所,发现自己来了例假。
谁知道过了一个小时,肚子突然疼痛难忍,沈木星躺在床上打滚,叫声惊动了沈冥。
“妈!妈!快来看看我姐!妈!”沈冥站在床边拼命地大喊。
正在和旧友打牌的母亲跑上了楼,一见沈木星痛苦的样子,大惊失色!
“怎么了这是?”薛阿姨也跟着着急。
沈木星捂着肚子哼哼着,虚弱的说:“我……我以为是痛经……可是好疼……肚子好疼……还想吐……”
母亲急切地说:“没事啊乖宝,妈去给你烧点热水吃点药啊,没事没事,妈在呢!”
母亲正要去下楼烧水,却被薛阿姨一把攥住了手臂!
那位姓薛的阿姨是妇科医生,当时就急了,她跑过去扒开沈木星的被子一看,大声说:“烧什么水!出了这么多血!快送医院!赶紧送医院!”
薛阿姨沉重地看了一眼沈木星,吩咐沈冥赶紧去叫车。
佘金凤吓得两只手都硬了,凑到沈木星面前去,颤抖着说:“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啊?你到底是怎么了?告诉妈!”
沈木星疼得不行,面如死灰,浑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流失,她猛地抓住了佘金凤的手,勉勉强强挤出几个虚弱的字节:
“妈妈……救救我……”
86
“是不是宫外孕呀?”
母亲的这位旧友薛阿姨在年前来过家里一次。
那天他们还在打牌,沈木星在客厅看电视,就听见薛阿姨一边搓麻一边抱怨着自己女儿有多浑,不好好学习成天跟小男生去滑旱冰,成绩稳稳地倒数第一,害得她月月家长会挨老师批。
母亲偏在那个时候又忍不住夸起沈木星来,讲她小学升国旗时当广播员,讲她初中被两个科任老师挣着当班长,讲她在哪都是全校第一。
后来薛阿姨沉默着不出声了,母亲却还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讲。
沈木星回过头去一个劲儿的朝母亲干咳,就看见薛阿姨悄悄的用眼睛瞪着母亲。
被送到医院的途中有过清醒,她竟然依旧忍不住的想,薛阿姨刚才说什么“宫外孕”,一定是在报复母亲。
可到最后疼得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沈木星不得不害怕了,她越来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在疼痛中昏天暗地,那种疼痛令她终身难忘。
腹腔的血液似乎变成了喷发出的灼热岩浆,回流过五脏六腑,将每一存每一毫都燃烧着,她同时承受着想要呕吐和撕裂样的痛苦,被折腾得快要休克。
后来又一段时间她真的休克了,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躺在手术台上了。
那是她第一次上手术台,和电视里一样,巨大的圆形手术灯很刺眼,惨白惨白的,冰冷的机械摆在身侧,各种仪器的声音此起彼伏,许多穿着浅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护士围着她忙碌,沈木星慌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虚弱的问了一句:“我怎么了……”
没有人理她。
一双年轻女孩的眼睛在口罩上方看着她,旁边是个带着皱纹的女人眼睛,女孩规规矩矩的看着她,像是沈木星平时看练习册一眼认真。
有一只手套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视线里出现了一根针管,沈木星本能的躲了一下,那女孩就轻轻地安抚她说:“要手术了,打麻醉,别怕。”
“我怎么了?”她又问。
依然没有人回答她。
她的四周仿佛罩着一个真空罩,所有人都听不见她在说话。
一根很粗的针管扎进了她的血管,沈木星攥紧了拳头,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身体像是被放掉空气的气球,没有知觉了,听觉却还在。
朦朦胧胧,她听见那上了年纪的女医生隔着口罩闷闷地说:
“小姑娘第一次怀孕就是宫外孕,够倒霉的。”
“腹腔内出血,左侧附件正常……左侧输卵管壶腹部增粗,止血钳。”
……
手术室门口的灯灭了,沈木星被推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在手术室里呆了十几年,否则为什么母亲扑上来的时候,面容已经显得那样苍老。
她的一只手挂着吊水,一只手绑着什么东西,尿道口胀痛极了,被插着导尿管,动一下就像是在上刑。
脑子全部是麻掉的,她的表情那样无辜。
她像个刚刚来到世上的新生儿。
一位医护人员问了父亲一句:“产褥巾和便盆都准备好了吗?”
母亲回头对吓傻了的父亲吼了一句:“问你话呢!贼头!”
父亲这才回过神来:“产褥……产褥我……我让小冥去买了……这小子不知道去哪儿了,还没回来。”
母亲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这个挨千刀的!”
沈木星疲惫的闭上眼睛,困了。
87
术后清醒的那段时间,沈木星再也没有见到母亲,父亲一直守在她的床侧,为她忙来忙去。
“爸爸……帽子给我摘了。”
“哎!爸给你摘了。”
“爸,几点了?”
“4:00了。”
“一个小时了。”
“爸,几点了?”
“5:00了。”
……
天亮了,严熙光也没有来。
沈木星躺在床上,半边身子已经麻了,却还是不敢翻身,她想,如果严熙光来了,她一定要哭给他看,告诉她这个导尿管有多难受。
后来导尿管拔掉了,严熙光也没有来。
隔壁床的一个也是一个刚做完手术的女孩,不过她是提前发现宫外孕的,没有她这么严重,那女孩没有爸爸妈妈来看护,只有一个奶奶,女孩有几分痞气,男医生来查房的时候还嬉皮笑脸地问:
“医生,您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宫外孕吗?下次我好预防预防。”
沈木星朝她看过去,她正仰着头朝那年轻的男医生笑。
男医生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在手里的查房记录上打了个勾,冷冷地说:
“注意卫生。”
女孩瞠目结舌。
不知为什么,明明说的不是她,沈木星的脸却“刷”的一下红了。
父亲似乎发现了沈木星的窘迫,生怕她有心理压力,赶紧安慰着说:“女儿,医生说你体质异常,说什么输卵管发育不良,才会宫外孕的,不过没关系,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别上火啊!”
沈木星看着父亲,直勾勾的:“爸,我是不是不能生小孩了?”
“傻丫头,当然能了!生个病,没啥丢人的,别瞎想。”
沈木星乖巧的点点头:“我不丢人,我一点都不觉得丢人。”
第二天外婆来了,进门就哭,哭得沈木星心烦。
“你怎么这么傻呀?”
“您不说我是人精么?”沈木星苍白的笑了笑。
“你们啊!都不让我省心啊!”
外婆的老泪不住的流,似乎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一个劲的哭,后来沈木星受不了了,说:“外婆,你走吧,我挂几天消炎药就出院了。”
外婆刚走,沈木星的手机就响了,她赶紧拿起来一看,屏幕上的名字让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抬头看了看父亲,说:“爸,你先出去,我接个电话。”
父亲是个闷葫芦,脾气好又不像母亲那么管她,看了她一眼便背着手出了病房。
沈木星迫不及待的接起电话,严熙光的声音就出现在了耳畔。
“木星。”
他的语气形容不上来,特别疲惫,沙哑,又沉静。
像是被大浪淘过之后的沙。
“你怎么不来看我?”沈木星咬咬牙,一双眼变得浑浊不堪。
“木星,你还疼吗?”他问。
“不疼。”沈木星赌气的说。
“我……会去看你的。”
“你别来,”沈木星吸吸鼻子说:“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被他们逼着排尿的样子。”
“木星……”他叫了她一声,突然就哭了。
他的哭声让沈木星脸上的生气顿时松垮了下来,紧接着,她也跟着啜泣起来。
他们就这样,隔着电话,啜泣了很久很久。
89
十分钟后。
沈木星用纸巾擦了擦鼻涕,大咧咧地和他闲谈,这份潇洒就连她自己都对自己刮目相看。
“严熙光,你知道什么是宫外孕吗?”
“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木星不禁想起他们第一次用安全套时的慌乱与笨拙。
她把从隔壁床女孩那里听来的话又对他重复了一遍,说:“就是一个小胚胎没跑到正地方,卡在半路上了,然后它越长越大越长越大,最后只要我小小的运动一下,它就会撑爆那条管道,我就差点大出血而死。”
她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带着刚刚哭过的浓重的鼻音。
好半天,电话那头的严熙光才重重的清了一下嗓子,没说话,但她能感觉到他特别不舒服。
沈木星皱了皱眉,说:“好了好了,我不吓唬你了,”
他说:“木星,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用”
沈木星看看病房里的其他人,捂着电话小声说:“你别上火啊,没事,我一点都不疼,我也一点都不觉得丢人。”
她说完这句话时,连忙抬头看看其他人,生怕被人听到,笑话她是个没脸没皮的姑娘。
严熙光突然说:“木星,我不能跟你说了,明天打给你,好不好?”
“你真的不来看我?”
严熙光没回答。
沈木星想了想,说:“算了,我妈马上就来了,你来会惹麻烦的,答应我别来看我,我没事,过两天就活蹦乱跳了。”
“嗯。”他从始至终也没说来看她,这让她的心突然感到隐隐的抽痛。
沈木星又急急的补了一句:“严熙光,医生说,已经把我一侧的输卵管切了,我就剩一个了,以后也能生小孩,但几率不是那么大了。”
严熙光那头沉默着,最后轻轻的说了句“没事”来安慰她。
“我告诉你啊,你可不能不要我。”她威胁。
“不会,我不会不要你。”他柔声说。
“是啊,你可是说了我少胳膊少腿你都要我的,何况就少了一根小小的输卵管,对不对?”她啜泣着笑了。
电话那头也传来沙哑的笑声,没音了,电话挂了。
89
沈木星出院后,距离高考就只有四天了。
在住院的时候,母亲只来看过她一次,还是替她送练习册。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心里愧疚又心虚,知道母亲一定被她气死了。
严熙光倒是每天都会主动打电话给她,时间准得很: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晚上五点。
除了事发当天他情绪失控哭过一次,沈木星再没有在他的电话中听出过多的情绪,他依旧如平日那样沉稳,安静,倒是也更温柔些。
住院第三天,她和严熙光的通话被赶来医院的母亲抓了个正着,那时候她已经能下地了,站在病房门口打电话,母亲恰好去回家为她取代数练习册,见到她躲在门口打电话,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病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看向母亲。
母亲大概是误会了,以为她要走。
“给我。”她那张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脸庞异常愤怒,似乎是刚刚从哪里受了刺激回来的,朝沈木星伸手要手机。
沈木星吓了一跳,赶紧一瘸一拐的走回床上去,把手机捂进了被子里。
“把手机给我!”母亲走到病床前,冷冰冰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