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星望着那男人离去的背影,看那司机替他打开后座车门,他躬身坐了进去,长腿一收,车门关上,车窗升起,吞没了他冷峻的脸。司机跑回驾驶室,也关上车门,车子却迟迟没有开动。
她摩挲两下胸口,太可怕了……
沈木星惊魂未定地想,是进化了吗?
不对不对,应该是变异了!严熙光变异了……
此时的小郑也正望着前方的豪车,表情像过山车一样一会皱眉一会张嘴,像是幼儿园里突然被其他小朋友拍了一巴掌的低龄儿童。
她的求生欲敦促她赶紧对小郑解释:“他……他在追阿敏,刚给我发微信说让我帮忙转交礼物……他还要、还要加班。”
啊……撒谎烂舌头……
小郑一边发动引擎,一边愕然地转头看一眼沈木星,仿佛从没认识过她一样。
“你知道他那车多少钱吗?”
“多少钱?”沈木星心脏砰砰跳,没概念。
见沈木星一脸无辜,小郑阴阳怪气地笑了:“开千万豪车的还在加班,那我这开速腾的在这儿泡妞,有点不上进啊!”
沈木星被他刺耳的话弄得无言以对,无意识地攥紧了玫瑰枝,又一根刺扎进指腹,她赶紧去低头看手,却在玫瑰花的透明花纸上看到一个迷你的二维码吊牌,那码上写着卖母婴用品的微商的名字……
她抬头看小郑,小郑抿着嘴,大力地挂档,把车开了出去。
吃饭的地点在海德三道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餐厅在21楼,全景落地窗鸟瞰深圳湾,地点是小郑定的,他们两个平时很少来这么贵的餐厅吃饭,今天是头一回。
环境浪漫,气氛浪漫,唯独他们这一桌,仿佛两个火车站候车客,被迫拼在了一桌。
沈木星的感受很复杂,既为了自己的谎言感到羞愧,又对那只扫码送的玫瑰耿耿于怀。
而小郑看似在翻菜单,实则还在推理着严熙光的那句“木星”,两个人各怀心思,冷场了好一会,最后小郑在心里关联起这一切的蛛丝马迹,暗自有了一个自以为是的推断后,忽然释怀地摇摇头,笑了。
“你笑什么?”
“没有,”小郑整理好表情,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柔,说:“我们点菜吧!”
就在小郑把菜单递给她的时候,沈木星瞥见了严熙光从不远处走来,她的头皮一炸,他怎么还跟来了?
严熙光径自在小郑身后的那一桌坐了下来,他的体型比小郑更挺拔一些,骨架更宽大一些,几乎就和小郑背靠背了。
沈木星真的要生气了。严熙光从不是个愿意与人作对的人,现在究竟是在干什么?
面对某人的处心积虑,步步紧逼,沈木星竟然对小郑产生了一丝保护欲,不管怎么样,小郑是无辜的!
有了这样的立场,沈木星料想严熙光也作不出个花来,于是不再理会他,拿出十二分女友的柔情来,对小郑体贴地说:“唉?我看点评上说,这家的鹅肝还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小郑说:“鹅肝那么腥,你喜欢吗?”
“我还蛮喜欢。”
小郑打了个哆嗦:“不行,内脏类的食物都是我的黑名单。”
“哦……”
“先开瓶红酒吧?”小郑说。
“又喝酒啊……我前两天出差差点喝吐了……”
“今天七夕,红酒五折。”
沈木星无奈应了一声,托起腮看着小郑跟服务生点这个菜,那个菜。不经意间瞥见严熙光正回头看她,沈木星瞪了他一眼,撅起嘴趴到桌子上去,望着窗外的摩天大楼。
“木木?”小郑把菜单放到一边去,望着无精打采的她。
沈木星又从桌子上坐直身子:“点完啦?”
“点完了。怎么感觉你有心事呢?”
“没有啊……”
“木木,情侣之间是不是应该坦诚?”
听小郑这样说,沈木星愧疚地低下头。
她有心想把严熙光的事坦白给他,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怎样讲述他和她之间的事。
讲的出开头,却解不开结尾,连她自己都深陷其中,从未曾跳脱过局外。
“其实今天那位不……”
“你有没有过……流产史?”
118
沈木星的整个身子都被冰封住。
她的脸“唰”地红了,一动不动。
小郑见她傻傻的张嘴说不出话来,突然细细地抽上一口气,将身子靠在椅子背上去了,离她很远,看向窗外。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又僵住。
半晌,沈木星的下巴高傲地扬起,目光冰寒,像个荷戟的战士。
“你怎么知道的?”
小郑不看她,只看桌子,摇头,先为自己铺垫了一番:“抱歉,我上个女友就是因为不能生育,被我妈勒令我们分开的,我们很相爱,但后来我才知道,她不能生育的原因是因为她曾为三个男人堕过胎。”
“所以我帮你解卡的时候,查了一下你的病史。”
沈木星的耳根烫红,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他查她。
前一阵沈木星因为痛经而在人民医院看过妇科,为配合治疗,她跟医生自述过自己曾经有过宫外孕流产的经历,那么想必医院的系统里就被记录过她的既往病史。
医保卡被锁,沈木星让小郑去解锁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去查自己。
他该是有多“细心”?
小郑的表情很抱歉,说:“这顿饭我请,木星,查你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木星,我们都该感到庆幸,在彼此的感情没有加深的时候互相坦白,你不知道,我跟上一任女朋友分手的时候,我有多痛苦。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沈木星眯着眼睛看着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现在,就是别人眼里的一条蛇。
今日的状况,是她始料未及的。
“木星,希望你理解我。”
“分了吧。”沈木星忽然喘不过气来,像是被人用尖刀抵住了自己的喉咙,声音紧促沙哑:“就当没认识过。”
小郑咬了咬牙,表情也很暗淡,似乎有些不甘心。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
“现在还重要吗?”
沈木星现在一想到他叫自己“宝”,就会觉得胃里反酸水。
小郑被她强硬的态度弄得没辙了,舔舔唇,看向一旁,脸色冰冷。
僵持了好半天,他又不甘心地主动开口:“错的是你,为什么你能这么理直气壮?”
错?什么错?
沈木星突然把叉子往他的方向狠狠一推!那叉子“叮铃”一声就被扔到了地上,小郑吓了一跳,惊讶得看着她。
沈木星似乎是到了愤怒的极点,声音却轻得仿佛一片羽毛:“我错也没错你身上?有病!”
小郑没想到她翻脸起来这么凶。
小郑咬咬牙,突然笑了。
“我有病?你跟我交往一个月了,手都不让我碰,可我却一下子发现你的过去这么复杂,是个男人都会火大吧?”
沈木星闭了闭眼,只觉得大脑缺氧,面门一阵发麻。
她气得发颤,她臊得发狂。
不是为这个人,而是因为严熙光就坐在那儿。
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和自尊全部被这个男人吸干了。
“先生小姐,你们的红酒。”不知情的服务生走了过来。
红酒在酒杯里掀起一湾浪,犹如这霓虹闪烁的深圳湾。
“滚。”沈木星的声音轻飘飘的。
小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票扔在了桌子上,迅速地抓起外套离去了。
“车钥匙。”沈木星提醒他。
他又折返回来,把他的钥匙抓走了。
只是拿钥匙的时候,小郑无意间瞟了一眼沈木星的脸,她的嘴唇是绛紫色的,微微颤抖着,脸上毫无血色,看样子真给他气坏了。
小郑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用极小的声音低声说:
“对不起。”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木星望向窗外的夜色。
落地窗外,是一片模糊的霓虹。
118
沈木星此刻的心情,不是失恋不是难过。
她佛禅入定一样坐在那里,目光无神的散落在桌面上,双眼失去了焦距。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邻桌走过来,他拽开一张椅子,在她的身旁坐下来。
沈木星感受到他目光的温度,可是她没有看他,只是拿出一只手在桌上的塑料杯垫上画着道。
“木星……”
“有火吗?”
严熙光一愣,没懂她的意思。
她这样说完,突然瞄见桌上的蜡烛杯在黯然闪动,于是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用眼睛紧盯着那苟延残喘的火苗,手上去翻包,动作慌忙紊乱,生怕一个赶不上那火苗就会灭了一样。
从包里翻出一盒烟,把那细弱的香烟架到火苗上去,她匆促地瞥了他一眼,他深邃的目光里的那份心疼太浓太浓,沈木星赶紧又把目光收了回去,顾不得眼前是谁,头向前一探,双唇吸住烟嘴,猛地吸了一口,这柔弱的香烟才霎时间袅袅明媚起来。
烟雾吸进鼻腔,过了肺,沈木星才觉得放松了许多。
后悔,悔透了!她能肆无忌惮地在小郑面前抽烟,却在严熙光面前犯了几次烟瘾都不敢掏出火,如果不是因为这份该死的顾虑,她早就该掏出一根,那样的话,她或许能从容些,不至于这么难堪。
一双宽厚温暖的手掌伸过来,覆盖住了她冰凉的手,攥住,握紧。
他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默哀伤的望着她,陪着她,而她也没有抽回手,眼里雾气弥漫。
“木星,我们重新在一起好吗?给我个机会。”
沈木星低眉颌首,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她的嘴唇颤抖,眼泪扑簌簌一直滚到他的手上。她仰头,无声地吸了口烟,想把这该死的情绪通通送回身体。
严熙光的喉咙吞咽了一声,宽厚的手掌在她的手背上摸了摸:“是我不好。”
她摇了摇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为什么他说出“重新在一起”的是时候,语气能那么自然,就像他当初说要走一样。
在他那里,好像他们在一起,就像日升月会落,春去秋会来。
沈木星哭着哭着,忽然笑了,烟头泯灭在水碟里。
“您好。”严熙光叫了一声服务员,却还攥着她的那只手。
服务员走过来:“先生有什么吩咐?”
“我女朋友饿了,点餐。”
沈木星斜睨着他,不动声色。
服务员把餐牌拿过来,严熙光餐牌递到她眼下去,声音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看看,想吃什么?吵了一架是不是饿了?”
沈木星没吭声,喉咙发紧。
“不是想吃鹅肝?鹅肝想吃么?”他问。
她吸了吸鼻子,不说想,也不说不想。
“我们要一份法式鹅肝。”
“好的先生,还要别的吗?”
“还想吃什么?”他又问。
沈木星伸手,在菜谱上随便点了两下。
“她还要俄式……焖罐牛肉。”
“好的先生。”
严熙光又看看菜单,似乎对这里面的菜品很失望的样子,而后抬头对服务员说:“她点的都给我来一份。”
“好的先生,还有别的吗?”
“红酒给我撤了。”
“不好意思先生,红酒已经开了是不可以退的。”
“帮我倒掉,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