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吃得粤菜,包间非常豪华,尽管在广东待了数年,这一桌子菜她还是听都没听过。
史磊的排场很大,出门必带保镖。
史磊似乎对沈木星非常感兴趣,问沈木星这个那个,沈木星都客气回答,是一贯的矜雅之态,严熙光则还是坐在沈木星身边,给她夹菜。
被史磊问了太多私人问题,沈木星开始把话题转移到史磊身上。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打动了卡塞尼洛?”她好奇地问。
“那个老头,固执的很,在严熙光出现之前,他已经宣布不再收徒了。”史磊笑了笑,“老头是个传统的意大利人,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很讨厌偷渡客。”
“他不收徒弟,整个那不勒斯也不会有人愿意收偷渡客做徒弟,不过没关系。”
“那怎么就收了呢?”她期待地问。
史磊用刀叉悠闲地切割着一份海盐焗鲍鱼,说:“那时候我们买了一批布料,严负责来做,我负责销售,我们俩组建了一个黑作坊,做男士西装,专门仿照橱窗里最漂亮的样式去做,我们的衣服做工好,价格还公道,摆摊小赚了一笔。”
沈木星惊讶,看向严熙光:“你做高仿?”
严熙光低头摸了摸鼻尖,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朝史磊皱皱眉:“别说了。”
“说给木星的,怕什么。”
史磊故作严肃地看向沈木星,说:“是段黑历史,你可别声张。”
沈木星笑了:“继续说,我爱听。”
史磊接着说:“终于有一天,我们仿着仿着就仿到了大师头上。大师有个重要客户去定做衣裳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客户的助理穿得那身西装是店里的新款,样式和设计是一样的,却还带着垫肩。”
严熙光低声对她解释道:“那不勒斯的西装是不用垫肩的,他们有挂袖的手艺,那时候我还不会。”
“哦,那后来呢?”沈木星听得津津有味。
史磊狡猾笑道:“那老头竟然拿着那件西装,亲自上门找到了我们。他问严熙光,有没有兴趣跟他学习。”
沈木星用手肘戳了戳严熙光:“哇!那你怎么回答的?是不是激动地想要磕头拜师了?”
严熙光摊摊手:“我说我没有学费。”
史磊笑:“对,那老头就摇了摇头。就在我们以为没戏了的时候,那老头突然看向严熙光脖子上挂着的两枚金戒指,说:‘就用这个抵,你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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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母亲留给你的戒指就这么抵学费了?”
吃过午饭后,沈木星和他一起回工作室,他做活,她陪着他聊天。
“抵了。”
“那你回国之后你师父有没有还给你?”
“没有。留在意大利了。”
沈木星感到可惜,又觉庆幸:“也难得大师爱惜人才。”
严熙光淡淡道:“在他身边的前两年,他只让我做翻领,其他的都不教,直到后来我跟他说,那两枚戒指其实是我妈留给我的。从那之后,他就开始教我做挂袖了。”
“你聪明了,竟然学会打感情牌了。”
严熙光停住剪刀,恍然出神:“没办法,我必须学到东西。如果我学不成,就没办法回来了。”
沈木星声音沉重地“嗯”了一声,严熙光又咬着针在模特的西服上钉来钉去。
沈木星又像年少时那样,在他的工作室里观赏来,观赏去。
他这里的面料可都和以前不同了,昂贵的秘鲁驼羊毛贵如黄金。
沈木星在他的记事本上发现了几个看不懂的单词。
“dressgright……dressi,是什么意思啊?”
“你不会想知道的。”
“dressi不是左撇子的意思吗?难道给左撇子做衣服,还要有什么讲究?”
“你不会……”
“我想知道。”
她总是求知欲旺盛。
严熙光正在干活的手停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忙碌起来,声音平常地说:
“惯用左手的人,那里会往右歪,惯用右手的人,那里会往左歪,dressg在哪一边,另一边的面料就会少一点,裤子做的才合身。我们总不能上来就问客人dressg在哪里,只能问他惯用左手还是右手。”
严熙光一脸平静地说完,沈木星会为了好半天才恍然明白,他说的“那里”指的是裆部。
沈木星羞得面红耳赤,心里暗骂自己嘴欠。
两个人都不说话,严熙光尴尬地咳了一声。
沈木星这回老实了,坐到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打算学习。
“你这里WIFI密码是多少?”
严熙光正专注干活,没听到。
沈木星试着输入严熙光的名字全拼,不对,又把他的生日输入一遍,也不对,她咬住下唇,停了停,把自己的名字全拼输进去,网络连上了。
她偷偷笑了。
打开法考的网课,她戴上耳机。
工作室里静静的,只有剪刀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响动,她偶尔抬起头去看他,一看就要看上好几分钟。等他似乎感应到什么,刚一转身,她就又把头低下去,继续做笔记。
室内安安静静的,画粉的声音、裁布料的声音、他指尖皮尺穿梭的声音,那么利落、那么专注、那么动听。
来广东许多年了,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安定满足。
傍晚日落,橘红色的光悄悄爬上桌子。
她的笔尖仍不停歇,他却把缝纫机关了。
待她抻懒腰,不经意间发现窗外已经擦黑,抬头望去,严熙光正立在桌前,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
“你有想吃的吗?”
“从来都是你比较会吃。”
“那我想吃披萨。”
严熙光脸上的笑容僵住,目光哀求:“求你,别提这两个字。”
沈木星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玩:“怎么?你在那不勒斯吃伤着了?”
“如果你在新疆待上六年,回来听到馕也会反胃的。”
“有这么夸张么?听说只有在那不勒斯才能吃到最正宗的披萨,你不是说你在饭馆打过工?”
“我不……”
“我今晚突然想吃,你到底会不会做?”
“我……”
“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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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去超市采购了一些食材,严熙光一直拿着手机搜索,而沈木星的精力全都在家居用品上。
他家的真皮沙发太凉了,需要几个抱枕!
床单是黑色的,可家纺区的床单都好好看啊!
他家里除了矿泉水就是高脚杯,那是人类用来喝水的器皿吗?
到最后购物车里堆出一座小山,结账时她又哪个都爱,两个人只好各自抱一大堆,搬到车上去。
回到他海边的房子,严熙光在厨房区洗洗切切,沈木星就站在旁边偷瞄,最后把严熙光看得心慌手乱,无法干活,只好把她推到客厅去了。
厨房是开房式,严熙光做着饭,偶尔抬头,看她动这栋房子里的每一样物件。
看着她拿起遥控器把投影仪降下来,看着她伸出指尖捏捏瓶子里的干花,看着她把脑袋伸进冰箱找吃的,看着她不小心把水打翻手忙脚乱地在沙发上擦来擦去……
忽然想到她说过的那句:祝你得偿所愿,安身立命。
得偿,所愿,安身,立命。
不愧是木星说出来的话……
严熙光嘴角噙着笑,一个不留神,手上的面粉袋子忽然掉出一大坨面粉!面粉拍击在盆里如爆炸一般粉末四散!他被呛得发咳,赶紧拧眉扇手往后躲。
而沈木星这边已上了二楼,他为她准备的卧室是个套间,她先换了新床单,又把自己的衣服从行李箱拿出来,环视一圈没找到衣柜,打开另一扇门的时候才发现,这间房居然是个很大的衣帽间……
战况狼狈的严熙光终于完工了,他把披萨像是推进焚尸炉一样,表情严肃且凝重。
沈木星从二楼探头下来,隔空问他:“衣帽间里的那些裙子不是我的呀?”
严熙光一手拿着说明书,一手在烤箱上按来按去,只留给她一个高大笨拙的背影。
“严熙光!”她嘟起嘴,不高兴的样子。
“什么?”
“我说!衣帽间的裙子都是谁的!”
他抬头一看,就看见一张气鼓鼓的脸正看着自己,她一定没察觉自己现在有多凶,好像他再不说话,她就要来拧他的耳朵了。
严熙光的眼底浮现一抹不动声色的浅浅笑意,咬了咬下唇,停下动作,没说话。
沈木星张圆了嘴,继而双眼陡然睁大,好像一下子猜到了什么,又确定了什么似的,脸上风云变幻,眼中布满了失望的微红,一下子转过身去!
严熙光见状不妙,好怕她下一秒就收拾东西离家出走,赶紧收起玩心,急急地叫了她一声:“木星!”
“是你的,都是你的……”
闻言,她的背影平静了,再转过来看他的时候,生气的样子已经不见了,笑容在嘴边慢慢荡漾开,眼中多了几分温柔,:“给我的?怎么这么多?”
严熙光暗暗舒了一口气,苦笑着摇头,暗骂自己无聊又作死,继续投入到他的披萨战斗中去。
女人变脸如翻书啊,上一秒还杏眼圆瞪,下一秒就雀跃着跑回到衣帽间了。她摘下一条连衣裙,翻来覆去地看,眉毛随着一条又一条的漂亮裙子而飞舞。
这些衣服真的都是她的尺寸,每一件都出自他之手。
等严熙光的披萨烤好,星星都布满了夜空。
严熙光把披萨端来,红酒也拿来,摆放在泳池旁的两张躺椅中间的玻璃桌上,来来回回跑得发汗,烛台一会摆到红酒旁,一会又摆到披萨旁,好像怎么摆都不称心,最后还是摆回红酒旁,他从围裙里掏出打火机,用手捧着烛心,点燃。
一桌看着像那么回事的烛光晚餐就做好了。
他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抬起手背在光洁的额头上擦了擦汗,刚一转身要回厨房,就看见沈木星穿着一条墨绿色的连衣裙走了出来。
严熙光顿住脚步去看她。
那裙子是真丝的,轻盈翩翩,丝滑平整,墨绿如月下荷叶,衬得她肤色如剥壳莲子,她着装鲜少露女人味,而此刻他才知道,她这腻骨肉匀的身段,原来在他年少的记忆中,是怎样天大的疏忽。
最满意的是腰间的丝带,将她圆熟的上半身和臀线更加凸显,海风一吹,全身的绸料都在鼓噪,寸寸亲吻着她的身体,这一刻,她平日戴着的不起眼的珍珠耳饰,也就成了天上失窃的月亮。
而她却不太适应:“这条裙子怎么这么老气啊?”
见他一动不动地望自己,她又笑着转了一圈,自嘲道:“这款式,这颜色,我妈肯定喜欢。”
严熙光没说话,一脸复杂地回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端出一盘沙拉,不去看她,只谦虚地说:“我也是第一次做披萨,如果不好吃,我们就叫外卖。”
沈木星食指大动,说:“懒虫没资格挑食!你做什么我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