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风用过午膳后直接被派出去办案,故而再次见到沈长空已经临近下值。
正要同他聊一聊案子便发现他耳廓上一抹暧昧的红,想到晌午碰见安阳公主来过,成风脑中立时飘过些少儿不宜的刺激画面。
不自在地掩唇轻咳了声,迫使自己将眼神移向别处,却又忍不住又瞥向他耳朵。
沈长空神色本就不好看,这会儿蹙着眉头,更显气势凌人。
成风猛不丁打了个哆嗦,抿了抿唇摸了摸自个儿的耳朵试探着开口道:“将军……您的耳朵……”
“怎么?”他嗓音有些哑,显然是极不舒适。
成风听出些不对来,但因着他那沾上口脂的耳朵,便没往别处想,以为他家将军这是终于又抱得美人归,还没缓过来劲儿呢。
诚然他问,成风也是不好意思明说的,四处找寻终于翻到只反光的器皿,递给沈长空的时候他已经被磨蹭得有些不耐烦了,神情恹恹地坐在圈椅上,竟也没有直接起身离开。
成风又朝他指了指耳朵示意他看,沈长空这才瞧见,上头有一块小小的,却极为扎眼的鲜红痕迹。
面色蓦地一沉,周身气场陡然冷了下去。
成风心里顿时一凉,以为他嫌丢人,连忙拿了块干净帕子递给他。
结果帕子是递过去了,却没人接。
沈长空这会儿脸色极为难看,气息也有些凌乱,烦躁地扯了扯挺括的暗紫官袍衣领,冷白脖颈上的红疹便全然暴露出来。
成风大惊失色,这红疹……自几年前出征辽东之后便再没发过。
从前其母陆芝仪在世时,沈长空体质不好,忌口的东西也多,羊肉便是其中之一。
无他,只因每回用了羊肉他必定起红疹。一开始还极不明显,然只需半日,便能蔓延至全身。
且会致呼吸不顺。
这是府中人皆知道的。
可后来陆氏失了智,精神时好时坏,经常给他吃羊肉。一开始下人会劝着,后来发现根本便劝不住早已疯魔的陆氏,只能嘱咐当时还是小世子的沈长空万万不可吃。
可沈长空没法不吃。
他的母亲将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即便疯癫也惊艳的面容满是慈爱,一双和他如出一辙的凤眸温柔如春水,仿佛能暖化一切。
而她纤细莹白的手中拿着个污脏不堪的破瓷碗,里头是被砍得大块大块的羊肉,血肉相连,骨头七零八乱。
生羊肉的腥膻味充斥着鼻腔和味蕾,他整张脸都皱于一处,几欲连同胃酸一起呕吐出来。
可她眉眼弯弯,含笑看着他,一张脸上满是期待:“子钦,喜欢么?”
她的声音也温柔,像潺潺小溪水,沁到人心田都是暖的。
喜欢,怎么不喜欢。
极力抑制住往上涌的呕意,他艰难地吞咽,说不出话,便只能冲她点头。
女人脸上笑意更甚,“那阿娘日日都做给你,可好?”
这点诡异的温情,差点要了沈长空的命。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只是听到羊肉这两个字便一阵反胃,有他的地方,身边再没人敢做这道菜。
直到他被送入皇宫,养在圣人身边,日日被褚沅瑾拉着一起用膳。
那时她扎两个团髻,一张小脸粉粉嫩嫩,糯米团子一般,献宝一般将她喜欢的羊肉羹递到他眼前,软着声音说:“给你吃罢,阿兄要本公主都不一定给呢!”
摆在他面前的汤汁鲜美白腻,丝毫没有膻腥之气。
可沈长空入口的瞬间胃里便一阵翻涌,他知那是羊肉,便是再如何不腥不膻那也还是羊肉。
见他入了口,小公主笑得露出两颗奶呼呼的小虎牙,得意道:“好吃吧,这可是本公主最喜欢的,只分给你一个人!”
这是她最喜欢的,只分给他一个人……
所以即便起疹,即便再如何反胃难受,他还是会吃,每次都吃。
回到怀安王府,成风立即去寻了大夫。这事儿可大可小,耽误不得。偏生沈长空不喜吃药,饶是那疹子这会儿已经爬上了颈侧,暴露出的皮肤都泛着红,他也不肯碰那药一下。
成风心里着急,却又寻不到缘由。虽说他从前小病小恙也不爱吃药,可也没这么倔过,更何况这病绝算不上小,保不齐便能威胁了性命,实在不该劝不动他才对。
眼瞧着越拖越久,那红疹蔓延的趋势也愈来愈大,成风脑中灵光一闪,蓦地蹦出一个人来。
安阳公主,安阳公主或许能劝得动他!
说时迟那时快,成风马不停蹄便奔去了公主府。
这时天色已晚,得亏公主府与怀安王府距离极近,且位于同一坊中,成风才有了这出去寻人的机会。
彼时褚沅瑾已经躺在了床上,边吃着剥好的葡萄边翻着小图册,好不快活。
故而在秋书禀报成风来见时她头也没抬,“这般晚了,有什么事叫他明日再来。”
秋书便吩咐冬画出去跑一趟,这般如实回了成风,可成风非但没走,一向镇定的脸上反而愈发焦急:“你去告诉公主,就说我家将军出了事,快不行了,不对……”
意识到这话有歧义成风立马改口,怎料“不对”二字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那小婢女便一脸慌张火一般往回跑了去,任他如何呼喊都没有停。
罢了,成风心道,虽是弄巧成拙,可说不准真能管用。
这回也没辜负他的期待,那婢女走了没多大会儿便见褚沅瑾风风火火赶了出来,发髻都有些凌乱,显然是穿好了衣裳未多加收拾便着急前来。
“怎么回事?晌午不是还好好的?这才几个时辰人便不行了?”
“他这几年可染上什么顽疾?还是今日里突然受了重伤?”
她的问题源源不断,一个接着一个,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成风几次想插嘴解释一番,都被堵了回去,开个口都难。
且她面上的担心不似作假,想来也是真的担心。成风突然便收了要解释清楚的心思,心道无伤大雅地误会一下也是好的。
毕竟往日里公主没心没肺,苦的向来是他们将军。
更遑论这三年在辽东,旁人也许不知道,可成风比谁都清楚,沈长空过得是如何生不如死。
如今他们二人又牵扯于一处,也该让公主这个没心的尝尝记挂着一个人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