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颤巍而晃,一身玄衣的男子倒在一地混乱不堪的碎瓷烂盏中,高大的身躯蜷缩在一起,露出的皮肤满是触目惊心的抓痕。
雷声阵阵,狂风呼啸,闪电自门窗之外劈至颤抖的玄色身影上,满室暴烈血腥的颓丧之气。
褚沅瑾被身后刮进来的风雨刺得脊背生凉,呼吸都急促起来,疾奔过去抱住地上颤抖的身躯。
她这时才看清,许多破碎的瓷片已然扎入男人血肉,翻出可怖的花来。
褚沅瑾呼吸急促起来,鼻腔忽地泛了酸,像被密密麻麻的小针细细扎着,喘口气都是疼的。
就是从前朝朝暮暮在一起时,她也从未见过沈长空这副样子。
在她面前,除了小时候那次,他永远游刃有余。
可就是那回被她看见,他也没有像这般失态。
更别提二人在一起之后,即便是像现在这样的大雨天,他也只是头疼得厉害,从未像现在这般近乎于自残一般伤害自己。
褚沅瑾不知道,到底是从前他刻意在自己面前压抑痛苦强力忍受,还是这几年在辽东状态恶化成如今这幅样子。
若是刻意压制,那她不在时呢?
他会不会也是这般痛苦难捱,却只在暗地自己承受?
想到这里,褚沅瑾心已是揪在了一处,可却不知如何安抚他情绪,只能抱着他,一下一下拍着自她过来便僵硬着不再颤抖的高大身躯。
似是不想叫她看见这样的狼狈不堪,沈长空始终没有抬起脸来。
可馥郁温暖的女儿香包绕着他,柔软纤细的身体拼尽全力地拥着他,满脸阴郁痛苦的男人情绪渐渐安定下来,一刻冰冷至极的心也忽地被拉回人间,剧烈跳动起来。
他听见她带着颤意的声音,一遍遍叫着他子钦,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拍在他后背上,男人赤红的双目神志渐归,逐渐清明。
褚沅瑾吸了两下鼻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她自小便有同情心泛滥的毛病,向来看不得别人在她面前这般,否则也不会救了于渊、又招惹了沈长空,甚至是褚景同那种变态。
她终于绕至他面前,蹲下身子将他压抑紧绷得有些可怖的脸捧起来。
平日里那般讲究爱干净的人这会儿浅色裙摆尽然拖在地上也丝毫不管,只捧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垂下头去吻他刻意躲避自己视线的赤红凤眸。
随着这一吻落下,男人七零八碎的心陡然一颤,随即一个腾空,褚沅瑾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他压抑的呼吸带着颤,将毛茸茸的小脑袋用力按进胸口,挡住她看着自己的那双雾蒙蒙的眼睛。
动作间,扎进手臂的碎瓷更深了些,迸起的青色血管鼓动有力,肌肉紧绷而线条结实明晰。
而怀中抱着的人却是极软,一只小手拽着他腰间衣襟,另一只还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他将她脑袋按在胸口,她便真的不再抬头看他。
她第一次这么乖。
外头大雨依旧哗哗而下,打在青石瓦面上发出啪嗒声响,男人心中的狂躁不安彻底被他压入深处。
她来看他了,时至深夜,冒着大雨,来看他了。
褚沅瑾似乎也察觉到他似是好了些,终是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看他。
正对上那双蕴含情绪万千,再不复平日漠然的眸子。
“子钦……”她叫他。
男人只低低应了一声,嗓音极尽沙哑,任由那双小手顺着下颌攀上面颊,抚上他眼睛。
他越过一室狼藉,将怀中娇躯抱到内室的拔步床上,而后拿过一旁黄花梨木架子上搭的巾帕,默不作声地蹲下身来,细细为她擦拭被雨水微微打湿了一些的纤细脖子。
满是鲜红血痕的大掌骨节分明,拿着洁白的巾帕,拭在柔嫩如玉的颈项上,宛如手下是易碎的稀世珍宝,神态认真而专注,满眼便只有她一人。
“子钦,”她伸手握住他坚实有力的小臂,阻他为自己擦拭的动作,“疼不疼?”
“不疼。”他说。
一点都不疼。
褚沅瑾眼睫微颤,想执起他血肉模糊的手掌,男人却陡然往回一缩。
瞬间扑了个空,她动作一僵,小脸沉了下来,未涂口脂的樱唇微微撅着,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让人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
“我要看。”她故作强势道。
他背在身后的手掌紧了紧,却依旧没拿到前边去。
血肉模糊,骇人至极,不是她该看的东西。
然还未待他说些什么来哄她,温温软软的触感便陡然落在唇上,随即“啵”的一声响起,在雷雨交加的夜晚分外清晰。
她蜷着小腿坐在他床上,倾身上前勾住男人脖子,纤薄的肩膀微微内扣,因着她动作襦裙领口往一侧偏去,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偏她还不知轻重,紧着往他身上凑,磨的本因这大雨难受至极的男人浑身燥热,再顾不上什么头疾。
他顺着她的力,由着她一手勾着他脖颈,另一手缓缓下移至身后将他大掌轻轻扣住,无遮无挡地拉到她眼前去。
那般好看的一双手,即便是遍布了血痕也依旧出彩,甚至多了些让人血脉喷张的美感。
“为何这般伤害自己?”
她语气有些生硬,男人心尖跟着一颤,有些不敢直视那双澄澈的眼睛。
半晌才低低道:“难受……”
“难受也不能这般!”她斥道,“你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知道爱惜,还能指望谁能……”
“你不是来了么?”
他打断她喋喋不休的斥责,冰冷的身体被暖意包裹,一如年少时同她在一起的每个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被她治愈着。
褚沅瑾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忍心再板着脸同他说话,只是劝道:“往后若是再这般,就别想我会来找你了。”
她说这话时全然忘了,现如今本就是她自个儿成日成日的过来勾他,若是以后不再过来,他该求之不得才是。
沈长空只愣愣看着她,竟是恍惚了一下,想起他刚到皇宫那会儿,她总会从圣人身边强将他要走,美其名曰带他出去长长见识。
可他即便不如皇室尊贵,也是荣宠加身的怀安王世子,该有的见识一分都不比她少。
圣人总会逗她:“阿瑾可不能欺负子钦啊。”
那时扎着双髻的小公主一脸天真,笑着挽上身旁少年的手臂,信誓旦旦地道:“阿耶放心罢,他长得这般好看,阿瑾心疼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有人舍得欺负他呀!”
惹得圣人开怀大笑。
而一旁的少年,早便因那条挽在自己手臂上的小胳膊而一动不敢动,鬼使神差般的怕惊到了她,不想叫她将自己放开。
而回来的时候,少年精致如刀削般的脸上挂了彩,诚然只是一道并不算深的小口子,也让小公主满脸懊恼失了措。
她强迫他蹲下身子,自己则弯下身来嘟着小嘴轻轻往他脸侧那道伤口上吹气,边吹边担心道:“疼不疼呀,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我就不该让你去那树上摘什么果子……”
“破果子,哪有你重要……”她嘟囔道。
一字一句,皆刻在少年心里。
不管是谁,都会爱她的。
从前的沈长空是这样想,现在的他也没变过。
即便已经被她抛弃过一回,即便他表现得再如何抗拒排斥她的亲近,他也依旧是她唾手可得的沈长空,是她永远的掌中之物。
像从前在他脸上吹气一般,轻柔和缓的气息吹在不堪入目的手背上,他不由伸出另一只手去摸她脑袋,揉乱了她发顶。
在她要炸毛之前出声哄道:“我去处理伤口,叫人帮你更衣。”
褚沅瑾哼了一声,却也未再说什么。
大晚上的她穿这么一身坐在床上,属实有些不太舒服。他那伤口骇人得很,也须得尽快处理了才行。
可于沈长空而言,流了那么点血根本算不得什么。
既比不过在辽东同外敌厮杀时落下的伤,也比不过头疾发作时神识俱灭般的难捱,更不及她毫不犹豫将他丢掉时绝望的万亿分之一。
可这伤口难看,会吓到她。
沈长空回来时床上娇瘦的人正穿着一身浅粉中衣,两条纤细笔直的腿中间夹着他寝被侧躺。
也不知道是睡了没有。
他手臂扎进的瓷片已经取了出来,血迹也已处理干净,原来弄脏的衣物都换了下来。
他最知褚沅瑾爱干净。
这会儿刻意放轻了脚步往床边走,折下身来想将被子扯出来给她盖上,却不知从哪儿下手不会将人惊醒。
轻叹了口气,刚转过身想去吩咐下人再拿一套过来,腰间猛然一紧,一双小手紧紧缠了上来。
浅淡柔嫩的粉色就那般绕在男人劲瘦的腰身上,同他玄底金纹的封带交相辉映,一刚一柔,对比强烈。
男人喉结微滚,大掌落在那双交叠的小手上。
褚沅瑾以为他是要将自己推开,一瞬间手臂环得更紧。
男人呼吸一窒,眸底深邃暗沉。
“你过河拆桥!”她小脑袋贴上男人后背,没脸没皮地蹭了蹭,又继续嘟囔,“忘恩负义,本公主可是冒着大雨过来看你,你这会儿好了竟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的心好痛喔……”她捏着嗓子,喊出一副略显做作的哭腔。
男人眸色更暗,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我再去拿一床被褥。”
“拿被褥做什么!”她急道,“这不是有么?”
见男人默住了声,她伸出指尖轻轻扣了扣他腰腹紧实的肌肉,娇滴滴道:“我要搂着你睡,不然外头打雷下雨的,你会害怕的。”
“好不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