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空按照先前查好的地方,先行去了张嬷嬷家附近探寻情况。
毕竟多少年未见的人,即便是个普通妇人,安不安全亦是不可知。带着褚沅瑾,他不希望出半点意外。
此时是正午,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在长安时众人皆知他是镇国大将军,故而很少有人在街上直勾勾打量他。
然在这洛阳,并无人知晓他是谁,沈长空又身形挺拔高大,相貌俊美硬朗,走在道上便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极为引人侧目。
甚至于有几个官家娘子不知怎的便叫人打趣地红了脸,以锦帕羞赧遮面,躲躲闪闪不敢再瞧他,眼神却又忍不住往那瞟。
然沈长空一脸生人勿近,故而虽有人叫他吸引了目光,却也无人敢上前攀谈。
最终停在了一处宅子前,这宅子灰墙乌瓦,说不上多好,却也能算得体面。
这是仁显皇后生前为张嬷嬷提前置办好的宅子,够张嬷嬷一家住得宽敞。
本是张嬷嬷是不该出宫的,可仁显自知命不久矣,便将身边几个得力的嬷嬷丫头皆安置好了,下了令待她走后便将人送出宫。
这般张嬷嬷才得以出宫同家人团聚。
后来,她在洛阳嫁了个勤恳的老实人,二人年岁差的不多,那人早年丧了妻,儿女都已经不小了,可好在她这个继母当得不赖,两个孩子也都懂事,如今亦是早已成家立业,乖孙都抱了两个。
从外头看去,确实没什么端倪,是户安安稳稳的普通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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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入深秋,天气骤然凉了下来。
褚沅瑾打了个喷嚏,蜷缩在床榻一角,冷得唇色都有些发白。可迷迷糊糊的,没能即刻醒过来。
翻了个身,小手下意识在床上摸了摸,触及之处一片冰凉。
她这才醒了过来,睡眼朦胧间有些意识不清,愣了半晌才发现寝被已经叫她踢到床底下了。
怪不得这般冷。
褚沅瑾缩了缩肩膀,慢了好几拍才觉着缺了点什么东西。
那被子已经掉在了地上沾了灰尘,她不可能再捡起来盖在身上,可又冷得很。
“子钦?”她上半身探出拔步床外,似乎是想要确认一番他在不在。
然并无人应。
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她有些不高兴。
明知自己方才第一反应应该是去叫秋书过来给她更衣或是取床新被子过来才是,可她一睁眼,第一个想见的便是沈长空。觉着冷了或是哪里不称心,第一个想叫的还是沈长空。
像是习惯成自然,他这才回来多长时间,褚沅瑾竟是已经对他依赖到一种自己都不敢想的地步了。
她搓了搓手,穿上绣鞋要往外头走,走到外间才发现这屋里竟是放了个火盆,里头烧着炭火,靠近了暖意融融。
这时还尚未入冬,没有这个季节便用上炭火的道理。
褚沅瑾蹲下身子,这回全然将什么体态形象抛置于脑后,伸出手去烤,这才觉着有些暖和起来。
她默默想,许是秋书怕她冷,特意备的。然这时候盖层被子睡是很够用的,又怕热着她,便将这炭火放在了外间。
蹲了一会儿,腿都有些麻了,褚沅瑾才缓缓站起身来。
这会儿嗓子干,她不欲张口,便直接走到门口想拉开门让人进来给她更衣。
然手还未碰到门边,便被人从外面打开。
褚沅瑾心里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因着退得有些仓促而踉跄了一下,就在以为要跌倒而咬紧牙闭上了眼时,一只铁臂箍住了她的腰,将她带进了怀里。
男人刚从外头回来,外袍上皆是寒意。
褚沅瑾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身子霎时又给冰得寒凉一片,她忍不住瑟缩了下,在男人怀里又打了个喷嚏。
怀中女子一身藕荷色中衣,身量纤细,单薄得仿佛来阵风便能吹跑。
沈长空蹙了蹙眉,暂时将人松了松,解开了外袍才又将她拢进怀里。
这回却是暖和开了。
褚沅瑾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一点精神没有,蔫巴巴地撒娇:“你去哪里了,我醒来都找不到你……”
沈长空的心顿时像是被湿蕉叶啪嗒打了一下,湿湿软软的。微俯下身将她抱起来,往里间走。
褚沅瑾并不老实,极为自觉地将两条纤细笔直的腿盘到男人腰间,下巴抵在他颈窝,整个人小熊一般挂在沈长空身上。
不知是怕她冷还是怕往下滑,男人将她抱得极紧。
到了里间,正要将怀里的人放到床上,动作却陡然顿了一下。
“抱紧。”他道。
在察觉到她勾紧了自己脖子后才腾出一只手去触了触那床面。
是凉的。
寝被也掉在地上,显然是她睡着踢开的。
沈长空最终没将褚沅瑾放下,抱着她一同躺在了床上。纤美柔弱的女子就那般趴在他身上,被他的暖意所包裹。
只是依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像是还未完全睡醒。
“做什么呀?”她的嗓音有些哑。
沈长空大掌轻轻抚在她白得晃眼的颈子上,一字一顿道:“给你暖床。”
褚沅瑾轻轻哼了声,又被取悦道。
男人又捏了捏她雪腮,道:“别说话了,一会儿暖完床喂你喝水。”
“嗯。”
褚沅瑾也未再多说,嗓子确实很不舒服,也有些渴了。
好像……也不光是渴,还有些饿。
但她这会儿刚醒,没什么力气,懒得再说话,想着便先饿一会儿好了。
紧接着沈长空又道:“膳食也已备好了,一会儿叫他们送进来。”
“沈子钦,”褚沅瑾彻底叫他给惊到了,“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长空似是被她这比喻取悦道,低低笑了声,“那你喜欢么?”
“喜欢!”褚沅瑾趴在他胸口,小脑袋不老实地蹭了蹭,“都快喜欢死了。”
男人笑意更甚,褚沅瑾能极清楚地感受到来自于他胸腔的细碎颤动。
二人这样躺了一会儿,沈长空身子底下的那块儿已经被暖得热了起来。
他这才起身,将褚沅瑾抱起来放在暖好的那处,而后出去吩咐下人再去取一床烘好的新被褥来。
膳食送来之时,褚沅瑾已经被严严实实裹在暖呼呼的新被褥里,正坐着被沈长空喂水。
秋书几人听着沈长空的吩咐,在里间支了个小桌子,将膳食一一摆了上去。
而后便都退出了房门,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褚沅瑾有些无言,这一桩桩一件件虽很合她心意,可她怎么想怎么觉着有些不对,仿佛自个儿是个残废一般。
可……褚沅瑾看着男人精致的脸,乖乖张开嘴将他喂过来的东西一口吃掉。
不得不说,当一个残废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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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已经派人知会了张嬷嬷,故而褚沅瑾用完膳到的时候张嬷嬷一家老小便都已经迎在了宅子门口。
华贵马车停下的瞬间,起先下来的是个高大俊美的男子,他掀开车帘,将里头一身华服的女子牵了出来。
安阳公主本就是东阳第一美人,便是面上没什么表情都美艳动人,叫人丝毫移不开眼去。
两人皆是通身的矜贵,站在一块儿只消瞧一眼便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张嬷嬷家里人虽并未接触过什么贵人,可张嬷嬷却是从豆蔻年华便在宫里待着的,比之在场的多数人要更懂宫里的规矩。
带着这一家老小跪在地上朝那一对璧人行了礼,一行人低着头,谁也不敢先抬起来。
毕竟这两人哪个看着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尤其是公主身边站的那男子一脸冷漠,很是骇人。虽不知身份,可只看那通身的气势便可知是个惹不起的贵人。
褚沅瑾走上前去将那年纪最长的老人扶了起来,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纷纷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
“嬷嬷可还记得阿瑾?”褚沅瑾眉眼弯弯,明艳的五官霎时染上了丝天真俏皮。
一如小时候的样子。
张嬷嬷有些恍惚,被她挽着的手臂都僵硬得很,“老奴怎会不记得公主。”
她自小便在这些嬷嬷们眼皮子底下长大,自仁显皇后去世,张嬷嬷被送出宫,才再没见过这小公主。
张嬷嬷神色中现出几分痛苦,她愧疚,也惶恐。
好在褚沅瑾依旧笑着,同她多说了些小时候的事,全然将后头跟着的沈长空给忘了。
沈长空见她是真高兴,便没上前,只在后头跟着。
进了厅堂,褚沅瑾坐在主位上,又忍不住同张嬷嬷说起从前母亲的事来,见张嬷嬷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她叹了口气道:“嬷嬷不必如此紧张,阿瑾又不是豺狼虎豹,虽已好些年未见,可阿瑾一直记得嬷嬷在阿娘最后那些时日的悉心照料……”
说到这儿,褚沅瑾有些说不下去。
张嬷嬷浑身颤抖起来,红了眼眶,和蔼的面容沟壑纵横,此刻满是痛苦。
“是,是老奴对不起皇后殿下,对不起公主……”张嬷嬷哽咽道。
褚沅瑾叫她说得难受起来,却也觉着奇怪,“张嬷嬷胡说什么,您哪里便对不起我们了?”
张嬷嬷额角已经满是汗湿,忙不失迭道:“是老奴,是老奴没照顾好皇后殿下,后来又出了宫,亦没能继续照顾公主……”
“您往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本就在宫里耗了半辈子,我阿娘既给你们安置好了去处,何苦再将那后半辈子也耗在宫里。”
说着,褚沅瑾抿了口茶水,继续道:“您可还记得多年前曾给我阿娘做过一类香囊,后来被现在的惠安皇后和丽妃相中,他们三人便各有一个。”
若单说个香囊,恐怕不容易叫人记得。
可宫里三位高位娘娘一同佩戴在身上,出自她手的香囊,便如何也不该不记得才是。
若说不记得,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记得,”张嬷嬷目光闪烁,极力压住双手的颤抖,尽量平稳着声音问道:“公主怎的突然想起它来?”
褚沅瑾眉心蹙了蹙,然还未待她说什么,便听得一个沉稳而冰冷的声音落下——
“张嬷嬷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