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见沈老夫人神情淡淡眉目舒展,褚文心一时便有些着急,可又怕再多说什么会露出端倪,便掩住唇受了惊一般道:“是文心多嘴了。”
她也心知自己同沈长空是再无什么可能的了,她即便不如褚沅瑾受宠,却也是个公主。
外加之极受太后喜爱,是绝不可能被允做妾的。
事到如今她也还是看不惯,凭什么好的都归褚沅瑾,她想要的东西无一不能得到,自己却只能眼巴巴看着。
即便是木已成舟,褚文心也不想叫褚沅瑾过得安生。
然她搞这么一出,当事人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瞧她的目光中也满是嘲弄。
褚文心刚讪讪垂下了眼睛,便听褚沅瑾淡淡道:“知道多嘴你还说?”
褚文心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在人前直接刺她,可她忘了,褚沅瑾本就是这样的人。
不管不顾,她哪里会在意对面坐的是她未来婆家长辈。
褚文心下意识去看沈老夫人神情,却见其唇角竟是挂着浅淡笑意,望着褚沅瑾和蔼道:“安阳公主性子直爽,同长空正是互补。”
只是若能安分守己些便更好了。
沈老夫人并没心思去管她同沈长空的情感纠葛或是相处模式,只要别太过便可。毕竟除了为沈家繁衍后代延续香火,其余都同她没什么关系。
褚沅瑾面上堆笑寒暄了两句,这时太后也回到了席上,见褚文心表情不对,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便问:“这是怎了?”
“祖母看我作何?”褚沅瑾挑了挑眉,语气也算不上多好,“阿瑾可没那么无聊去找她什么麻烦。”
她没那么无聊,褚文心像是被刺了一下,面上表情更为难看,小声道:“祖母莫怪阿姐,是文心多嘴拎不清,阿姐不过是说了我一句罢了。”
这话说的,虽将错都揽在了自个儿身上,可明眼人一听便知到她是被欺负了去,被欺负了还帮别人作掩,多可怜。
最最叫人烦的是,她说的还全是实情,说不上编排。
本以为太后听罢便会给她撑腰,像往常那般训斥褚沅瑾几句,可谁能想到,太后竟是蹙了蹙眉头,将她喝住。
“胡说些什么,不过是女孩子家家的小打小闹,竟也值得说出来丢人,不嫌臊。”
褚文心被说得头脑发昏,眼眶都有些发热。
怎么连祖母都向着那个妖精……
然这话音落了没多久,褚文心便觉手上被一片温热覆盖,安抚性地拍了拍她。
是太后的手。
她心里这才放下心来,祖母并未嫌弃自己,应是有什么别的理由才表面护着褚沅瑾。
而太后确实也没有护着褚沅瑾的心思,可沈老夫人还在席上,这话叫她听去了对安阳确实不好。
毕竟多少年了,总算能将这个伤风败俗的货嫁出去,可算是了了她一桩心事,万不可再有什么闪失。
这时沈老夫人出来打圆场,“六公主年纪小,天真烂漫,不妨事。”
后边这几人又说了些什么褚沅瑾是浑然没进脑子了,就在她要站起来离席,寻别处去坐时便听太后又朝沈老太太道:“这般算起来,用不着多久你便能抱上乖孙了。”
褚沅瑾心里一凛,暗道她自己虽不在意什么名声,可还未出阁太后就同她未来婆家讨论什么孩子,未免将她放得太低。
更何况,她是绝不会生什么孩子,谁劝都没用。
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得了太后的应后褚沅瑾便转身离席,刚下了木阶,身后传来沈老夫人的笑音:“是呐,我们沈家如今便只剩下长空一个独苗,这开枝散叶的事便全在他身上担着……”
脚步一顿,褚沅瑾拢了拢眉,继而提起裙子走远了。
再听不到她们的对话。
可那句“只剩长空一个独苗”却悬在褚沅瑾心上,像块重石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若是不肯生养,又不许沈长空纳妾,那沈家岂不是要绝了后了……
褚沅瑾面上阴云密布,她从前并未想到这点。
抑或是说,她根本便不在意。从前她只以为,这是她同沈长空两个人的事,同沈长空说明了说这事儿便不会有什么,既是他自己接受的,便没再多好说。
可现在一想,实在有些不太合适。
或许她这种人便不该成亲才是,可她现如今也是真心喜欢沈长空,实打实想要同他成亲好好待他。
纵使他嘴上说依她不要孩子,心里便真能不生遗憾么?
毕竟是断子绝孙的事,等日子久了,尤其是到该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他还会觉着没关系么?
别管生女生男,让人绝后着实是不应该。
更何况,沈长空好似是想要孩子的。那日她问他之时,他明明说的是喜欢,后来听她说不生才改了口……
褚沅瑾重重舒了一口气,心中烦闷却是不减反增。
而另一边,沈长空和褚景同褚景湛一行人坐席极近,身后又有贺景轩和林秋白一流,距离近到沈长空即便是无心关注也能清楚地听到其对话内容。
贺景轩这人本就是个热络的性子,到哪儿都能聊起来,见林秋白腰杆笔直,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便问他道:“秋白兄,这折扇可是安阳公主送你的那把?”
说罢还往沈长空那处瞥了瞥,却没想到未将沈长空引得转过头来,前头的褚景同倒是直接站起身提步走了过来。
“哦?是我阿姐送的?”褚景同一双多情桃花眼含着笑意,背在身后的手却暗暗紧了紧。
林秋白并未察觉有何不对,只道:“正是。”
褚景同一甩红袍坐了下来,大有同他们好好鉴赏一番的架势,“林公子可否给我们一看,是什么样的扇子?”
贺景轩酸得很,“是安阳亲自画的,便只给了秋白兄,我同她多少年的交情,也从未得过出自她手的东西,净会拿些随处便能买得的东西糊弄我。”
这话说得确实不假,褚沅瑾哪里是肯下心思的人,叫她亲自动手更几乎是绝无可能。
由此可见这林秋白在她心中必是极为重要的。
沈长空后背僵了僵,指骨骨节都有些泛白。
又听见身后传来褚景同的声音:“阿姐惯喜欢送人东西罢了,从前还送了我一块玉佩勒令我日日戴在身上。”
说着,他将腰间佩戴的那块羊脂白玉配取了下来,指给贺景轩林秋白二人看:“你们瞧,上头这‘同’字便是阿姐亲手刻上去的。”
倏然瓷器裂开的声响传入耳中,三人闻声皆朝前望去,只见端坐于席前的男子手上茶盏被生生捏碎,瓷片扎进血肉里。茶水与血水混于一处顺着他掌纹流下,蜿蜒曲折。
褚景同唇角挑出个得逞的弧,目送着沈长空离席而去。
一向沉稳的人现下连背影都能瞧出其烦躁,实在是叫人称奇。
已经有了婚约又如何,待他们二人两看生厌,再不能容忍对方,阿姐还是他的。
想到前几日从西域传来的回信,褚景同唇边笑意更甚。
届时他已登基,只要沈长空厌倦了阿姐,便再无一人能阻止,便是连所谓的人伦枷锁也不能。
——
偌大的皇宫,沈长空闷头走着。今日是皇后生辰,处处皆是同他格格不入的热闹。
前几日才刚问过褚沅瑾可曾给旁人送过亲手的物件,当时她是点了头的。沈长空心里虽憋闷,却也未再刨根问底下去。
唯恐问出些他受不住的人。
事实上,无论是谁他都受不住。
可今日才得知,她竟是不止给一人送过,又是亲手画的扇子又是雕刻了名字的玉佩。
沈长空脸色更沉,整个人像被墨色浸染的一般低压压的,叫人见了都吓得要绕路而行。
那些东西,他都没有。
褚沅瑾什么都没给过他,除了一些哄着她开心的话。
可焉知她可曾也那般哄过别人。
至少在他出征辽东的这三年,褚沅瑾身边是从未缺过人的。褚沅瑾那般没心没肺,保不准她便是拿不知同多少人说过的话再来同他……
“子钦?”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疑惑中带了丝微不可察的不耐,沈长空立时停下了脚步,却并未转过身去。
褚沅瑾绕到他面前,“你怎出来了?”
她蹙着眉头,见沈长空脸色不好,还当是出了什么事情,“到底怎么了?”
男人面色依旧阴沉,看着她的目光如炬,下颌线条绷得笔直。
褚沅瑾这会儿心情本就说不上多好,正为自己恐会害他断子绝孙的事而纠结不安,见他这副样子便有些失了耐性。
又是闷声不吭,他不说话她哪里能知道出了何事。
有些疲惫地看了他一眼便转了身。
她需要一个人待待,好好理一理,认真想一想。
然脚还未踏出去一步,便被人从身后揽住肩,狠狠扯进了宽阔的怀里。
只是这怀抱此时此刻并不温暖,反而冷得让人想躲。
褚沅瑾在他怀里,感受着这力道便知,他不知又在生哪门子的气。
且还气得不轻。
她闭了闭眼,长舒出一口气企图让情绪平静下来,抬手握住横在他身前的铁臂安抚性地轻拍了拍,而后逐渐右移,牵住了他冰冷的大掌。
却触到了一手黏腻。
褚沅瑾心里一惊,侧首望去,果然见他一手的血,正握拳在她肩头往上一公分的距离。
她松开手想要转过身去,沈长空却不许,他手臂坚硬如铁,力度极大,将她箍在身前便是半分也动不了。
“沈长空,”她叫他,语气严肃,“放开我。”
他垂下眼,“不放。”
“你手怎么回事?你先放开我,我看看!”褚沅瑾有些急了,暗骂真是头一根筋的犟驴。
“不放。”沈长空重复道。
声音里是隐忍的颤意,褚沅瑾没听出来。
她吐出一口气,被他气得够呛,冷笑一声道:“我看你是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