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外。
一身红衣、墨发高束的男子被团团围住,扣押着单膝跪在地上。
而扣押着他的,正是他自己带来的精兵。
时到今日,他还有什么不懂的。他们早便看清了他的谋划,一步步引他入瓮,只待此时,一举将他拿下。
褚景同唯一不明白的是,这些精兵是为他生父派遣过来助他夺权所用,又怎会背叛于他?
还是说,他们前来的路上便被人换了一批?
可那信物总不是假的……
风情万种的桃花眼此刻微微眯着,仰头看着站在眼前的高大男子,眉眼中满是不忿。
沈长空看了看将褚景同围住的精兵,眸光终定在被反手押着的人身上,淡淡道:“西域兵马终究是为拓拔涉所控,五皇子这都想不明白?”
褚景同怔了片刻,随即唇边漾开一个笑,胜遍万千颜色。
他握紧了拳,唇还斜扬着,咬了咬牙道:“让我见阿姐最后一面。”
见她最后一面,即便是死,他也能安心去了。
而沈长空未再看他一眼。
“沈长空!”褚景同宛若疯了一般挣扎起来,上半身猛地向那转身离去的高大背影扑,却始终被死死桎梏着。
他恨恨道:“你不过是个被她丢过一次的男人,又能得意多久?一时兴起罢了,还真当……”
“可她会嫁我。”沈长空低声打断。
顿时一室寂静。
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褚景同竟是高声笑了起来,直至视线中那人进了殿,殿门缓慢地阖上,他终于闭上了微湿的双眼,任由人将他押走。
此生再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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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空向开惠帝复命后便从长生殿出来,阔步往外赶,一出宫门便策马而去。
一身玄袍,衣摆被吹得扬起,冷风随着速度的加快更为猛烈地灌进衣领里,可他挥鞭策马,速度只增不减。
他已经太多时日没见褚沅瑾,这颗心几乎要冲出胸腔,迫切地想要见她。
到衢清堂时沈长空动作反而慢了下来。
这里同她未住进来时一样,静悄悄的,无声无息。
褚沅瑾是个闹腾的性子,刚开始被迫住在这处时闹脾气,每日都要折腾出些动静来抗议。后来两人和好,又出了皇后那档子事儿,她整个人也只是消沉了一阵子,随着时日一长,她便又整日里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沈长空离开那日她还未睡醒,整个衢清堂一片寂然,他万般想将人叫醒,最终也只是亲了亲她唇角,便起身离开。
沈长空恍然便陷入一股慌乱。
大白天,若是她还在,怎会这般寂静……
他站在门口,骨节分明的大掌刚要推门便被身后不远处一声唤荡了心神。
回头,赫然是褚沅瑾。
她瘦了一些,纤细的身躯站在冷风中有种摇摇欲坠之感。一双柳叶眼雾气朦胧,鼻头被冻得微微发红,可怜得不成样子。
像是平静无澜的湖面被小石子轻轻撞击了下,沈长空心口泛软,漾起阵阵涟漪。
褚沅瑾站在衢清堂入口的拱形门前,两只手臂朝他伸了伸,委屈巴巴地扁了扁嘴,转瞬便被拥紧了宽厚有力的怀里。
熟悉的凛冽松木香同淡淡沉香丝丝缕缕混合,钻入鼻息,带来厚重而缠绵的踏实感。
这个冬天都不会再冷。
褚沅瑾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沁湿了男人玄色衣衫,一小片的深色嵌在胸口,给狂跳不止的心脏烙上滚烫的印。
“你怎么才回来!”她鼻音浓重,带着极为明显的哭腔。
像抱怨,可听在沈长空耳中彻底成了撒娇。
他轻轻拍着她后背,低首将她面上的眼泪拭去,而后试探着吻上她的唇。
蜻蜓点水般一触一离,反复不止。
褚沅瑾微湿的眼睫随着他轻缓而有耐性的动作止不住的轻颤,在他薄唇又一次退了些许后终是踮脚迎了上去,藕臂也伸出厚实的狐毛斗篷,环上了他颈项。
被温软湿润的双唇压上的瞬间,沈长空浑身血液倒流,转瞬便顺着她回吻了过去。
箍在被斗篷包裹着的女子腰上的铁臂一寸寸收紧,攻势也渐渐由轻缓转急,难舍难分。
不知过了多久,褚沅瑾呜咽两声,男人终于往后退了退,只是将人拥得更紧。
褚沅瑾两颊一片绯色,软趴趴靠在他怀里轻轻喘着气,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外头风大,即便两人现下紧紧拥着,也总比不得屋里头炭火烧得旺盛。
正想问问清楚这段时日宫中之事便被凌空抱起,褚沅瑾猝不及防便惊呼了声,声音不大,却娇娇媚媚。
沈长空垂首在她右脸颊亲了一下,低声道:“外头冷,抱你进去。”
褚沅瑾往他怀里钻了钻,浅浅应了一声。
推开房门,沈长空脚步一顿,明显迟疑了一下。
像是故意一般,褚沅瑾在他胸口轻轻挠了挠,调笑道:“怎么啦,沈将军这是久不归家,连自己寝房都不认得了?”
话音一落男人便未再在门口停留,抱着她迈进了面目全非的屋子。
行至通往内室的隔断前时,沈长空看着晶莹剔透的珠帘,极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满还是无奈。
褚沅瑾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两腮微微鼓起,双目睁圆瞪视着他。
像是在勒令他为方才叹的那口气给她一个交代。
男人单手抱着她,另一手去拨那珠帘,随着珠子相碰的清脆叮铃声响起,他终是进了内室,将怀中人放在了烟粉色寝被上。
他也是这才发现,层层叠叠的床帐亦成了浅淡的藕荷色。
原本灰沉沉的寝房被她装点得满是女儿气,一眼看去便是不知哪家娇小姐的闺房。
沈长空揉了揉眉心,对着她满是控诉的眼睛妥协道:“我很喜欢。”
“可是你方才叹了口气!”她不依不饶。
男人倾身上去封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唇,在她更为委屈的目光中无奈抽身,哄道:“不止衢清堂,这整座宅子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改都行。”
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成亲,归根到底是要她住得舒心。
“真的么?”褚沅瑾狐疑道。
看他方才见到这屋子的样子,分明是一脸的不能接受,她又道:“我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只这段时日我一人住这屋子才捣鼓成这样,现下看你的样子应已是局势大稳,那我不日便会回公主府,你将这些东西全换回去便可。”
左右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说得很是轻松,沈长空听着却是眉心一蹙,“你要回去?”
“是呀!”褚沅瑾没心没肺道,“可不是要回去吗。”
而后她又问:“宫中怎么样了?我阿耶没事吧?”
虽说他未回来这些时日褚沅瑾担心得日夜难眠,可一见着沈长空,她整颗心便都放回了肚子里。
看他的样子,她便知道,没事了,结束了。
沈长空揉了揉她脑袋头,“都没事了,五皇子谋权篡位,已经定罪。陛下除却伤怀,并无大碍。”
褚沅瑾还想要说些什么,对上他那双深邃如墨染般的凤眸便大脑一阵泛空,转瞬便忘了要说的话。
他定定看着她,蹭了蹭她鼻尖,诱哄道:“不走行不行?”
“不,不行……”她吞咽了下,艰难而坚定地拒绝了他,“我就得回去。”
这不久就要成亲,成亲后可就是日日与他同住了,她必须得回去过过自由身的日子。
旁的不说,沈长空这人审美单一沉闷又无趣,怀安王府的园子都没有公主府的好逛。
这般想着她顿时底气十足了起来,必须得回,没的商量。
“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他嗓音低低带着点哑,极为蛊惑人心。
褚沅瑾浑身一僵,心道那和住在这处又有何区别!
她咬了咬牙,狠心用手支着床面往后退了退,小手挡在他胸前,不许他再靠近。
男人蹙了蹙眉,长臂一揽又将她圈了回来。动作强势,眸中却依稀能看见几分受伤。
褚沅瑾虽心软,却并未妥协,侧过脸不再看他,心虚道:“反正就是不许。”
半晌没有动静,抿了抿唇,她试探着动了动脑袋,便撞入漆黑的眼底。
带着被人抛弃一般的委屈,目不转睛地深深看着她。
褚沅瑾觉着自己的良心受到了暴虐一击,几乎要忍不住应了他,将他一块带回公主府。
可惜她没有良心,褚沅瑾在心底给自己打气道。
而后无视他的目光,皱了皱鼻子泫然欲泣着扑到他怀里。
男人一怔,胸口便落下细细密密的捶打,力度极轻,挠痒痒一般没有半分痛感。
只见她边捶他边嘤嘤啜泣,“好没有道理呀呜呜呜,你把我困在这里这般久,临了了还要去占我的公主府呜呜呜,分明便是想将我公主府也变成你实现一己私欲的囚笼呜呜呜……”
她整个人埋在男人怀里,双手紧紧攥着他衣襟,流没流泪看不见,可这哭声实在是催得人肝肠寸断。
沈长空额角突突直跳,终是轻拍着她后背妥协道:“不去,不去了。”
话音一落,哭声便瞬间停了下来。
她从他怀里探出半个脑袋,两只清澈见底毫无泪意的眼睛便暴露出来。
许是觉着有些过于明显,她蹙了蹙细眉,攥在他腰侧的小手紧了紧,在那双凤眸的注视下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开口:“嘤……不许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