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汀兰的路上,车里气压莫名的低沉。
赵卿陆没忍住多看了谢遇时几眼，见他一副肾透支的的性冷淡模样，跟着抿直唇线,脊背往座椅靠过去,直到车停在公馆门口前，始终保持着默不作声的阖眼状态。
司机往后视镜瞥去，一时想不通这两人又在耍哪门子的臭脾气。
赵卿陆不着急收拾行李,泡完澡涂上全套护肤品后,回房看见谢遇时正靠在飘窗上。
他曲着一条腿，模样有些慵懒。
两人的目光对上。
赵卿陆被他看得不自在,刚挪开眼,就听见他开口说：“卿陆，我从来不知道,你对我的成见会这般大。”
落地台灯的暖光倾轧在他脸上，被熏到发黄，声音却冷冷清清的，沾染不上半点暖意。
赵卿陆脑回路一时之间没跟上,心里话脱口而出：“你总算发现了吗？”
谢遇时脸上出现罕见的愣怔，指节一松，平摊着的书啪的一声合上。
动静大,赵卿陆的视线不自觉被带了过去，上前几步,这一看，整个人愣住。
“不是，你看我书干什么？”
不是她复制十个脑子也看不懂的财经期刊，也不是“全球变暖，北极熊会不会灭绝”这种有深度的人与自然话题,而是壁咚床咚桌咚处处咚的丫头文学？
谢遇时的脑袋怕是被门给挤了吧。
恶狠狠地腹诽一番后，赵卿陆小碎步上前，忙不迭抄起书他放在膝盖上的书，母鸡护崽似的往怀里拢。
间隔不到两秒，谢遇时说：“这书挺有意思。”
语气正儿八经的，倒像发自内心的一句评价。
“什么？”赵卿陆再次听傻了。
“234页。”
赵卿陆困惑地眯了眯眼，顺着他的话茬打开书，浏览到最后一行，心咯噔一下。
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好一会，才抬起头，对上谢遇时似笑非笑的眉眼，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看我干什么？就算你喜欢，这本书我也不会送你的。”她悄咪咪地后退一小步，书被两条胳膊盖得密不透风。
谢遇时难得顺了她的意，没再抓着这显然易见的杠点继续往下说，而是低声道：“我今晚没有工作。”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赵卿陆愣了下才听懂。
就最开始那句“你对我意见会这么大”做出的圆场，同时表达出想和自己促膝长谈的意愿。
只不过这场谈话的终点站会不会是民政局，赵卿陆不得而知，但此刻心下的抗拒感却是真实又清晰，促使她不带犹豫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必了，你会把天聊死。”
赵卿陆战术性后退，背过身小声逼逼了句：“这会倒想heart-to-heart了，在南美的那八个月怎么就跟哑巴了一样，打通电话舌头会断是吧？”
声音压得很低，又隔着一段距离，听不完全。
谢遇时正想说什么，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倏然响起，视线里只剩下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她脊背挺得笔直，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
这是受气了？
谢遇时曲指轻轻叩着大腿，约莫响了五下，想到一种可能性，平静地收回目光，划开谢安蕊的对话框，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
【小蕊，我不是让你别欺负你嫂子？】
好不容易送走大佛，谢安蕊心里的小雀跃快要满出来，当下就回房间换上小洋装，约了几个小姐妹，打算去新开的KTV放飞灵魂。
谢遇时的消息进来时，她刚点完歌，麦克风还没捂热，就被这莫须有的罪名刺激得呼吸困难，大脑卡顿差不多半分钟才恢复正常运行。
谢安蕊：【你借我你的十个狗胆，我也不敢啊。】
狗哥：【？】
谢安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但心里憋着一口背锅侠的气，也就不管不顾了：【哥，妈把你生下来的时候，是顺便把你的情商摘在胎盘里了吗？嫂子不理你，除了是你的错，还能有别的原因吗？都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没看清自己的本质吗？你不但狗，还狗得明明白白，谢小汪都没你这么狗。】
谢遇时：“……”
谢安蕊走出包间，找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发了条语音过去：【行了，我还得忙毕设，没空陪你再狗下去。你呢赶紧买包包衣服鞋子去把人哄好，能少说话就少说，别动一动狗嘴又把人逼到我这来了。】
掐灭屏幕后，谢遇时破天荒地进行了下自我反思。
从赵卿陆进门到离开，他总共就说了四句话，语气平缓，话里的内容也并非夹枪带棍。
甚至把足够的选择权给了她——要是她真对自己有意见，那就心平气和地谈一场。
如果说舍弃几个亿，把时间用在这种无趣的家庭会议上，还称不上诚恳的话，那家里这位婚姻合法人的脾气未免太难伺候。
赵卿陆这会还不知道谢遇时经过一番深刻反思后，兜兜转转又把罪安回她身上，对着空床辗转反侧好一会才睡过去。
第二天上午，桑陌调休，到汀兰公馆的时候，赵卿陆正窝在三楼小影吧看电影。
说是看电影，实际上注意力全落在膝盖处的花绿封面上。
背景音调得很低，衬得赵卿陆那声叹息尤为清晰。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看这些？”桑陌走近，仔细看了眼。
“少女情怀总是诗嘛。”赵卿陆嘟囔一句。
“这扑街作者我有点印象，水平也就那样，你的口味不是一向很挑，怎么会看上她的文？”
赵卿陆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回道：“看她的，我会有代入感。”
桑陌“啊”了声，“糖里塞屎的你能有什么代入感？况且她写出来的女主家庭永远不幸，要么死爹，要么死全家，事业也跟坐过山车一样，没一件顺心事，你到底是怎么品出代入感的？”
“就这本。”赵卿陆直起腰，手指重重地在封面上点了几下，“女主人设跟我太像了。家世好，长得美，身材棒，有才华，最关键的还有个傻逼老公，成天在她脆弱的心脏上蹦迪……虽然我才看到一半，但我觉得她最后多半得英年早逝。”
桑陌翻了个白眼，“我算明白了，你这压根就不是少女情怀，最多算是少妇怨怼。”
“……”
赵卿陆一下子又蔫了，“别说了，少妇怨怼还被谢遇时发现了。”
这话勾起了桑陌的八卦本能，正想问下去，赵卿陆接到助手打来的电话，脸色越来越臭。
说的是一奇葩客户撒泼不愿支付尾款的事。
阿麟惟妙惟肖地在电话里转述：“你们工作室设计出的礼服我很满意，但我不会付尾款的。”
那会赵卿陆没反应过来，直到阿麟把后半段话补充上——
“这件礼服完全是按着我的标准来，你们没有一点创新，既然都是我的idea，凭什么要我给你们钱？”
桑陌听傻眼了，“你们那圈子里的人还差一件高定的钱？不能吧。”
“圈子大了，难免也会有几个抠抠搜搜的铁公鸡。”话到一半，赵卿陆忽然改口：“说起来，这人也不算圈子里的，最多跟某不知名的大佬沾亲带故。”说完，手指在桌面上比划了个“三”。
桑陌秒懂。
提及小三，她想起了从前同事那听到的一桩八卦，“李家那纨绔你还有印象吗？就前不久跟自己小青梅结婚的那个，听说出轨了一嫩模，还把人肚子搞大了。现在这对夫妻连蜜月都没度完，就闹着要离婚。”
赵卿陆边听边往嘴里送进一叉子的奶油草莓，嚼了几下，觉得今年的草莓过于寡淡。
她放下叉子，边擦手边岔开话题，“你那傻逼同事最近还在给你使绊子吗？”
桑陌顿了顿，“人现在哪还瞧得上我这种底层老百姓。”
话里不含讥讽，“就前几天的事，升职成部门副总编了，估计是枕边风吹到位了。”
赵卿陆默了默，“要不我让我哥……”
这不是她第一次表露出类似“走后门”的想法，但每次都被桑陌拒绝。
想到这，赵卿陆及时止住话茬。
创作陷入瓶颈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走出来的。眼看成品交易的日期迫在眉睫，赵卿陆只好从各大品牌的时装秀视频里抽身，打算换种方式激发自己的创作欲。
先前听赵之岩说，赵家最近投资了一部青春偶像剧，校园回忆部分的取景地正好在北城A大。
赵家小公主微服私访，全场像被摁下静音键，默了半分钟，才有了些交谈声。
赵卿陆三言两语打发片场负责人后，摆好画板，单手执着画笔，搁在指尖打了一个圈，眼睛笔直地望向摄像机聚焦的地方。
剧组每一天都在烧钱，进度耽搁不起，工作人员只能将这位不速之客当成透明人，继续手上的工作。
这片子赵卿陆有点影响，改编，不算大IP，但题材是近阶段大火的暗恋文，加上男主的扮演者是被媒体盛赞的新一代流量小生。从宣发开始，就引起了极高的关注度。
赵卿陆没在片场上看到那位被网友评为“千年难得一遇”的美男子，镜头始终围着男三打转。
无关紧要的配角戏，赵卿陆看得意兴阑珊，放弃了从年轻的肉｜体里找寻新灵感的念头，拿上包刚准备走，被人结结实实地堵住去路。
赵卿陆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就是刚才那场戏的主角，男三陆离，一个没这么名气的十八线。
对方叽叽喳喳说了一堆，推销自己的意思很明确，赵卿陆失去耐心，把话挑明白说：“请你让开。”
她眉毛挑起，声线懒洋洋的，“你已经挡到我晒灯光足足两分钟了。”
陆离摸了摸鼻子，还想说什么，见人一副“再逼逼一句，我今天就让你变成八十线”的不耐烦脸色，悻悻地退出尬聊室。
赵卿陆没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心不在焉地转着画笔，无意间看到不算远的距离，女人眉眼弯弯，两腮浮起红晕，黑色长发垂挂在两侧，额角处别着水钻发卡，缀着光，与唇边的梨涡相得益彰。
就冲着这羽化而登仙的做作气质，赵卿陆认出她就是想借谢遇时上位的叶雨秋。
叶雨秋的五官和镜头前相差不大，只不过下巴看上去更加尖瘦，要是再小一分，和锥子没多少差别。
只一眼，赵卿陆便收回目光，低头玩起手机来，心里的烦闷却只增不减。
也就过了半分钟不到，搁在桌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
谢大狗：【听张姨说，你今天去了片场？】
又查户口？
赵卿陆转成视频聊天，后置镜头扫了一圈，先是大大方方地承认，然后问：“看上哪个了，我辛苦一下，去给你要张签名照来。”
谢遇时没开摄像头，以沉默回应。
安静的间隙，赵卿陆大脑飞速运转，预判到他下一个问题多半是“你这两条小短腿就这么闲？没事又瞎跑到那干什么”。
她环顾四周，目前为止这里好像只有陆离的颜能称得上微帅，踟蹰几秒，她将镜头怼了过去。
“我从帅哥身上找点绘画素材不行吗？”
用的还是挑衅般的口吻。
谢遇时一点没被刺激到，对着镜头里狼狈的落汤帅鸡，松垮地扯了下唇角。
这场是陆离的重头戏，本想耍一波帅，好挽救方才在赵卿陆跟前丢失的颜面。
却不料，导演还没喊a，自己先被泳池边的线缆勾到脚，整个人往池里跌去，出水时非但和娇滴滴的芙蓉毫不沾边，反倒像下锅后垂死挣扎想要自救的红尾虾。
冷不防的一声轻哼，车内气温骤降。
高权循声从后视镜看去，谢遇时已经放下贴在耳边的手机，手指不知道在键盘上敲着什么，半边唇角扬起，似笑非笑的。
高权无语凝噎，也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个可怜人将要死在这张狗嘴下。
就之前的种种情况而言，是太太的可能性极大。
传闻中的可怜人见对方切断了视频通话，正欲退出微信，醒目的小红标突然弹了出来。
谢大狗：【恕难欣赏。】
这四个字刚出现在聊天记录中，高权就在副驾驶打了个名叫“老大你可赶紧闭上你的狗嘴吧，小心又把太太气到离家出走”的响亮到几乎要把车顶震飞的喷嚏。
谢遇时指尖颤了颤，凉飕飕地睨了高权一眼。
也就这几秒钟的工夫，他忽然想起赵卿陆珍藏的玛丽苏文学，以及前几天她在谈及夫妻话题上的抗拒姿态，心里微微一动。
另一边。
对着这言简意赅且杀伤力巨大的杠精语录，赵卿陆扯开唇角，嘁了声。
能欣赏才叫见鬼了。
【正常，狗眼和人眼本来就没法共通。】
回怼的话输到一半，屏幕里倏地多出一行字：“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不到两秒，谢大狗：【确实帅。】
赵卿陆：【？】
正纳闷，对面好死不死地又补充了句：【你的眼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