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gleD是贺泠五年前跟人合伙开的一家俱乐部,不得不承认,贺泠在吃喝玩乐上确实有天分,过去这么久,俱乐部人气一直居高不下。
谢遇时来的晚,这群人已经开始造起来,他倚在栏杆边上喝了会酒,耳边时不时传来季时樾如玉般温润的嗓音,他轻嗤,微抬下巴,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阿遇,你陪季哥来一局。”赵宴回放下台球杆,朝他扬了扬手机示意:“我去接个电话。”
谢遇时目光从季时樾身上划过,没什么情绪地回了两个字:“不来。”
“?”
“手疼。”
赵宴回笑着骂他:“我看你是脑子有病。”
季时樾看他眼,没说话。
三楼有专门的VIP休息室,谢遇时刚坐下不久,赵宴回推门进来,也不跟他绕弯子,把话摊开说:“老季被迫当了你这么多年的假想敌,现在都要结婚了,你就不能给他个好脸色?”
虽然上次聚会已经知道了季时樾订婚的消息,现在听到赵宴回这么一说,谢遇时还是顿了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假想敌”这三字。
“我有些时候真的看不懂你在想什么。”赵宴回替他倒满酒,自己敲出一根烟点上,“活得干脆一点不行?这副矛盾拧巴的德行给谁看?我妹最烦的就是你这一套。”
“什么意思?”
赵宴回笑,指间烟雾袅袅,脸上的表情看得不太分明:“你这人真的很矛盾,明明喜欢我们家鹿鹿,还偏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现在都跟你闹离婚了,心里急的不行,实际行动又一点没有。”
他偏头去寻谢遇时的表情。
白寥寥的灯光从头顶浇下,半明半暗间,男人的五官被割裂开,轮廓极深,瞳仁黑深又透亮,却无端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疏淡感。
赵宴回掸了掸烟灰:“说白了,你对卿陆会是这副态度,还是因为你自大,没法接受自己爱上不完美的她,更没法接受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所以才选择自欺欺人的方式,说服自己对卿陆只有责任,没有半点感情。”
他操弄着话术,说得半真半假,没有直接将两个人的秘密同时宣之于口,而是以另一种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给对方留下充足的思考余地。
谢遇时呼吸猛地一滞。
分明已经疲惫困倦到了极点,被酒精刺激到麻痹的思绪却比往常还要明晰。
他忽然想起很多事。
季时樾大自己两岁,性格随和稳重,从小赵卿陆就特别喜欢他,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送水又递毛巾的。
那时,就连双方长辈也都表示:“时樾和卿陆可真般配。”
紧接着谢遇时又听见温芸笑着调侃:“鹿鹿,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要给时樾哥哥当新娘的话吗?”
似乎只要两个当事人点头应和一声,豪门便会多出一段门当户对、为人称道的婚姻。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谢遇时感觉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朝着自己挤过来,他不自觉攥紧了手。
直到赵卿陆挽上温芸的手臂,用温温软软的腔调说:“小时候玩过家家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呀。我可是把时樾哥当作我亲哥哥的,他还不比我二哥靠谱多了嘛。”
恰好这时,赵宴回路过,耳尖听到这话,上前轻轻拽了拽她小辫子,“又在背后编排我呢?”
一片闹腾声中,谢遇时沉沉吐出一口气。他低下头,惊觉掌心的汗液早已将书册洇湿。
再后来,他发现自己的目光总会忍不住落在赵卿陆身上。
明明那时候的他经常会觉得她吵闹,脾气差,爱小题大作,甚至是胡搅蛮缠,可每次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默不作声地坐在逼仄的空间里,他总会涌起一种莫名晦涩的感觉,堵得心口微涨。
年少时分不清这种情绪究竟意味着什么,可不待他深入盘剥,她又回归到无忧无虑的模样。
那一刻,他脑子里总会不由自主地蹦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他希望她的世界就这样一直热烈灿烂下去。而他,想占有这份灿烂。
谢家需要一个足够优秀的继承人,谢林松一直对他实行放养政策,培养继承人的重担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落在谢老爷子肩上。
谢老爷子替他的未来规划好了一切:三十岁前正式接手恒越,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这女人还必须足够般配。
般配的条件有很多:皮囊出众、知书达理,举止大方妥帖……
谢老爷子的期望他全部满足了,唯独最后一条。
当初谢家的首选并不是赵家,这是他反复恳求谢林松的结果。得到谢林松的同意后,他心里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以及对季时樾的嘲讽——
到最后,还不是他赢了。
这种靠不光彩手段赢取的胜利,很快尝到恶果。他发现不管自己做什么,赵卿陆对季时樾的态度始终没有发生过丝毫改变。
而自己不过是套了层未婚夫身份,和她之间的关系依旧不冷不热。
啪的一声,玻璃瓶被谢遇时无意识的动作带倒在地,碎成碴子。
猝不及防的声响让他倏然一怔。
很多他不愿意深究的细节,在意识回笼的这一刻尽数化为强有力的证据,通通指向了“谢遇时喜欢赵卿陆,这种喜欢甚至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
这漫长的逃避过程中,他采取了最为直白且卑劣的方式:反反复复地在心里美化自己、贬低赵卿陆,以此不断强迫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只为避免更深程度的沦陷。
时至今日,他才意识到,原来在这段婚姻里,最不自信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
谢遇时曲指捏了捏被酒精烧灼到胀痛的喉咙,半晌,扬眉笑起来。
门被打开,贺泠跟季时樾一起进来,几个人的目光对上。
气氛忽然变得尴尬,季时樾有事着急走,从包里拿出几张类似贺卡的东西。
谢遇时眼尾垂落,一张喜帖,稍顿后他伸手接过,同时说了声:“恭喜。”
季时樾丝毫不讶异他突如其来的好心情,笑说:“记得到时候把卿陆也带上。”
贺泠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看见谢遇时这会笑得跟发癫了一样,“他结婚你这么高兴?怎么,是你要去当他新娘子?”
谢遇时难得没有杠回去,笑容温煦:“都是朋友,我自然替他高兴。”
“……”
【卿陆,你什么时候回来?】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赵卿陆刚从睡梦中醒来,意识还有点混沌,习惯性地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下一秒,手机震得掌心发麻。
整个人一激灵,手机差点飞出去。
盯着屏幕看了老半天,脑袋更晕了。
他这又在发什么神经?还是说她最近干了什么事让他误会自己有先和解的意思了吗?
最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出现差不多十秒,谢遇时眉梢微抬,手指飞快敲击:【小汪想你了。】
又来这一套?赵卿陆不上当,没忍住回道:【那简单,你把它空运过来,或者你带它来意大利。】
【把它交给我这亲妈后,你可以走了。】
谢遇时唇角的笑滞住,手指也微僵,把对话框里的“好”删除,缓慢敲下一行字:【那要是我想你了?】
天色正好,阳光穿过层层纱幔投射在木质地板上,落下细碎的光影。
赵卿陆抱着被子靠在床上,脸上火辣辣的,心跳节奏也极其不安分。
这种躁动难平的情绪一直维持到消息被撤回。
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对方装聋作哑的态度,让这种怀疑加深几分。
赵卿陆心跳恢复到正常指数,正准备把他装进漂流瓶此生不见,极品狗男人又发来语音电话请求。
赵卿陆稍滞,在接和不接中犹豫不定,最后听从内心的声音摁下接听键。
对面声线低磁沉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卿陆,叶雨秋这件事是我处理不当。网上的新闻都是假的,我没有料到叶雨秋会出现在我住的酒店房间门口。”
“当然,我和她之前没有关系,从今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我和你联姻也不是迫于无奈下的选择,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别人看你的笑话。”
赵卿陆愣住,她没想到谢遇时会突然提起这事,更无法理解像他这种每时每刻都恪守着“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恒臣KPI中”原则的上进总裁,会这般耐心地同她解释。
记忆里,这好像是第一次。
可明明他现在已经解释清楚了,态度也足够诚恳,但她心里憋着的那团气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怎么也甩不干净。
连带着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闭塞,过了好半晌,她嘴硬道:“我是这种没脑子又蛮不讲理的人吗?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热搜是假的,你和她之间比蒸馏水还干净。”
至于联姻,她本能地选择逃避这个话题。
“那你为什么还要生气?”谢遇时艰难咽下这句话,沉吟片刻岔开话题:“卿陆,你还记得我们婚礼那天吗?”
莫名其妙的说这些干什么?
还是说他准备走煽情路线了?
赵卿陆瞬间从床上蹦起,规规矩矩地坐好,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心里是满满的期待。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故意营造悬念感,听筒里的声音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赵卿陆耐心告磬前才重新响起:“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一连用了两个语气助词,都不像本人了。
赵卿陆抿唇不语。
谢遇时唇角笑意扩大,字字清晰:“是他输了。”
他语调和煦得过分,也不难听出其中的得意。
如果说赵卿陆对前面的话一知半解,那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她是一点没听懂。
不过,她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打算,沉默片刻,话题拐回到最开始:“如果你真想让我回去,也不是不行。”
她从某推文号转载了篇文章过去。
谢遇时点开——
《追妻火葬场文大合集》
生怕没人点进去看似的,还拟了串吸睛的小标题:男主前期高冷傲娇,狗得明明白白,后期打脸真香,被女主虐得死去活来,扔进火葬场挫骨扬灰!
谢遇时指尖一顿,往下滑。
他看得很快,到最后也只记住:大雨滂沱的夜晚,xx跪在地上,眉眼猩红,“别离开我。”
xxx冷冷扫他,撑着伞从他面前走过,背影纤瘦又坚定。
谢遇时拉直唇线,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
赵卿陆笑盈盈地敲下火葬场预备三连:
【我要求也不过分。】
【你在雨里跪个一天一夜就行。】
【当然别忘了在底下放个榴莲。】
掐灭屏幕后,赵卿陆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好几圈。
她刚才说的这些会不会太过分了?那也不管,谁让他犯错误的!几句话就想把她骗回家,是不是太容易了!没有火葬场的追妻规模,这狗男人想都别想!
谢遇时刚结束通话,谢安蕊就发了几张截图过来。
一本书的封面和截取的部分内容。
《如何征服英俊少年》
与男□□谈50例:
1你的肩膀好宽呀!
(他听到你这样称赞肯定很高兴。)
2你的皮肤晒得真黑。
(黝黑的皮肤标志着体魄健壮,他会感到很高兴。)
3我很欣赏你。
(欣赏就是表示好感,他会领会到这一点的。)
4让我给你看看手相吧,我很有经验的。
(你轻轻地摸着他的手,并将他将如何如何,他一定会动心。)
……
谢遇时:【?】
谢安蕊是个有职业操守的托,收了亲爸的钱说要让这对作精夫妇和好就一定要办到。
这些天她连沈绪都忘了追,一门心思都在“如何增进动不动就分居的夫妻之间将死未死的爱情”上。
正好这时,闺蜜心疼她追个男人追了大半年都没到手,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特地在网上淘来这本书送给她。
谢安蕊认真看完,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谢安蕊:【秘密武器给你,至于能不能把嫂子追回来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谢遇时脑子里残留的酒精再次开始作祟,他揉了几下眉骨:【你问问你嫂子,你把她当成英俊少年她同不同意?】
谢安蕊听懂他的意思,嗤了声,拿出从杠精学院进修出来的成果:【最近苦逼的孤寡生活,已经让哥哥你失去了举一反三的能力?】
【你就不能把肩宽改成腰细腿长?皮肤黑说成比雪还白?】
长久没有动作,屏幕自动暗下来。
卧室里光线昏暗,安静得过分。
谢遇时醉意渐重,呼出的气息都染上滚烫的温度,朦胧间,他似乎看到赵卿陆裸着莹白细长的双腿,绸缎吊带睡衣勾勒出姣好的曲线,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光滑细腻。
他再一次不受控地回忆起过去——肌肤相贴的触感,在月光下潋滟的红唇……
好像在她面前,他的欲念从不留白。
谢遇时深吸一口气,去浴室冲了个澡,回房后找到纸笔,对着手机屏幕,时不时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第二天,张嫂打扫房间时看见地上有张纸,上面写满了字,笔法遒劲潇洒。
她拿起,仔细看了眼。
满满当当的“追妻火葬场”、“跪榴莲”、“征服美丽公主”、“腰细腿长”、“比雪还白”……
哦还有——鹿鹿,别离开我。
张嫂:“……”
果然,一个家没有女主人不行,这都疯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