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越城的第二天上午,赵卿陆带谢安蕊去了那家民族风杂货铺。
正挑着，玻璃门被人推开，带进来几缕晚冬寒风。
风铃悬在半空荡了一阵,赵卿陆目光不自觉飘过去,滞住，唇角的弧度不由下压几分。
察觉到异样，郁芊别过头,不期然撞进对方晦暗的双眸里。
“真巧。”意味不明的两个字。
不巧。
这地方当初还是自己推荐给她的,难为这白眼狼记到现在。
赵卿陆扯了扯嘴角，没回应,过了好一会,隔着整整齐齐的原木色储物柜，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
谢安蕊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很有眼力见地选择闭麦。
回程的路上赵卿陆一直摆着张臭脸，谢安蕊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凑上去送人头。
僵持的氛围延续到下午茶时间。
桑陌：【看到郁芊的最新采访视频没？你不跟她计较，不代表她愿意放过你。】
赵卿陆：【？】
赵卿陆：【她又干什么了。】
桑陌发过来一条链接，赵卿陆点开。
记者：“一直有传闻说您和Laura女士有过节,对此您有什么要澄清的吗？”
郁芊：“我和Laura是同学皆朋友关系，只不过后来因为设计理念不合，关系慢慢淡了。至于过节,都是无稽之谈，更不存在靠人脉争抢资源这一说法。我出生在普通家庭,这一路走来比别人难太多，遇到不少大大小小的坎，但我的所有回报都是靠自己努力得到的，这点我无愧于心。”
赵卿陆：【她闲的吗？怎么老揪住我不放？非得让我见识她的茶艺六年后精进到了什么地步是吧？】
桑陌：【这你还看不出来？还不是她看你给陆晚月设计的那套婚纱火了，被全网夸,盖了她的风头，现在坐不住了呗。】
桑陌：【我猜她本来是想在《潮流火》那小破综艺上给你穿小鞋的，哪知道，你这人就不爱走寻常路，录了一期节目就罢工。】
桑陌：【哦对…你当心点，我总觉得这只是个开头。以她阴暗的内心，你俩不分出个你死我活，她不会就此罢休的。】
赵卿陆重新看了遍采访，退出后鬼使神差般的点开“郁卿故纵”。
不是，就这破超话还能涨粉？
【豪门骄纵大小姐和斯文败类大Boss的BG线太没意思了，磕“遇卿故纵”CP我还不如去晋江找高糖代餐文学。】
【楼上正解！老掉牙的BG哪有百合好磕（姨母笑jpg）姐妹们都来磕郁卿故纵吧，入股不亏哦。】
《潮流火》节目至今没播出，但因郁芊的这段采访，赵卿陆参与录制的第一次Cut合集再次被网友拿出来鞭尸，尤其是她拒绝叶雨秋后，郁芊出来接盘的那一段。
赵卿陆当然知道郁芊此举是为了衬托出她赵大小姐有多刻薄恶毒，但在CP粉眼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郁大设计师这是在替赵大小姐解围呢还是解围？】
【先不管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光看照片，这磁场反应是真绝，我已经脑补出了一成串的温柔攻和傲娇受相爱相杀的戏码了。】
赵卿陆感觉自己要是再看下去，脑门上的青筋都快长成竹子了，啪的一声，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做足三个深呼吸后，情绪才缓和些。
谢安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隐隐感觉赵卿陆脑门上硕大的“我很不高兴”和刚才偶遇到的女人有关，趁她去吧台的空档，偷偷摸摸地拿起手机往屏幕上瞄了几眼。
微博界面没退，关键信息一览无余。
怪不得会生这么大的气，这世上能有几个人愿意看到自己跟死对头组CP，尤其是赵卿陆这种斤斤计较的女人。
谢安蕊刚把手机放回去，赵卿陆踩着高贵冷艳的步伐回到座位上。
秉着“我一定要在赵魔鬼生气的点上多蹦哒几下”的心态，谢安蕊摆出一副“什么都别说了，我无比同情你”的模样，又殷勤地戳了颗樱桃递到她嘴边。
“嫂子你也别气了，你和郁芊到底是不是CP，懂的人都懂，只能说现在网友的想象力可真是越来越丰富了，大便里都能雕出花来。”
赵卿陆眼尾扫过来，大有“你再逼逼一句，小心我让你变成大便”的架势。
她拖长了音说：“不会形容就别霍霍自己的嘴。”
谢安蕊听话地哦了声，幸灾乐祸的笑挂在嘴边怎么也止不住。
潦草解决完下午茶，赵卿陆越想越气，光从商场到地下车库这段路上，做了差不多几百个深呼吸，才勉强没让自己的天灵盖飞出去。
“嫂子，你不高兴就说出来，憋着气对我未来的小外甥不好。”
“你先让它变成受精卵再说吧。”
赵卿陆突然停下脚步，等谢安蕊脑袋转过来，两人视线相交后，压着声音说：“凭什么她是攻，我是受？就因为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看上去弱不经风点吗？”
谢安蕊：“……？”
我以为你气的是网友给你找了个蛇蝎心肠的女朋友，结果你特么现在告诉我你在乎的是你俩akelove时的体｜位？
谢安蕊默默消化完这一串让她三观俱碎的信息，人已经坐上车。
“嫂子，我一直想问你，你俩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我记得郁芊之前是珠宝设计师，你大二前的专业也是珠宝设计，你转专业该不会是因为她吧？”
说着，谢安蕊又想起一个细节：“郁芊之前在珠宝设计行业干得好好的，也拿过不少奖，怎么没几年就转到服装设计上，难不成……也是因为你？”
赵卿陆睁开眼，脊背稍稍绷紧，嘴里数落道：“一会服装设计，一会又珠宝设计，还有什么你不你我不我的，你在念绕口令吗？”
顾左右而言他的敷衍态度，彻底激起谢安蕊的求知欲，“心理学说，你现在这副样子，就是在逃避话题。”
赵卿陆安静看她几秒，然后劈头盖脸一顿内涵：“那心理学有没有告诉你，沈绪为什么总对你爱答不理的？”
新晋心理学大师呆呆地点了点头，用正儿八经的语气回：“知道啊，他这分明是在欲擒故纵。”
“……”
神欲擒故纵！这梗没完没了了是吧？
谢安蕊软磨硬泡了好一阵，赵卿陆被烦怕，但又不想将自己与郁芊那段不愉快的过往在这种场合下宣之于口，索性似是而非地回了句：“我会转服装设计，确实有她的原因。至于她——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她在想什么？”
谢遇时不知道在忙什么，一整天都不见人影，赵卿陆懒得等他，洗完澡躺上床，新一期的走秀视频都没来得及点开，谢安蕊的电话先进来。
哭腔明显：“嫂子，我失恋了。”
这才分开几小时，人就从开心果变成小哭包了？
赵卿陆保持抿唇的动作十余秒：“等会，你什么时候谈的？”
谢安蕊哽了哽，又哭起来：“我看到沈小绪和一女的去宾馆开房！他可真行，开个房还跨城开，他以为自己坐动车来的，车速就能和动车一样快了吗？”
“……”
对面背景音很杂，像在酒吧。
赵卿陆：“在哪买醉？把地址发我。”
赵卿陆匆匆忙忙换上衣服，妆都没化，直接按照她给的地址找去，半个小时后在吧台看见要死不活的人。
“起来，跟我回酒店。”
谢安蕊抬起脑袋，眼睛闭得很紧，加上被酒精麻痹了反射弧，一时间没听出对方的声音，只是觉得有些耳熟。
“你谁？”
“你嫂子。”赵卿陆把人扶住。
谢安蕊半边身子挂在她身上，觉得舒服不少，又拿脸蹭了蹭她肩窝。
啊啊啊！她的新大衣！！！
她现在把谢安蕊拍飞还来得及吗？
赵卿陆猛地一僵，慌忙把人扯开，谢安蕊没坐稳，晃晃悠悠几下，额头咚的一声，敲到大理石桌板。
因这一撞，谢安蕊意识清醒些，语言组织能力提升到能拐弯骂人的程度。
“嫂子？天底下想当我嫂子的人有这么多，你算哪根葱？”
这到底喝了多少酒，才会口不择言到这程度？
“被你哥拱了的那根绝世好葱。”
“……”
谢安蕊这才撩起眼皮，认清来人后，呜呜咽咽好一阵。
赵卿陆不堪其扰，凑近神秘兮兮地说：“我手上有套猛料，想不想听？想听就别再嚎了。”
谢安蕊沉浸在“这该死的爱情，就不能给我这种小可怜一点甜头尝尝吗”、“全世界谈恋爱的人这么多，再多我一个地球是会爆炸吗”的痛苦里，转头就听见这么一句，苦逼的脸色霎那间敛住。
脑袋凑过去，用含着哭腔的声线问：“什么猛料？”
话音落下的同时，又哭得一抽一噎的，言下之意：这料要是不猛，我就哭死给你看。
赵卿陆对她的威胁不以为意，只是觉得她再这样闹下去，有点丢自己“豪门第一名媛”的脸，便把自己压箱底的陈年旧料拿出来哄骗一下小姑娘。
“是关于你前偶像，就那脚踩N条船的渣男星二代蒋裴安。”
果然谢安蕊这一根筋的，一听到八卦，注意力很快从失恋的痛苦中转移出来，好奇地瞪大眼睛，“我前男友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赵卿陆早就对谢安蕊“粉一个流量就多一个前任”的作派见怪不怪，贴在她耳边，把最近听到的八卦一字不落地转移过去。
两人齐齐得出一个结论：娱乐圈要凉。
谢安蕊是个乐天派，情绪跟龙卷风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平静下来后，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准那女人只是沈小绪的同事或妹妹，两人虽然同进一家酒店，但不代表会进同一间房，就算进了同一间房，也不代表会睡同一张床，就算睡了同一张床，也不代表会盖同一条被子。
想通后，谢安蕊心情舒畅不少，就是有点后悔被赵卿陆看到自己这股矫情劲，扯扯她袖口，“嫂嫂，我没事了，要不……”
话还没说话，目光随追灯而去，落在二楼卡座的一对男女上。
狗哥怎么在这？
旁边那女的看上去还有几分眼熟。
搜肠刮肚一番，才和记忆库里的名字对上号，谢安蕊小心脏咯噔一下。
恰好这时，听见赵卿陆说：“要不什么？等等……你看什么这么入迷？”
“没！”谢安蕊下意识吼了一嗓子。
“骗谁？”
谢安蕊连忙捧住她的脸，强行掰回九十度，对视不超过五秒，逃避似的垂下眸光，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语速飞快：“说话的时候不看别人眼睛是种很没有礼貌的行为枉你还老是把第一名媛挂在嘴边结果连这种简单的社交礼仪都做不到吗赵鹿鹿当初我有多崇拜你现在就有多鄙视你。”
那你倒是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别看自己的脚啊！
赵卿陆懵了懵，回过神后又觉得谢安蕊这番骚操作似曾相识，大脑快速运转半分钟——哦想起来了，她对谢遇时做过同样的事。
因为心虚。
赵卿陆敏捷地拍开她的手，留下一个“你这点小把戏可逃不出我赵小鹿鹿法眼”的余光后，迅速把脑袋转回原来的角度。
什么都没有？
“你刚才到底在看什么？”赵卿陆狐疑地眯起眼，显然不相信谢安蕊刚才的鬼鬼祟祟的模样只是眼睛暂时犯起了癫痫的毛病。
谢安蕊生怕火葬场来得太凶猛会伤及无辜，这会已经悄咪咪地退开些距离，半睁着眼想开又不敢看，还没做好准备，猝不及防听见这么一声，心跳滞了滞，鼓起勇气抬眼看去，整个人顿时松了口气。
她平稳声线后说：“刚才二楼有个长得像沈绪的死渣男，我就没忍住就多看了几眼。怕你说我没出息，我才不敢承认的。”
“是吗？”赵卿陆没被忽悠，脑袋稍偏几度，听见身旁的女人突然呀了声，一下子把她的注意力吸回去，“又怎么了？”
谢安蕊捂着肚子，不知道是不是被酒柜上的顶灯照的，脸色有些发白，“嫂嫂，陪我去趟洗手间吧，我怕我会迷路。”
赵卿陆正想给她指条明路，听她这么一说，抬到一半的手又放了下去，对着头顶的路标，无语半晌，刚拿起包，人就被连拖带拽地拉近洗手间。
庆幸这会洗手间没什么人，谢安蕊不理会赵卿陆的抗拒，拿出吃奶的劲将人拽进去。
“我又不上洗手间，你拉我进来干——”
谢安蕊在空位前停下，忽然扭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嫂嫂，我爱你。”
赵卿陆偏过头，给她一个“虽然我知道我很优秀，你一时忍不住内心的崇拜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事，但你特么能不能挑个合适的地点再表白？”的笑容。
谢安蕊腾不出心思再去分析她便秘般的微笑，一把将人推进隔间，重重甩上门，两手拽住门把手，两腿撑开一百八十度借力将门抵住。
一顿操作猛如虎，赵卿陆傻眼了，被她这么一推，往后踉跄几步，直接和马桶盖锁死。
谢安蕊没有要和她解释的意思，尖着嗓子强调了句：“不管发生什么，嫂子你都别出来，等收到我发给你的消息再出来。”
话音消失后，蹬蹬的脚步声响了一阵。
等到听不见一点动静后，赵卿陆叹了声名叫“看这操蛋的爱情都把可怜的小姑子逼成啥样了”的气，伸出食指，往门上轻轻一推。
一出洗手间，谢安蕊脑袋就跟扫地机器人似的刷刷转起来，身后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有条不紊地传来，香水味闻着也莫名熟悉。
她有所预感般的回头，一瞬间跟另一双意味深长的眸子对上，不可置信地问：“不是，你怎么出来的？”
赵卿陆递过去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小幅度抬了下腿，“当然是用脚走出来的。”
她一说完，谢安蕊眼睛不受控地又往卡座看去，很快被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掰了回来，赵卿陆眯起眼睛，“你今天很不对劲。”
鼓乐声变得急促了些，乐队主唱带点嘶哑的喉咙从舞台正中央破开。
赵卿陆被这一嗓子吼到耳朵疼，拉着谢安蕊往反方向走了几步，余光朝二楼卡座一飘，忽地愣住。
男人上身西装裁剪考究，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高脚杯，低垂的眉眼透露着一种不遮不掩的疏冷。
他怎么在这？有应酬还是单纯来放飞自我的？
等到她看清谢遇时身边的女人，整个人彻彻底底地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