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越大楼前在修路,车开不进来,只能停在两条街外的临时停车场。
司机在路上耽搁了会,两个人走到街口时,收到对方传来的消息,说得再晚十分钟左右。
冬春之交,回温缓慢,潮湿的寒意黏在夜风里,树叶渗出一层冰凉的水雾。
赵卿陆秉持着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时尚观,明知道今晚的气温不会超过十度,却还是坚持不穿丝袜,两腿光秃秃地裸在外面,这会牙关都冻到打起哆嗦。
“很冷?”谢遇时看她。
没给她回答的时间,直男又发出灵魂叩问,“怎么不穿袜子?”
赵卿陆:“……?”
不把衣服脱下来给她穿就算了,竟然还在这说这种风凉话?他又不想做人了是吧?
赵卿陆脚后跟暗戳戳蹬了下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意,“我才不要穿那些肉色袜子,都把我皮肤给衬黑了。”
很符合她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做派,谢遇时点头表示理解,唇角轻轻牵动,“今天穿了也没用。”
那表情似乎还残留几分餍足,说话不紧不慢的,“大概率也会被撕坏。”
赵卿陆脑袋上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刚拆解出他话里的深层含义,人就被结结实实地拥住。
虽然她刚才只想要他的西装,但要是他愿意把整个人送过来,那她也是可以勉为其难接受的。
赵卿陆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寒风凛冽,冷气渗不进领口,脖颈被他呼出的气息温热,驱散冬末夜晚的萧瑟,也顺便捂热她的心。
最近一段时间,工作室每天晚上灯火通明。
赵卿陆从来不支持底下人加班加点地赶进度,相反她巴不得他们能多充实自己的业余生活,在城市的角角落落找到些灵感。
在她看来,长时间的工作反而不利于效率的提升,说白了,没有设计灵感,埋头苦干就是无用功,创作不出有灵魂的作品。
但捱不过某些特殊的情况,每年春季工作室的订单多到爆炸,大伙恨不得把时间当成海绵,挤成两倍水分供自己画稿做成衣。
作为首席设计师,赵卿陆接的单子有限,对比下来,清闲又自在。当然前提是没人给她使绊子。
自从上次工作室被人举报后,明枪暗箭一直没停下来过。
其实这些小事阿麟他们能处理好,但赵卿陆还是不放心,正好今天在恒越总部,离工作室只隔了几条街,就顺路过来看一眼。
比起上次的暗潮涌动,这会夫妻俩和谐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重组成连体婴似的,沉寂许久的工作室一下子炸开锅。
“老板,都这么晚了,还带家眷特地来看我们,上哪去找像您这么体贴的上司啊。”
“世上还有颜值如此般配的情侣吗?真是活久见!您们一出现,这暗淡的房间都bulg起来了呢。”
见彩虹屁吹得差不多了,众人收回做作的表情,回到座位继续埋头工作。
阿麟将人带到休息室,几分钟后端着咖啡进来,“谢总,您的咖啡。”
“谢谢。”虽疏离,但礼节到位。
Laura的设计价值被圈内人士抬得很高,以至于她不需要过多营销,就有不计其数的权贵慕名前来,但这些掌声和恭维仅仅属于Laura一人,工作室的签约设计师并不受这些权贵名人的待见。
阿麟在赵卿陆身边待了两年多,大大小小的合同都是他代替签下的,期间遇到过不少耍大牌把人当成孙子玩的明星或者豪门少爷小姐。
两相对比之下,显得谢遇时这人格外有涵养,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矜贵却不傲慢的舒心感。
看来他猜得不错,老板平时对谢总裁目中无人的评价,全都是在变相地秀恩爱。
谢遇时抿了口咖啡,眉头略微簇起,将杯子放了回去,不愿再喝的意思。
好歹尝过,也算是给足面子。
阿麟丝毫没放在心上,片刻他想起一件事,“瞧我这记性。”
他搔搔后脑勺,大大咧咧地笑起来,“忘了谢总您不爱喝甜的。”
自前不久叶雨秋来挑衅后,工作室多出来一条隐形的待“客”礼仪:狠命往咖啡里加糖,齁死那些小婊砸。
以至于这会阿麟没过脑就往杯子下甜蜜炸弹,全然忘记此时正在VIP会客厅等待的人不是小婊砸之一,而是老板的亲亲小甜心。
听他这么一说,谢遇时抬眉,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阿麟保持站立的姿势说:“老大之前提过一嘴,说您不喜欢吃甜食,平时喝的都是不加糖的KopiLuwak。”
谢遇时稍愣,眉眼松和不少。
阿麟:“不仅如此,我们老大还知道您喜欢吃五分熟的牛排,红酒喜欢白兰地,上桌前喜欢把刨成片的松露撒到菜肴上,放大食物的香气。”
空气突然安静,阿麟正准备离开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他,谢遇时却主动找了话题,“你们工作室最近很忙?”
阿麟止步回头,轻轻点了下头,“和STILL那边签了笔大单,月底就要交成品。”
离月底只有二十天,确实赶。
谢遇时:“我记得这种单子,你们老大不参与设计部分。”
“是的,老大目前手头上只有季总订下的那两套情侣款礼服。”
谢遇时脑袋里一下子浮现出季时樾那张碍眼的假脸,果不其然,听见一旁的人补充说道:“是翎羽的季时樾总裁。”
想来也是,北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叫的上名号也只有这一户季家。
谢遇时本来有些困倦,一听到这名字,睡意瞬时全无。
他自知在对待赵卿陆的事情上不甚大度,但也不至于小肚鸡肠到不让自己妻子和其他男性在工作上产生一丝一毫的交集。
可其他男性并不包括季时樾。
虽说这人前不久已经结婚,但赵卿陆少女时代没少被那张假皮祸害,蒙蔽了双眼,天真地以为那货是个根正苗红的四好青年。
阿麟自然不知道就这几秒钟的工夫,谢大总裁已经脑补出一成串季某人化身为狼、强取豪夺的狗血古早剧情。
谢遇时在招待室安静坐了会,手指漫不经心地翻动着放在茶几上的杂志。
没一会,抬头往赵卿陆的独立办公室看去。
两侧的百叶窗都没有拉上,未经受阻的视线能清晰地看到透明幕墙后纤瘦的人形。
她低垂着脑袋,侧脸线条是出奇的漂亮,针织薄衫衬出姣好轮廓。
谢遇时起身,曲指敲了敲玻璃门。
“进来。”
声音听上去有些哽,谢遇时皱了皱眉,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边,冷不丁被人拦腰抱住。
“时时。”赵卿陆扬起脑袋,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
“又……”谢遇时停顿两秒,重新起了个头,“谁欺负你了。”
“还不是郁白莲?她居然买水军带节奏说我为陆晚月定制的那套首饰是抄袭她的。”
这可真是气死她了!
这套首饰明明是她当初要用来参加决赛的作品,到底是谁融谁的,郁小白茶心里没点数吗?
话题都深入到这份上了,赵卿陆干脆一股脑把自己老底全掀了,“我好像一直没告诉你,我和郁芊确实有点过节。”
谢遇时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给足她缓冲时间,慢慢将这段不愿回忆的过去袒露出来。
“我当初之所以会退赛,”饶是赵卿陆卯足了劲压下心头起伏不定的情绪,这会还是泄露出了一丝哭腔,“是因为画稿没了。”
空气安静片刻,然后才是不咸不淡的一声“嗯”。
谢遇时惯有的冷淡强调。
赵卿陆小脾气上来,对他的敷衍态度很不满意,“不是,你都不问我怎么没的吗?”
“你……”话音一顿,谢遇时咽下“你自己作没的”,缓慢说:“你虽然骄纵任性,但有自己的原则,不会拿自己最爱的珠宝设计开玩笑。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你绝不可能为了帮她拿下第一,将自己的作品转手于她。只可能是她耍了某些手段,让你退出比赛。”
虽然他不懂设计,但也能看出郁芊当年的参赛作品,和赵卿陆曾经的设计风格极为相似。
当时网上就有人跳出来质疑,郁芊和She只是披着两套马甲的同一个人,当然也有不少人觉得郁芊是在模仿She的风格,说得难听点,就是半py。
这些揣测一直没有得到证实,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只能说,郁芊很聪明,知道先声夺人,从而给人带来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抄袭的人是She,而她郁芊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呜呜呜!
谢勾勾可太懂她了!
赵卿陆重重点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等等,你刚才是在夸我?”
谢遇时嗓音顿了下,勉为其难地点头道:“也可以这么理解。”
赵卿陆:“……”
这可太难理解了!要不是她聪明绝顶,还真察觉不出这么隐晦的赞美!
“那现在还难过?”谢遇时抬起手,停在半空片刻,轻轻揉了揉她脑袋,神色不见波澜。
赵卿陆被这猝不及防的爱抚惊了一霎,等他收回手,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忽然欸了声,语调拉得很长。
“你刚才说了这么多,事实上都是为了开解我?”
两个人贴得很近,呼吸拨在睫毛上的触感分明。
谢遇时没有应答,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声线压得低磁,带点蛊惑意味:“要是不难过,就把合同签了。”
他退开些距离,眼睛里闪烁着水晶吊灯透亮的光芒,眉梢都染上星星点点的亮光,柔和到不行。
话题转得太快,赵卿陆听得有些懵:“签什么合同?”
“我想让你亲手替我设计一套西装。”谢遇时坐回沙发上,目光没有离开过她的眼,一字一顿地强调了遍,“亲手的意思是,亲自替我量体裁衣。”
“……”
虽然她语文不好,但也没差到需要他如此详细地解释一遍“亲手”的含义吧?
今晚的狗男人,脑袋怎么跟被驴踢了一样?
赵卿陆一时没想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谢遇时也没给她多余的思考时间。
“季时樾有的,”他嗓音暗哑,眸色黑沉,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也应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