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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回去了(1 / 1)

长明峰冰冷孤寂。

一个人的时候,彻骨的寒意好似无处不在,侵入骨髓。

慕枝迷迷糊糊地躺在小榻上,蜷缩成了一团,紧紧地抱住了自己。他双目紧闭,脸颊上闪烁着一道道金红的纹路。

慕枝又痛又冷,颤抖着呢喃道:“仙尊,我好痛……”

就算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受了这么多的伤害,他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顾陵云。

可是顾陵云并不在这里。

长明峰上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慕枝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中绝望,忍不住低低啜泣了一声,将自己搂得更紧一些。

在冷意褪去后,涌上来的是一股炽热的感觉。

慕枝刚从冰天雪地中脱离,又立刻置身于岩浆之中。

炽热的火舌如同浪潮一般,从四面八方涌而来,让人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燃烧成一捧灰烬。

慕枝实在是痛极了,好想就这样晕过去,彻底失去意识也好。可却偏偏在这痛苦折磨中,他还留存着清醒的意识。

在这痛苦中,一切的感知都被无限延长。可能过了一瞬间,也可能过了一个时辰,就在即将到达临界线的时候,慕枝的身体一轻,一抹金红色的神魂缓缓飘出。以一种俯视的视角,将长明峰中出现的一切景象都收入眼中。

他看见梧桐树茁壮成长,树枝摇曳,沙沙作响,充满了欢欣。

他看见精心制作的鸟巢被人践踏在脚下,被鄙夷地踢到了一边,沦为了无人问津的垃圾。

他看见了仙鹤叔叔重新化作了一颗洁白晶莹的鸟蛋,在其中缓慢恢复着。

他还看见了……陆山月。

慕枝实在是害怕了陆山月,想要掉头就跑,可偏不随人愿,他不受控制一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前牵引着靠了过去。

陆山月正端坐在了六角凉亭中,手持着白瓷茶盏,慢悠悠地品着茶。

茶香四溢,雾气升腾。

许是没有外人在,陆山月懒得再装作柔弱无辜的模样,显现出了真面目。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畅快,忍不住笑了起来:“慕枝啊慕枝,没想到你千里迢迢来到长明峰,一片痴心,倒是全部成就我了。”

“取了你的内丹之后,我就可以治好这一身顽疾,再也不用如此殚精竭虑的谋划了。”

慕枝怔了一下。

内丹?

是他的内丹吗?

慕枝本来是害怕的,但听见陆山月提及他,就想要了解得更清楚一些,于是忍住了害怕,朝着六角凉亭靠近了过去。

一阵温柔的春风缓缓吹拂而过。

池塘里,荷花低头、锦鲤游荡。

陆山月并没有察觉到异样,许是目的即将达成,他的心情好极了,撩起了耳边的一缕碎发,低声吟起了诗:“春归花不落,风静月长明。”

慕枝也喃喃道:“不落……长明……”

他不懂诗歌,但觉得,这一定是一首很好的诗。

诗中暗含了陆山月的不落峰,以及顾陵云的长明峰。

原来就连一座小小的山峰,都暗藏着他不知道的玄机。

慕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外人,什么都不知道,仗着满腔喜欢硬生生地插-入了他们师兄弟的中间,结果也没有讨到好,还被人嫌弃厌恶。

陆山月放下了茶盏,发出了“叮”得一声。光影交错间,他的神色阴暗:“都是我的身体不争气,经受不住师兄的剑意,若非如此,就合该是我与师兄在一起。哪里轮得到一只小畜生?——若不是与我有几份相似,这慕枝也进不了师兄的眼。”

“不过,现在也来得及。”

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枝怔怔地看着陆山月,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像吗?

陆山月无疑是生的好看的,但凡好看之人,都是有相同之处的。

慕枝突然发觉两人的眉眼间有些相似,但一个精致,一个天真,若不仔细看,还真的发现不了。

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吗?

大概是受到了刺激,他的神魂轻轻荡漾了起来,被迫转换了视角。视线逐渐远离了陆山月,复又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顾陵云。

顾陵云的侧影冷淡,笔直地立于悬崖边上,远远看去,就犹如一座千年不化的冰雕。

先下他微微垂首,似在思索着什么。

在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绿衣人。

绿衣人身上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肩膀上还挎着一个药箱,显然是一名治病医人的医修。

两人正在交谈。

因为刚才陆山月所说的那一番云里雾里的话,慕枝突然迫切想要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心念一动,靠近了过去,停留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

顾陵云一手背在身后,眺望着远方,问道:“我说的事,如何?”

医修一脸苦像,为难地说:“长明仙尊,你这事情实在是棘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一阵冷风吹过。

顾陵云微微眯起了眼睛,语气淡漠:“你只要告诉我——能还是不能?”

医修经过了一番挣扎,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当然是能的,不就取个内丹,简单的。只是这涅槃之法,古往今来从未有人做过……”他努力地想要制止顾陵云的想法,列举了一系列失败的可能,最后来了一句,“要不,还是算了?”

顾陵云不为所动,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若是真的取了内丹,可会有什么遗症?”

医修揉了揉脸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碎碎念道:“遗症?都取了内丹了,您说呢?肯定是要重伤一段时日,不过……好好养着,或许可以安然无恙。”

也只是或许。

要是真的挖了内丹,又怎么可能真的恢复如初?

顾陵云神情不变,颔首:“知道了。”他顿了顿,再次确定道,“这个涅槃之法,是否真的能起到效用?”

医修艰难地点了点头。

医修出身百草谷,是新一辈的佼佼者,医术难出其右。

当初,顾陵云也是许下一个承诺,方才将这位医修从百草谷请了出来,给陆山月调养身体。

医修照顾陆山月这么多年,是最了解他的情况不过的了。不得不说,若不是陆山月有个好爹好师兄,怕是现在骨灰都已经凉了。

就算是用了凤凰血、龙珠草、星石等等灵药,也不过是让陆山月苟延残喘。

时间久了,这些灵药的药效不明显,等待陆山月的也只是一个“死”字。

而现在这个涅槃的秘法听起来荒唐了一些,但也是有所依据,根据古籍记载,用涅槃之法重塑身躯,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可这涅槃不是这么简单,要先有凤凰血,然后再是一枚凤凰后裔的内丹。

凤凰血是有了。

可这内丹……要从活人身上取来。

医修一向宅心仁厚,有些不忍,再次开口问道:“您真的要用他的内丹给陆山月治病?”

妖族的内丹是何其的重要?被取走了,就算后面用灵丹妙药再生出一个,也是截然不同了。

取走妖族的内丹,说得轻巧,等同于是断了修行的后路,几乎是不可能飞升的了。

医修将利弊仔细说清楚了,以免顾陵云日后后悔。

毕竟内丹挖了,总不能再塞回去。

医修一片好心,顾陵云却不想再听,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知了,不必再说了。”

医修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憋出了一句:“这值得吗?”

顾陵云没有再说话,只是眉眼冷峻。

值得吗?

也不是值不值得问题,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陆山月若是没有这颗内丹,会死。

而若是取走慕枝的内丹,或许他会痛苦一段时间,可日后用灵丹妙药也足以弥补这损伤了。

至于取走内丹后的损害,无非就是不能修炼,断了长生路。

这是小问题,慕枝一向贪玩,又不喜修炼,应当是无妨的。再说了,到时慕枝要与他结为道侣,在举行结契大典昭告天地以后,两人的气运便相连一起,更不用苦苦修炼了。

日后他修成大道,飞升而去,自然会带上慕枝。

而慕枝只要乖巧地待在长明峰就是了。

顾陵云已然打定了注意:“按照我说得做便是。”

一切的准备都已经被安排好了。

只是顾陵云漏了一点,没有去问慕枝的意愿。也或许,在他心中,慕枝愿不愿意都不重要。

医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陆山月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他虽一心给陆山月治病,但也听说过外面的风言风语。

这小鸟妖,千里迢迢从梧桐乡过来,可是一心要与长明仙尊结为道侣的,现在又要挖了他的内丹去救陆山月……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实在是让人怎么也想也想不明白。

说顾陵云不喜欢小鸟妖吧,那为什么要和他结为道侣?

若说顾陵云喜欢小鸟妖吧……医修扪心自问,要让他伤害喜欢的人,肯定是做不到地。

医修想不明白。

顾陵云的目光一凝。

在他的心中,陆山月可能没这么重要,只是为了昔日的誓言,才处处护着罢了。

现在陆山月要死,他只能尽力去救。

而慕枝……慕枝这么乖巧听话,肯定是会同意的。

顾陵云的思绪一动,并不想在外人面前解释太多,只扔下了一句:“是。”

声音很快就飘散在了冷风中。

慕枝在听到这个回答后,小脑袋猛地“嗡”了一下,双耳轰鸣,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让他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金红色的神魂随之消散,化作了一道流光,重新归于身体之中。

好难受……

这不是身体上的难受,而是心理上的,好像心口被剜去了一片血肉,又被生生地撒上盐,痛彻心扉。

慕枝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逃避这一切,可是他没有,反而硬生生地逼着自己去面对。

自从来到长明峰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闪过眼前。

所有人都说,顾陵云是为了凤凰血才与他结为道侣的。

以前他不信,傻傻得觉得不是这样的,仙尊是喜欢他的。

可现在看来,是他傻得过头了。

他怎么可能比得上陆山月?

他不如陆山月。

对于所有人来说,陆山月就像是皎洁的月光、精致的玉器,是要好好呵护关心的。

而他不过只是一只小鸟,活该被人讨厌,被人践踏,被人……欺辱。

都是他活该。

这是他自己选的。

喜欢上仙尊。

离开梧桐乡来到长明峰……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他怪不了谁,只能怪自己太愚蠢了。

慕枝想要哭,但他的眼泪早就在之前流光了,眼睫颤抖,竟连一滴泪都没有落下来。

“原来是这样的。”他的目光空洞,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喃喃道,“是这样的啊。”

慕枝彻底醒悟了过来。

当初在离开梧桐乡的时候,妖王曾经问他会不会后悔。

当时他年少无知、天真纯粹,连犹豫都没有,就脆生生地说出了一句不会后悔。

可来到长明峰以来,慕枝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地爱慕仙尊。想为仙尊唱歌、跳求偶舞、筑漂漂亮亮的巢。

可却被人害得的嗓子哑了,羽毛变得暗淡了,精心筑好的巢被人拆了。失去了一切,就连内丹,就要被取走给陆山月治病。

现在想来,爱慕仙尊,就是他的原罪。

慕枝恍惚地站了起来,赤脚站在了地上:“我后悔了。”

“我想要回梧桐乡了。”

慕枝的身体虚弱,神情恍惚,走得摇摇晃晃,随时都要倒在地上一般。可他的脚步出乎意外地坚定,一步一步,朝着外面走去。

年少无知的情感来得炽热鲜明,就差奉献出自己的一切,来讨好喜欢的人。

可这样的爱太过于盲目无知,也太过不公平,注定得不到一个结果。

长明峰上还留着顾陵云布置的屏障,慕枝不管不顾地走过去。可意外的是,屏障并没有起到作用。

慕枝的脸颊上闪烁着金红的纹路,凭空燃烧起了一簇火焰,将一切的桎梏都焚化至净。

他走了出去。

现在已经是春日了。

可长明峰上依旧是冷的,地上覆盖着一层薄霜,鲜少见到一点绿意。

慕枝丝毫不觉,赤着脚踩上了土地。

火在燃烧。

他的眼前冒出了一片金红,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依靠着本能,毫无阻碍地走向了顾陵云所在的地方。

他要回家。

去哪里都好,他不要留在长明峰了。

让不想当仙尊的笼中雀了。

他是快乐自由的慕枝。

医修走后,顾陵云一人在悬崖边上驻足了许久。

他望着天际的流云,隐隐生出了一些犹豫。

可这犹豫还没变得鲜明起来,视线中就冒出了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

慕枝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悬崖的风声凌冽。

慕枝实在是太瘦了,衣服挂在了他的身上,空荡荡的,像是一阵风就要被吹走了。

他微微抬起手臂,衣袖就像是一对张开的翅膀,振翅欲飞。

顾陵云侧过身,遥遥问道:“慕枝,你怎么出来了?”

慕枝置若罔闻,只是仰起小脸,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顾陵云分明就站在他的面前,可是为什么觉得这么遥远?

好似云雾缥缈,环绕身侧,却怎么也抓不入掌心。

慕枝突然想起了当年在梧桐乡,与顾陵云的初见。

那时桃花蘸水,燕子闹春。

慕枝无忧无虑地趴在梧桐枝头,凑过去和一旁的雨燕说悄悄话:“你看,那个人长得可真好看呀。”

雨燕歪着小脑袋,用黑豆般的小眼睛望了过去。

只见远处缓缓走来一道身影。

那人白衣玉冠,端得是容色无双。眉是远山,鼻梁是峻岭,唯独有一处不好,那就是唇角冷硬,是薄情之像。

明明是在四季如春的梧桐乡,可他却与四周的繁花似锦格格不入,看起来怪冷漠的。

就像是……一块好看过头的冰雕。

雨燕盯着看了一会儿,仰起了头,做出了回答:“啾啾!”

不好看。

光秃秃的,连羽毛都没有,一看就不会飞。

慕枝皱了皱鼻子,比划道:“你不懂,人就是要这样长的。这样长才好看。”

雨燕依旧坚持它的观点:“啾啾。”

有羽毛才好看。

慕枝:“不是的!”

许是慕枝和雨燕的讨论太过于激烈的,途经此处的白衣人抬起眼皮,轻轻扫了一眼。

慕枝下意识地缩了起来,用气声说:“他在看我!”

雨燕拍拍翅膀,翻了个白眼。

偷看别人被抓了个正着,怎么想都是怪害臊的。

慕枝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可梧桐树上拢共这么点大的地方,他一躲,一个不稳就直接从上面摔了下来。

慕枝下意识地要张开翅膀,可他忘了现在是人形,双臂在半空中扑腾了一下后,还是不能阻止下坠的趋势。

“啊!”慕枝惊呼了一声。

他以为会摔个屁股痛,死死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可是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到来,白衣人挥出了一道灵气,稳稳地拖住了慕枝。

哗啦——

树枝摇晃,叶子飘摇,其中一片梧桐叶正好落在了慕枝的头顶。

慕枝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怔怔地看着白衣人,过了半晌,傻傻地追了上去,直白地说:“你真好看,我喜欢你!”

白衣人像是笑了,又好像没有:“小鸟,知道是什么喜欢吗?”

慕枝瞪圆了眼睛:“我当然知道!”

记忆就在此中断了。

可能是过了太久了,过去的一幕幕都变得朦朦胧胧了起来,看不真切。

这段记忆实在是太过于美好,就更衬得现在的残酷。

慕枝甚至开始怀疑,当初的那一点温情,是不是都是他的臆想?

更或许说,顾陵云一直都是这样,从未变过。

变得,其实是他。他看清了这一切。

顾陵云见慕枝不说话,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烦躁:“慕枝,又怎么了?”

慕枝回过神来,没有哭、也没有难过,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仙尊,你是要我的内丹吗?”

顾陵云的眉心一跳:“你怎么知道的?”

他打算结契大典举行之后,再告知慕枝这件事。

慕枝歪了歪头,一如往日天真:“想要吗?”

顾陵云沉默了片刻,低沉着嗓音解释道:“慕枝,这只是权宜之计,等陆山月的病好了……”

慕枝打断了他的话:“等陆山月的病好了?”

又是这一句话。

好似,他的一切都排在陆山月的后面,只配在陆山月的后面。

等陆山月的病好了才能唱歌,不然会打扰到他的清净。

等陆山月的病好了,才能搬出长明峰,在这之前,起了什么冲突都先让让他。

等陆山月的病好了……

慕枝直直注视着面前的人,声音有些轻:“可是,要用我的内丹来治他的病。”

顾陵云承认了:“是。”他缓缓道,“只是一颗内丹而已,算不得什么。”

对于顾陵云来说,是这样的。

慕枝不过练气期,就算失去了内丹也没什么打紧的,只要他从指缝中漏点灵气给慕枝,就足以跨越一个境界了。

取内丹也不会有痛苦。只要睡上一觉,就能毫无感觉地取走内丹。到时再用一些灵丹妙药,完全可以弥补失去内丹受到的伤害。

反正刀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只感觉不到痛的。

慕枝恍然大悟:“算不得什么,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对于顾陵云来说,他的一切都是不重要的。

被欺负了没关系。

嗓子被人毒哑了,不能唱歌了,不重要。

就连内丹,都是算不得什么。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或者说,在顾陵云的眼中,“慕枝”这个存在就是无足轻重的。

慕枝就是一只鸟,养在长明峰里,空闲的时候就逗弄一下,放松心情。而一旦有了事,便可以扒筋抽骨,添补空缺。

顾陵云皱起了眉头,觉得慕枝的状态有些不对。他想要先哄好慕枝,可脱口而出的,还是熟悉的那一句话。

“慕枝,别闹了。”

慕枝从未像是现在这么清明过,笑了起来:“其实我根本不重要,比不上陆山月。”

顾陵云反驳:“不是……”

慕枝将手掌按在了胸口,感受着胸膛中跳动着的心脏。他直接手指没入了胸口,笑得天真无知:“没事的,不用骗我了,我会把内丹给你的。”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像是在梦呓,“你知道,我喜欢仙尊的,仙尊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顾陵云终于脸色一变:“慕枝!”

想要用他的内丹是一回事,眼睁睁地看着他挖出内丹又是一回事。

顾陵云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慕枝没有听见,或者说,听见了也没有停下动作。他缓缓地伸出了血淋淋的手指,可见手掌中捧着一枚滚圆的内丹。

因为修为所限,内丹不过龙眼大小,上面萦绕着一道金光,隐约可听见一声凤鸣。

慕枝像是献宝一般,捧了过去:“这是我的内丹,仙尊,给你莮酆。我什么都会给你的。”

顾陵云没想到慕枝的反应会这么大,怔在了原地,竟一时不敢伸手去接。

慕枝的胸口在淌血,脸上却还带着一股朦胧的笑意,送上前去:“仙尊,给你。”

内丹静静漂浮在了半空中,金红相间,十分刺眼。

顾陵云的喉结上下一滚,不复往日的冷静淡漠:“慕枝,你、不用如此。”

明明有更好的方法来处理这件事,为何要如此惨烈决绝地取出内丹?

慕枝轻快地说:“没事的,我不重要呀。”他重复道,“我不重要的。”

话还没说完,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措不及防地往下倒了过去。

顾陵云来不及多想,伸手将人扶住,在触碰到慕枝的时候,他才发觉小鸟儿的身上滚烫,犹如岩浆流淌一般。

低头一看,可见慕枝的胸口出现了狰狞的伤口,鲜血淅淅沥沥地流淌了下来,不会儿就将地面染成了一片红褐色。

顾陵云挥出一道灵气止血,哑着嗓子说:“慕枝,我带你回去休息。”

慕枝的精神出乎意料得好,还有余力问:“回哪里去?”

顾陵云道:“长明峰。”

慕枝轻轻摇头:“我不要去长明峰,我要回家了,回梧桐乡去。”

顾陵云的手上用力,拉住了慕枝,他有一种感觉,若是不拽住慕枝的话,小鸟儿就要飞走了。

他生硬地说:“不准回去。”

慕枝轻轻眨了眨眼睛:“为什么?我已经没有用了呀。”他看不出悲伤,只是认真地说,“我不会唱歌了,也不会筑巢了,连内丹都给仙尊了。”

“我已经没用了,仙尊也不喜欢我,我留在这里做什么?”

顾陵云失神了片刻:“我没有不喜欢你。”

慕枝只是笑笑。

以前听到这句话,他会开心得像是个傻子。

可是现在他心中平静,连一点波澜都没有生起了。

顾陵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你回不去梧桐乡了。”

慕枝眨了眨眼睛:“是吗?”

他也知道,梧桐乡与长明峰距离千万里之遥,怎么飞也飞不到。

若是顾陵云想要留他,他就会成为笼子里的小雀儿,再也不能离开了。

可是,他不会留下来的。

谁也不能将他留下来。

慕枝笑了起来,眼瞳熠熠生辉:“仙尊,我真的好喜欢你。”

顾陵云怔了一下。

可就在这刹那的空隙间,慕枝挣脱了控制,踉踉跄跄地跑向了悬崖边上。

他的衣诀纷飞,像是要乘风而去。

顾陵云厉声道:“慕枝!”

慕枝没有回头,满心欢喜地:“仙尊,我要回去了——”

他义无反顾地向前迈出一步,直接投入深渊之中。

顾陵云的脉搏漏跳了一拍。

一阵狂风卷来,慕枝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悄无声息地被深渊所吞没了。

顾陵云上前一步。

这时,崖底发出了一声清亮的啼鸣。

顾陵云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慕枝是鸟。

鸟儿是会飞的。

慕枝如此反常,肯定是一时接受不了,等回到长明峰好好休养,一定能想通的。

毕竟慕枝这么的乖巧听话……

正想着,顾陵云见一道身影掠过了天际,划出了一道金红的弧线。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慕枝,我们回去。”

可给予他回答的,只有炽热的火焰。

慕枝轻轻地落在了悬崖边上,仰起了小脸,望向了梧桐乡所在的地方。一簇火焰从他的脚尖升腾而起,席卷上了白皙的皮肤。

可奇怪的是,慕枝一点也不同,反倒像是回到蛋壳里面一样,暖洋洋的,让他昏昏欲睡。

“慕枝!”

顾陵云伸手要去拽慕枝。

可对于慕枝而言没有痛苦的火焰,在顾陵云身上却是火光炽热,就算是以他的修为,都生生被灼烧掉了一块皮肉。

顾陵云顾不上这些了,耐住疼痛,向着火焰深处伸出了手。可不管怎么样,总是差这么一寸。

顾陵云的眉心一凌,抽出了剑刃,朝着金红色的火焰挥出了一道凌冽的剑气。

火焰巍然不动,好似亘古存在一般,除非自己熄灭,外力无法催动一丝一毫。

顾陵云终是心慌了起来。

他从来没觉得慕枝会走。

不管过去多久,慕枝总是乖巧地守在长明峰,等待着他回来。慕枝永远不会生气恼怒,只要一踏上长明峰,就能听见慕枝脆生生地喊上一声“仙尊”。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慕枝。

终于,慕枝要走了。

而且是不惜代价,要离开长明峰。

此时,顾陵云再也找不到往日风轻云淡的模样,他的血气翻涌,赤红着眼睛,道:“慕枝,不准走!”

是慕枝主动来招惹他的。

怎么可以一走了之。

慕枝听到了呼唤声,侧过了头,微微笑道:“仙尊,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现在知道了,喜欢一个人好痛好累,所以我不想再喜欢了。”

“就这样吧,仙尊,我要回梧桐乡去了。”

在火焰中,慕枝不再痛苦,也没有哀伤。他的目光诚挚,带着无忧无虑的笑意,好似真的回到了梧桐乡的那一段时间。

在漫山遍野的梧桐树林间,鸟雀们嬉戏打闹,唱歌跳舞,它们衔来最甜蜜的果实,聚集在慕枝的身边。

慕枝恍惚了一瞬,朝着并不存在的鸟雀们伸出了手。

那一日。

长明峰的火烧云格外地炽热鲜明,如同被血染红了一般。

那一日。

长明仙尊枯守山崖至天明。

这一场大火来得不明不白,又汹涌炽热,待最后一簇火苗熄灭后,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

就连一根羽毛都没有。

顾陵云意识到了这一点,身形摇晃了一下,心口传来了一阵刺骨的疼痛。

他的鸟儿飞走了。

于此同时。

梧桐乡也烧起了一场大火。

连绵如山丘的凤凰骸骨无声无息地烧了起来,金红火焰熊熊,直冲九霄,在上空留下了一道七彩的光晕。

这火来得莫名其妙,鸟雀们惊慌失措,振翅而起。

可等到火势卷来的时候,它们才发现这火苗并不伤人,反倒是暖洋洋的,温柔地环绕在四周。

鸟雀们未开灵智,见火不伤人,反而欢呼雀跃了起来。它们自发地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围绕着火焰一圈一圈地飞,发出清脆动听的啼鸣声,像是在唤醒什么。

不远处的山崖上。

妖王远远地望着,并没有阻止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妖族长老忧心忡忡,问:“妖王,这是怎么回事?”

妖王的神情复杂:“凤凰……历劫归来了。”

妖族长老从未听说过什么历劫的事情,问道:“是什么劫?”

妖王吐出了两个字:“情劫。”

话音落下,山川间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啼鸣,好似从天上来,又好似从火中来。

在这一声之后,火势渐渐小了下去。

在被火烧过之后,漫山遍野的梧桐树变得更加的挺拔,树叶上像是染了一层金光。

妖王走了过去,星火渺渺,可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蜷缩在了其中,他在熟睡中,不愿意起来。

“慕枝……”妖王轻声呼唤,“你该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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