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陵云知道,慕枝如今不想见到他。
所以他便隐蔽了身影，只远远跟在了后方，一直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以他的修为,想让别人发现不了，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慕枝毫无察觉。
倒是东琼发现了,不动声色地扫过跟在后方的身影，脸上闪过一抹冷意。
喜欢跟在后面看？
东琼唇角的笑意古怪，不过一瞬，就恢复了正常。他加快了脚步,凑在了慕枝的身旁：“要休息一会儿吗？”
说着,还亲昵地伸手，想要摸一摸慕枝的发尾。
慕枝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避了开来：“不用了。”
他一心只想着早日到东漠,办完了事就回梧桐乡,并不想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
东琼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随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歪着头问：“要不,我带你飞一会儿？”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飞得很稳的，身上的羽毛也是金闪闪的,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
东琼流有上古神禽的血脉，原形是金乌。
羽翼赤金,犹如太阳般璀璨耀眼。
可慕枝还是拒绝了：“……不用。”
东琼连着被拒绝了两次，不过这并没有对他造成影响,依旧想着法的向慕枝献殷勤。
一会子翻山越岭地摘来甜美的果子,一会子又掬起一捧清水送到慕枝的面前。
东琼目光诚挚、态度热情,若是慕枝想要拒绝，他便露出沮丧之色，委屈地问：“以前我们关系这么好，一起睡觉、一起唱歌，现在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此话一出，慕枝也不好拒绝了，十次里面总要接受个一两次。
东琼生来就会得寸进尺，慕枝让一步，他就会顺杆爬三尺。还未走出这片荒郊野岭，两人看起来已是十分亲密。
在外人看来，更是关系笃定，非同寻常。
一路向东行去。
荒野渐渐散去，眼前出现了些许人烟。
再往前去，可见一座小城矗立。
城墙旌旗猎猎，下方来往的有凡人也有修士。
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慕枝与东琼顺着人流走入了城中，未曾多做停留，而是直径走向了乘坐飞舟的地方。
梧桐乡与东漠相距不远。
但修真界地域辽阔，这“不远”，也要行上数月时间才能横跨。
飞舟是修真界常用的代步工具，以灵石为驱动，以飞舟做载，可以大大减少路途所耗费的时间。
正因如此，搭乘飞舟的地方排了一条长队。
东琼望了一眼，说：“我去买票，慕枝，你在这里等我！”
慕枝点了点头，停留在了原地。
这四周人来人往，热闹非常，站了一会儿，嘈杂的声音就止不住地往耳朵里面钻。
“这飞舟票又涨价了，越来越贵了。”
“好像是因为最近这一片不太太平，前些日子有吃人的大妖出没，飞舟加固了阵法，所以才变贵了。”
“我也听说了，据说，那大妖心性凶残，见过它的人，竟没有一个活口……”
慕枝对他们口中的大妖不感兴趣，只觉得太吵闹了，耳畔一阵嗡嗡作响。
大概是因为长明峰上的遭遇，让慕枝不甚喜欢人群，见周围人越来越多，他微微蹙起了眉头，往一侧退去。
这一退开，没有注意到附近的情况，差点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慕枝侧过头，道了一声歉。
本来就只是差点撞到，双方并没有肢体接触，可那人竟然夸张得惊呼了一声，直接倒在了地上，发出了“哎呦哎呦”的痛叫声。
慕枝怔了一下。
那人捂着胳膊，惨叫道：“你把我撞伤了！”
这一动静，立即吸引了附近之人的围观。他们看了过去，一看清事主，就对地上的人指指点点。
“讹人。”
“又是这是泼皮无赖。”
“啧啧，肯定是泼皮无赖见这少年人皮白肉嫩的，想下手讹一笔钱。”
躺在地上的是这个城中有名的无赖，常年游荡在街头，见到肥羊就上去碰瓷。
因他有几分修为在身上，碰瓷的对象也是一些涉世不深、初出茅庐的少年修士，所以次次都能成功讹到几枚灵石。
无赖躺在地上痛叫，偷偷从缝隙中瞥了一眼。
这少年生得稚嫩，身上披着的羽衣又是价值不菲，想来这次能够大赚一笔了。
这么想着，他叫得声音越发地大了。
慕枝面对过怀疑，也面对过谴责，可……这碰瓷，还是第一次。他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想要避开。
无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肥羊，怎么会肯轻易让人跑了。他刚刚还喊着手断了，现在又眼疾手快地伸手将人拦住，甚至还想去拽慕枝的衣角：“赔钱，不赔钱还想走？”
慕枝及时避开，道：“我没钱。”
无赖根本不相信，大声嚷嚷了起来：“你穿得这么好，怎么可能没钱？快点给我钱，不然我就要痛死了！”
慕枝是真的没有钱。
在梧桐乡，鸟儿们自给自足，不与外界互通有无，自然用不到花钱的地方。
慕枝抿了抿唇角，有些手足无措。
在之前，长明峰的弟子污蔑他、怀疑他，他可以据理力争，甚至可以与之刀剑相向。
那全是因为心中有一股气，想要宣泄出来。等这股气消失了，慕枝的本性依旧善良。
就算现在被这无赖碰瓷，也觉得犯不上动手伤人。
慕枝的犹豫，更是助长了无赖的气焰。
就在无赖不依不饶的时候，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声音：“怎么了？”
慕枝看了过去。
路人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东琼大步走了出来。
慕枝唤了一声：“东琼……”
东琼看了一眼，当即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安抚了一下慕枝，走到了无赖的面前，问：“想要钱是吧？”
无赖一见到东琼，顿时眼睛一亮。
无他，东琼的身上挂着的金饰闪烁着流光，足以迷瞎人眼。
无赖脱口而出：“要！”
东琼抬手一扔，两枚灵石落入了无赖的怀中。
无赖连忙接住，又急忙道：“不够！”他见东琼行事利落、出手爽快，一定是出身富贵，是一个标准的肥羊。肥羊嘛，不宰白不宰，“我被撞伤了，这么点钱，还不够我治病的！”
东琼也不生气，好声好气地问：“那你要多少？”
无赖眼珠子一转：“要……一百灵石！”
东琼为难了起来：“我现在倒是没有这么多，要不……”
无赖十分贴心地说：“你拿手腕上的镯子抵也无妨！”
东琼转动了一下手腕，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声响。他笑了起来：“这样好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取灵石。”
无赖不肯：“万一你们趁机跑了，我找谁去？”
东琼问：“那你说，怎么办？”
无赖想了想：“我和你一起去取钱！”
东琼十分好说话，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好啊。”
慕枝拉了拉东琼的袖子，无声地问：你去哪里取灵石？
东琼拍了拍慕枝的手，让他安心：“你在这里等我，放心，我会解决的。”
慕枝犹豫不定，但见东琼态度坚定，只好答应了下来。
东琼带着无赖离开了。
其他人见没戏可看，也都三三两两地散了开来。
慕枝的手指捏着衣袖，站在原地等待着东琼回来。等了一会儿，他敏锐地感觉到不远处爆发了一阵骇人的妖气。
妖气转瞬即逝。
不过一息时间，就恢复了平静。
慕枝望了过去，目光惊疑不定。
另一边。
东琼带着无赖离开了热闹的街道。
这本是一座小城，大部分人都是为了来乘坐飞舟的。离开了那条街道，附近就逐渐荒凉了起来。
无赖觉得这次撞了好运，遇到了货真价实的肥羊，正想着该怎么好好地宰上一笔，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变化。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来到了一处无人的街巷。
无赖的后颈一凉，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眼看着就能得到一大笔钱，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不是说去取钱吗？”
东琼似笑非笑：“钱，当然有。”他抬手，有什么东西被掷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无赖低头看去。
几枚金光闪闪的宝石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转，折射着璀璨的光泽。
无赖的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捡。
东琼的手指间还把玩着一枚宝石，问：“够了吗？”
无赖用力点头：“够了，够了！”他赚了个盆满钵满，脸上都要笑开花了。
东琼见状，璀然一笑：“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无赖连声道：“您问您问。”
东琼歪了歪头，慢慢地说：“刚才，你是用那只手碰得他？”
无赖没有听懂：“什么？”
东琼脸上的笑容消失，脸色突地沉了下来：“我不喜欢一个问题问两遍。”一阵阴风刮过，他的声音有些扭曲，“既然这样，那就全留下来吧。”
生满青苔的墙壁上，倒映出了两个人的影子，一个漫不经心地站着，一个惊慌失措地要跑。
巷子上空一暗。
等到乌云重新散开的时候，墙壁上只能看见一道身影了。
啪——
一枚枚宝石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四处滚落。可见宝石切面精致完整，沾染着一抹猩红的血液。
东琼的脚尖碾过一枚宝石，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在即将走出巷口的时候，他侧过头，问道：“我怎么不知道，长明仙尊什么时候有了偷窥的爱好？”
话音落下，一道冷白的身影走了出来。
顾陵云目光一凝，落在了东琼的身上，冷声警告道：“你最好收敛一些。”
东琼舔了舔唇角，将一抹血渍卷入口中，咧嘴道：“你管得是不是太宽了？滚开！”
顾陵云的面容冷峻，并不退让。
狭窄的小巷中，两人对立而站。
明明没有人动手，巷中却莫名地刮起了两股风。
一道冰冷。
一道炽热。
两股风碰撞在一起，最终还是消弭于无形，一点动静都没有留下。
不必大动干戈，胜负已分。
顾陵云巍然不动，连发鬓都未散乱，而东琼却后退了半步。
如此看来，顾陵云略胜一筹。
东琼的眼瞳缩紧，随后又放松了下来，朗声笑了起来：“比我厉害有什么用？你这辈子，都无法光明正大地站在慕枝身边。哈哈——”
顾陵云的眉心一跳，目光中透出一股森然之意。
东琼丝毫不受影响，足尖一点，从巷口上方一掠而过，只留下一道声响。
“喜欢跟，那就跟着。”
“不过，你最好藏得好一点，不要让慕枝发现了。”
顾陵云立于原地，一直到东琼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中，这才缓缓地松开了手。
寒风吹过，白衣纷飞。
远远看去，他的背影有些萧瑟。
慕枝没有等太久，就见东琼回来了。
不过那无赖不见了身影。
慕枝问了一句：“那个人呢？”
东琼：“他啊，拿了钱就走了。”
慕枝盯着东琼看。
东琼摸了摸鼻尖：“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慕枝摇头：“没有。”他顿了顿，“刚才，我感觉到那边爆发了一股妖气。”
那妖气转瞬即逝，若不是他感觉敏锐，都要以为是错觉了。
东琼顺着慕枝所指地方向看了过去，捏着发辫转了转：“有吗？我都没感觉到，是不是你弄错啦？”
东琼的神情自然，不似作伪。
慕枝正要说什么，还未开口，就被东琼打断了，他一脸可怜兮兮的：“我回来的时候才知道那个人是个惯犯，常年在这里坑人碰瓷的，我还被他讹去好多宝石呢。”
慕枝没经历过多少事，才知世间有做这种行当的。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听着东琼这么说，不免有些内疚：“都是我的错，我把宝石赔给你。”
东琼摆手道：“不用啦！”
慕枝不想欠人情，执意要给。可这次出门着急，他什么东西都没带，翻找了一下，连一枚宝石都没找到。
东琼笑了起来：“真的不用给了。”
慕枝低头：“回梧桐乡了还给你。”
东琼无奈地耸耸肩：“好了，随便你啦，不过……等回到梧桐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
慕枝闷声道：“给你算利息。”
东琼弯腰，从下方对上了慕枝的眼睛：“开玩笑的，这样好了，你笑一个给我看看，就不用你还了。”
慕枝眼睫闪动。
东琼：“就笑一个，好不好嘛？”他用手指抵在了嘴唇边上，往上一推，做出了一个笑脸，“就这样。”
慕枝见他的鬼脸滑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接着唇角一软，笑容弥漫在了脸上。
东琼也笑了：“慕枝，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听到东琼这么说，慕枝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淡。
自从修了无情道，他的感知与往常不同，不管是爱还是恨，都好似隔了一层薄雾，蒙蒙的，并不真切。
连欢欣快乐都不如以前畅快。
慕枝知道其中的区别，也分辨不出这种转变是好还是坏。随着修为的精进，他的情绪起伏就越发地少了。
慕枝沉默了下来。
东琼瞥了一眼，转移了话题：“飞舟要起飞了，我们走吧！”
飞舟凌空而起，发出轰鸣之声。
轰然一声巨响，四周木制羽翼升起，掀起一阵飓风。
慕枝随着人群来到甲板上，望着下方景色变得渺小，最终化作了一个黑点。
东琼拿着船票：“票都快卖完了，不过还好我来得及时，买到了一个房间。”
慕枝转过头：“一个房间？”
东琼甩了甩手中的船票，笑嘻嘻地说：“这两日，我们可要挤一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