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织田作之助还是给自己取了个笔名,用以代替封面上那看到就让他惶恐万分的【织田作之助】的大名。
毕竟日后二叶亭鸣还可能把那位作家织田作之助的作品也放出来,就算有蒙蔽感知的技能别人不会被发现重名现象,织田作之助光是想象一下【织田作之助】和【织田作之助】被一起提到的场景,自己就已经忍不住先被尬住了。
那时候他可能都分不清哪个织田作之助是哪个。
所以还是起个笔名吧,作家圈子里用自己真名发表作品的其实反而是少数,基本都有个笔名,个别还会有好多个马甲轮换着披,像是生怕读者认出下面的作者究竟是谁。
织田作之助不怎么擅长取名这件事,突然叫他取个笔名出来实在是有些为难,但他又担心自己犹豫得久了二叶亭鸣就真把他的大名印在杂志上,便左右看着房间里试图搜索些灵感,看到映在窗玻璃上自己的身影时不知怎么的灵光一闪,道:“叫……种吉。”
二叶亭鸣想了下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个,挑眉道:“你确定?这可是你作家出道的第一个名字,不再好好想想?”
于是织田作之助又作势认真考虑了一会,确定道:“就叫种吉吧,我挺喜欢这个角色的。”
种吉是《夫妇善哉》里女主角父亲的名字,一个老实到几乎有些懦弱的底层小人物,在故事里出场也不多,但织田作之助莫名地很喜欢这个角色,作为故事里第一个出场的人物,几句话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织田作之助突然有点想去再读一遍《夫妇善哉》了,又道:“明天吃天妇罗怎么样,炸点牛蒡、莲藕、山芋什么的……”
“可以啊。”二叶亭鸣不挑嘴,从来是掌握着厨房大权的织田作之助做什么他就吃什么,织田作之助又低声念着明天要早点去蔬菜店买菜,用琐碎的杂事平复下自己纷乱的心情后,才专心地看起二叶亭鸣递给他的那本杂志样刊。
“唔,名字不错。”织田作之助率先关注了一下杂志的名字,不论内容如何,名字取得气派些总能吸引更多人的注目,而二叶亭鸣给杂志取的名字,无疑是又气派、又一看就是二叶亭鸣会取出来的名字。
——《争鸣》。
封面上是与鸣屋招牌同款的字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只是看着耳边就突然响起一声清唳。
那绝不是多么乖顺温驯的鸟儿,张扬又放肆地炫耀着自己的羽毛与歌喉,挑衅着整个森林都变得躁动而喧嚣起来。
来啊,与我一同鸣唱啊,直到嗓音嘶哑,只能唱出泣血的啼音。
直到唤醒这沉睡的土壤,驱走这无尽的长夜。
甚至于忽然之间,织田作之助就觉得自己必须要去写点什么才行,要让自己笔下的文字也为什么而歌唱,与那声响亮到令他灵魂震颤的长唳相应和。
他必须得写点什么才行……
“啪。”
二叶亭鸣在晃神的织田作之助面前打了个响指,叫回了织田作之助的神志。他看着织田作之助揉着额角不太舒服的样子,问道:“我在刊名上加了点特效,是不是效果太强了?”
织田作之助回了回神,也察觉到自己刚才的状态不对劲,“是太强了……我刚刚差点就要冲去书房,好像不写点什么不行一样。”
包括现在他都不能认真往刊名上看,稍微注意力集中一点就觉得坐立不安,被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催促着,不在文稿纸上写几行字就焦躁得心里头上火——这样他根本没心思去看杂志的内容,光是让自己安稳坐着都很吃力了。
“那我把效果调低点。”二叶亭鸣手动调整了一下刊名的特效闪亮度,“这样呢?”
“嗯……”织田作之助又对着封面感受了一下,翻开看了两页之后摇摇头,“还得再低点。”
这个程度对他来说是差不多了,能一下子叫他清空杂念被拉扯进应有的宁静状态里,在对杂志的内容产生好奇与探究欲的同时也更容易代入进故事,像是听到了海妖歌唱的水手那般不自觉地沉浸其中,整体体验非常好。
但织田作之助是从小接受高强度训练的前·杀手,精神抗性要比一般人强很多,对他来说差不多的强度对一般人而言就有点过高了,比如叫仓库街的那些混混们来看,虽然不会产生他刚刚那种高涨过头的创作欲,却很可能会过度沉迷而导致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于是二叶亭鸣把特效亮度调得再低了一点,不得不说这挺考验他的微操技术的,具体可以类比下在触摸屏上滑动调整音量,从大调到小很容易,从小调到很小但又不能静音,就得小心翼翼一点点来了。
所以普通人类的精神抗性原来这么低的么……二叶亭鸣身边一圈没一个符合标准可供他参考的普通人,所以给刊名加特效的时候他是跟着感觉走的,现在看着那微弱到约等于无的特效亮度,二叶亭鸣仿佛感受到一点兰波跟他吐槽打下属时控制不住轻重的感受。
早知道就不多余加这个特效了。
二叶亭鸣在心里小声逼逼,看到织田作之助翻开杂志忍不住紧张了一下。虽然杂志里的文章不是他写的,可从选题选稿到版面设计全都是他一手包办,人生重要的第一次当然还是希望能得到好一点的评价。
杂志的基础板块设计二叶亭鸣参考了不少其他杂志。这个世界的文学刊物状况惨淡,新闻娱乐性质的杂志经营状况稍微好一些,都是杂志嘛大体结构还是互通的,基本是几个固定的板块每期不同的选题,销量好的还会在末页设置广告位,用来招商拉赞助添补经营成本。
织田作之助手上的杂志也遵循着这个设计规则,简单划分成了三个板块——【时文】、【古文】和【论文】,分别对应着当今作家的优秀作品、作为经典传颂至今的古典文学作品,以及相对专业晦涩又必不可少的文艺评论和文学理论。
《争鸣》的第一期总共刊登了十二篇文章,不仅有日本作家的作品,还有外国作家的作品。
日本作家的几篇作品织田作之助都十分熟悉,包括古典文学部分的两篇他也读过,但是另外几位外国作家的名字他就是第一次见到了。织田作之助猜这些都是二叶亭鸣书库里外语区的藏书,由于他只会说点磕磕绊绊的英语,外语区那几个书架他再怎么感兴趣也只能望而兴叹。
但眼下既然有二叶亭鸣翻译好的版本放在眼前……
织田作之助心里对排在前面的几位大作家表示了歉意,手上却是毫不犹豫地跳过了他们,快速往后翻到刊登外国作家作品的那一页,像捕捉田鼠的狐狸那样一头扎了进去。
第一篇是一位叫做居伊·德·莫泊桑的作家所书写的,叫做《项链》的故事。
……
“这是我的异能力【项链】,你看哦,一定要认真看哦——”
仍旧是凡尔纳所居住的法国小镇,仍旧是那个荒废无人的旧码头,有着一脑袋棕色小卷毛的青年蹲在凡尔纳身边絮絮叨叨。他拿着一支纸折的玫瑰,只是用手轻轻在花瓣上拂过,纸玫瑰瞬间就有了花朵鲜嫩娇艳的质感,在他指间化作了一支货真价实的玫瑰花。
这魔法般神奇的一幕也没能赢得凡尔纳的眼神,他看着大海的远处,把耳边的碎碎念当成鸥鸟的鸣叫。
青年被凡尔纳忽视了也一点不气馁,自顾自在凡尔纳旁边一屁股坐下,顺着凡尔纳的视线往海的那一边望去,嘴上还在说个不停。
“我挺喜欢我这个能力的,还能把玻璃变成钻石黄铜变成黄金呢,没中奖的彩票也能变成中奖的,特别好用。不过有个嘴臭的死人脸老说我这叫旧物换新,他搭档还护着不让我打他,两个家伙都讨厌得要死……嗯,你不用担心被他们欺负,那两个坏家伙一块在远东失踪了,说不定现在在哪个犄角旮旯吃土呢。”
他快活又俏皮地对着凡尔纳眨眨眼,自来熟地搭在少年的肩上,“毕竟祸害遗千年嘛!”
他这过于亲近的姿势让凡尔纳不自在极了,他抿着唇推开青年的手,终于开腔说了第一句话,“您有事吗?”说完凡尔纳又想起拉格洛夫小姐教导他要有礼貌,于是又加上了后半句的尊称——“莫泊桑先生。”
凡尔纳其实很紧张,考虑到他在梦境中加入了那个听起来就不合法的“国际和平组织”(欧·亨利语),突然被自称法国政府的莫泊桑找上门时,凡尔纳差点跳海逃跑。不过他很快想起了自己上次入梦时王尔德先生跟他说的事情,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装出跟之前一样对什么都不关心的冷淡样子。
王尔德告诉凡尔纳,他们几个超越者在平复心情之余坐下来合计了合计,既然大家都在彼此面前暴露出了最脆弱难堪见不得人的一面,四舍五入就是能交付后背的战友了,作为见证他们之间战友情的第一次合作,凡尔纳就被他们打了个配合,卖给了法国政府。
凡尔纳:???
王尔德也给凡尔纳解释了原因——的确按照二叶亭鸣的说法,凡尔纳的异能力【神秘岛】是个相当强大的阵地技能,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安全稳定的实体根据地没错,可凡尔纳现在还是个白板新手,对异能力是什么都一知半解。
任何一个超越者都需要大量的资源和经验才能喂出来,没有人教导凡尔纳再好的天赋都是白费,更不要说他能力发动的前提就是得有座岛,超越者们想不被人怀疑的搞个天然岛或建个人工岛着实困难重重,还得小心不让凡尔纳暴露在自己国家的政府眼里。
凡尔纳不是还没记事的小孩子,不具备被拉拢归化的脚尖,一旦这么个好苗子被法国政府之外的国家发现,基操就是派人把这个法国未来的超越者扼杀在摇篮里。
所以超越者们最后把主意打到了法国政府的头上,说白了就是欺负法国既没有奥威尔这样的洗脑小能手,又没有海涅这样的人形测谎仪,还刚刚损失了兰波魏尔伦这对超越者搭档,正是青黄不接最需要新血补充的时候。
而他们的凡尔纳年龄小履历干净,海涅都扒不出半分疑点的白纸一张,只要梦境里给他紧急培训下演技和话术,以欧·亨利为首的情报人员们再演场戏打个配合,法国政府绝对会上赶着把这颗好苗子挖回去好好培养。
法国栽树,他们乘凉,岂不美哉。
当然,计划实施前超越者们也征求了凡尔纳本人的意见,毕竟这件事情还是有着一定的风险的,如果凡尔纳真的不想他们也不会强迫,实在不行让王尔德装个病撒个泼闹腾着非得要个岛,英国为了哄这个大宝贝说不定就真给他建一个出来呢。
再或者……
嗯……
反正总归会有办法的嘛。
他们把好的坏的都跟凡尔纳讲得明白,凡尔纳回去辗转反侧了好几天,对十四岁的少年来说这个决定过于困难了,但最终他还是下定决心答应了这个计划——他总要去冒一些风险,总要努力变得更强更有用一些,才能真正变成这个团队、这个“国际和平组织”的一份子,才能确定他是在和其他人一起为了什么目标而前进着的。
有人在为他谋划着以后,有人教导他如何保护自己,有人如道标般给他指引前进的方向,告诉他要往哪里航行,又要在哪里靠岸。
凡尔纳想自己或许是误入了万神殿的渺小凡人,但那些神灵们慷慨地接纳了他加入这场虚妄的宴饮。
他们握住了他僵硬麻木的双手,明明他的文章里没有提到半个字,明明他自己都未曾觉察心底埋藏的声音,他们却听到了他灵魂深处孤独绝望的呐喊。
他和他们隔得那么那么远,也从未曾在现实中见过面。美国、英国、西班牙……凡尔纳都未曾走出过这个小镇,那些国家远得像在另一个世界。
凡尔纳有时候都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他在绝望尽头看见的幻象,可是在梦境里他和那些灵魂靠得那么近,近得让他从心底温暖了起来。
他们认可了他。
凡尔纳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他身边这位看起来真诚无比的莫泊桑先生,但是他的出场,实在是太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