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杜圣兰揉揉鼻子。
顾崖木投来古怪的目光,伤寒这种事情放在修士身上,委实离谱了。
“是不是有人在骂我?”杜圣兰开始迷信民间说法。
顾崖木没接这个话茬。
两人刚从绝杀殿落脚点出来,顾崖木提出在附近走走。
逛了一圈后,杜圣兰才意识到这头龙竟然在散心。正想说补天非一日之功,转念一想,导致他心情不虞的可能不是这点。
无所事事逛了大半天,夜晚杜圣兰坐在月光下修炼,冥想吐息几次后,一抬头就看见顾崖木坐在屋顶喝酒。
这几天恰逢一个月的月圆时刻,顾崖木那双虚假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在月光下显出几分高不可攀的孤冷。
杜圣兰飞上屋檐,坐在他旁边,没有讳言:“你在惋惜夺舍计划付诸东流?”
顾崖木淡淡道:“还好。”
静坐许久,杜圣兰再次开口:“在我看来,夺舍比杀人放火还要恶劣,从古至今,我也没听说过哪位大能是靠夺舍飞升。”
顾崖木看了他一眼:“你在开导我?”
这家伙舍利子转世吗?
“你这人,活得可怜。”就像是在自说自的,顾崖木没等他回答,淡淡说了一句。
只要感受到旁人一点善意,就要双倍还回去。
杜圣兰一动不动,静看月光。顾崖木在自知之明上永远迟钝,相比起来,他才是那个一点好能记很久的。
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杜圣兰才对其以‘大度’的态度待之。
“其实何须夺舍?你的身体恢复我自会想办法。”
这种大言不惭让顾崖木嗤笑一声:“转丹修么?”
杜圣兰认真道:“天雷淬体。”
“……”
他站起身,俯瞰整片夜色:“幽兰尊者能创造《幽兰心法》,我为什么不能?天雷带来的不止是毁灭,还有新生,我的《天雷淬体》可以走治愈的路子。”
吸了口夜间的凉风,杜圣兰转过头:“其实这还是你给我的灵感。”
顾崖木嘴角一抽,酒都喝不下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怎么不知道?
“仁义堂。”杜圣兰缓缓吐出三个字:“之前你说要把绝杀殿发展为悬壶济世的好去处,我觉得对。”
“……”
接下来杜圣兰畅谈了一晚上对这门功法的设想,顾崖木几次想要起身回屋,都被他按下了。
一旦他稍稍面露不耐,杜圣兰就会暗示‘我是为了你好’、‘为了你我才要想要自创心法’、‘你怎么可以不配合’等。
日头初升,杜圣兰才终于消停。
顾崖木摇了摇头,带着酒壶翻身下了屋顶。
有些东西是天赋弥补不了的,比如阅历,见识这些。杜圣兰再有天赋,经历再多,他终究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做不到融会贯通,真正将经验沉淀下来。
所以创造功法之说,听着很是不靠谱。
然而世间常态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个念头像是一簇火花迸发在杜圣兰脑海,距离彻底燃烧只是时间问题。
杜圣兰在打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主意时,另一个更荒唐的消息传来:杜家感动于裴家姑娘心诚,将于本月七月十五日举办婚礼。
飞云城和安武城相隔数百万里,消息却传的很快很广。
“七月十五……”彼时杜圣兰正出来购买一些丹修的书籍,就听见热火朝天的讨论。
“这日子定得可真好。”
顾崖木:“收拾一下,我们也去瞧瞧。”
杜圣兰掀起眼皮看他。
顾崖木:“好歹是你第一次结婚,总得走个过场。”
杜圣兰挑眉:“认真的?”
顾崖木道:“杜家同意联姻,很大的原因在于天圣学宫。”
天圣学宫是九川大陆第一学府,被称作当世最顶尖的修行圣地。斩月山也是修行圣地,每年有无数修士削尖了脑袋想要进,但天圣学宫是他们中很多想都不敢想的。
天圣学宫只招当世最顶尖的天才,它在年龄方面不作严格限制,只要同境界无敌并还有发展潜力,就有可能进入学宫。
甚至有家族的大乘期,恨不得倾注所有资源,换得一个入府名额。
有关天圣学宫,杜圣兰自然也听过,他少年时曾心生向往,只不过后来阴差阳错拜师斩月山。
“根据绝杀殿收集到的消息,裴家手上有两个进入学宫的名额。”
杜圣兰诧异:“难道他们愿意分出一个?”
顾崖木点头。
天圣学宫的名额虽然无比宝贵,但到底是有一点操纵空间,只要进行大量的资源赞助,学宫也愿意给出一两个名额。
“又送媳妇又送名额……”
杜圣兰可不觉得裴家是真疯了,大家族间的交易有一方可能赚的比较多,但另一方绝对不会亏本。
暂且不说裴家想要得到什么,天圣学宫的名额多半是要落在杜北望身上。
他垂了垂眼:“‘死人’的软饭,杜北望也好意思吃。”
顾崖木却是笑道:“天圣学宫将在七月底进行直选。”
杜圣兰目中果然有了波动,历年学宫考核都是分郡选,州选……经过层层选拔,其中佼佼者才有资格进行最后的名额争夺。
直选不同,考核将直接面向全部修士,统一在天圣学宫进行。直选可能数十年一次,也可能是百年甚至千年,主要看天圣学宫塔楼前辈的神念什么时候消散。
天圣学宫的死规矩,一入学宫,就必须要留下传承。
所以大能者们死前都会留下一道神念,寻找传承者。如果迟迟没有找到,神念又快要消散时,天圣学宫便会举行直选,只要能被大能者生前留下的神念看中,就会被破格吸纳入学府。
这么多年天圣学宫之所以能超然世外,也是因为这些神念,一旦学府受到攻击,全部神念轰然爆发,哪怕是四大家族家主联手,也很难逃出去。
“这次快要消散的是哪位大能者的神念?”
杜圣兰询问时其实也没指望得到答案,毕竟这是绝密,但他还是低估了绝杀殿搜集情报的能力。
“不是神念,是寒月尊者。”
几千年前,寒月尊者赴前线战邪魔,知道凶多吉少,提前留下一具分|身。这一去,果然没有再回来。
寒月尊者有一绝学,类似道家的一气化三清,寻常人主身死了,分|身也会死,譬如绝杀殿主。但寒月尊者主身死分|身却能存活。
只是这功法也有不足之处,分|身修为再也无法精进,只能默默等到大限将至那一日。
“即便如此,也是相当逆天。”连顾崖木都承认这门功法的精妙。
杜圣兰:“如果我能修成,那就是有三条命的雷。”
“总想着留后路,容易挫伤锐气。”
杜圣兰点了点头,表示会有分寸。
两人没有在飞云城过多停留,连夜赶路去安武城。去天圣学宫必须要乘坐飞舟,横跨无尽之海,天圣学宫是建在半空中,又称云中城。北域很少有飞舟售卖,而放眼整片南域,只有安武城才能比较轻易地租到飞舟。
一路都能看到有修士往南域赶,起先只有几个,随着天圣学宫直选的消息传开,人渐渐多了起来。
安武城门口换了重卫把守,现在进城都要缴纳灵石。
为了不引人耳目,二人耐心排队,终于赶在日落城门关闭前,顺利成为今日最后一波进城的人。
街道处处灯火通明,本就繁华的安武城这两日更是热闹非凡。
这种热闹和一般城镇不同,来安武城的都是武者,喜欢打擂比试,赌坊趁热打铁设了不少擂台。
“让让。”
随着一声吆喝,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退让,杜圣兰认出是杜家的兽车。威风的金角犀牛拉着上百口箱子,哪怕外面贴着符箓,箱内高阶灵气的气息依旧泄露出一些。
“这已经是今天第五次了吧。”
“杜家最近在大量购置法宝,准备当做聘礼,听说还有一批没到。”
“哪怕给我一箱,不,几件,别说死人就算是头猪我都嫁。”
最后一个说话的竟还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可见利益动人心。
杜圣兰站在人群中,觉得挺可笑,没想到他‘死’了,反而享受到了家族的一点荣光。
顾崖木意味深长:“今天是七月十四,还有一天。”
明天便是杜家为杜圣兰和裴家那位找上门的姑娘举办婚礼的日子,七月十五,民间说这一天鬼门大开,杜圣兰觉得十分贴切,可不就是群魔乱舞?
“先去找飞舟。”杜圣兰望着远去的兽车眯了眯眼:“明天再去凑热闹。”
质量靠谱的飞舟还得看黑水商会,顾崖木让杜圣兰在客栈稍等,自己去用绝杀殿殿主的身份会一会黑水商会的负责人。
客栈的窗户外是一条河流,透过河流视线可以轻易越过鳞次栉比的屋檐,看到人来人往的街道。
整整一晚上,无论杜圣兰修炼途中何时睁开眼,都能看到络绎不绝的兽车装载着大量宝贝,朝杜家奔去。
这份热闹一直持续到太阳西沉。
婚礼定在酉时举办。
因为是活人嫁死人,杜家也没有邀请太多贵客,裴家人当天才抵达安武城,因为杜圣兰‘已死’,杜家竟让杜北望来替代迎亲。
伴随裴家车马一同进来的,还有如流水一般的嫁妆。
杜北望骑在金宵神马上,身着红黑相间的衣裳,更衬得他高大俊朗。
不过仔细看,会发现他唇瓣泛白,面色也不是很好,显然还没从幽兰禁地的雷击中完全恢复。
“要不要我帮你瞧瞧新娘子的容貌?”
顾崖木笑容戏谑,手指动了动,一阵妖风刮来,轿子的帘子被吹开。修真家族没有新娘蒙盖头这种讲究,透过半开的帘子,一张绝世容颜暴露在世人眼中。
裴家自然有人护送,甚至早在大风刮来的时候便可以阻止,但对方想要找到这阵风的源头,便没有及时干预。
轿内人也是一样,在发现无人刺杀后,仿佛还挺遗憾,红唇轻轻一叹,一挥袖,帘子重新落下。
轿子已经远去,街道两边不少人才回过神。
“天仙下凡啊!”
“以为是个貌丑的,投机死扒住杜家不放,没想到……”
杜圣兰倒没有多少惊艳感,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好颜色,很难因此生出多少波动。不说别的,容貌好过他自身,甚至顾崖木者,这世上都寥寥。
不过杜圣兰偷偷用留影石记录下刚刚那名女子的容貌,准备回头向裴莹打听一二,或许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他目光无法穿过的地方,轿子已经抵达杜家门口。
杜北望对于结下这门亲事的原因也不了解,事实上,他心底很不情愿来代替杜圣兰迎亲,只是不敢违背杜青光的意思。
再不情愿,也要把这个流程走完。
“弟妹。”他走到轿子边,微微俯身。
女子掀帘出来,肤白赛雪,美得不可方物。周围全是吸气声,杜北望的呼吸也微微一紧,不过很快他的面色就变了。
女子怀中抱着一个牌位,上面杜圣兰的名字格外刺眼。
“别误了吉时。”她微微勾唇:“去拜堂吧。”
说罢,和杜北望错开半个肩头,抱着牌位跨过门槛。
……
长夜漫漫,两人去看了场擂台赛,天将明时,一道强势的气压覆盖住半个安武城。
来人有着大乘期的实力,他也没有丝毫遮掩。过了片刻,这人才突然收敛气息,遥遥朝着一个方向抱拳。
杜圣兰抬头望去,瞧见了杜青光。
有了上次心绪不稳险些被竹墨发现的前车之鉴,这一次他从头至尾没有表现出异常。
双方隔空交流了几句,不久杜青光低哑的声音传遍城内每一个角落:“天圣学宫将举行直选,有意参选者尽快前往岩石广场。”
无数身影第一时间朝岩石广场飞奔而去。
杜圣兰和顾崖木一并跟着过去。
岩石广场经常用来举办一些大型活动,面积十分大,然而此刻却是人山人海,都快密集到苍蝇也挤不进来。
虽是直选,但并非毫无门槛,否则千万人汇聚学宫,也是隐患。天圣学宫会先派出接引使,淘汰掉一部分人。
接引使现身后一句废话都没多说,只吐出两个字:“站好。”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恐怖的压力排山倒海朝众人压来,仅仅是威压扫过的刹那,场上不足百人。
接引使一挥手,倒下的人平飞出广场外。
杜圣兰境界上有些吃亏,一瞬间肩膀上似压下千斤重担,到底是抗住了。
广场上的人倒下了一批又一批,最后只剩不过百人。同样数量的流光飞向还站着的修士,杜圣兰下意识伸手一接,是个玉牌。
“五日内,未抵达学宫或是无玉牌者,皆视为弃权。”
只给五日同样是一层考验,接引使还有下一个地方要走,留下一句话后便飞身离开。
时间紧迫,杜圣兰和顾崖木提前动身。
飞舟上可飞天,下可遁海,只是操控起来比较麻烦,不过有顾崖木在,杜圣兰十分省心。
路途漫漫,他开始研究天雷淬体之法。
飞到荒原时,另外一艘飞舟从后面赶上了他们。擦身的瞬间,杜圣兰透过窗户看到速度远超过他们的飞舟。
光看材质也知道并非俗物,窗户都是稀有材料所制。
对面的飞舟也注意到这里,发现只是一辆普通飞舟,里面的人散发的修为气息也一般,很快便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
豪华飞舟里,还坐着一女子,正斜斜靠在窗户上。
这个姿势是十分魅惑人的,杜北望一度认为女人是在刻意勾引自己。
然而女子始终牌位不离手,像是在用实际行动宣称自己完全无意。
……
“是杜北望。”
等对面飞舟彻底超过时,杜圣兰才开口:“杜家果真将名额给了他。”
顾崖木不屑:“此人道心已毁。”
杜北望资质并不差,他也许不是千年内最耀眼的天才,但绝对能排在前几。如果他足够自信,就会推掉这个名额,自己去考。
杜圣兰倒没有奚落:“毕竟是天圣学宫,考核过程出现意外,岂不是白白浪费大好机会。”
每次考核,总会涌现出那么一两匹黑马。
顾崖木:“如果是你,你会去考。”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件世人皆知的事实。
对此杜圣兰并未否认。
飞舟名不虚传,加快速度后,不出三日便安稳抵达。
杜圣兰走到舟头,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被称作云中城的地方。
远处天空上悬挂着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岛屿,岛上有数十万座连绵的山峰,有的被尊者开辟为洞府。这里的灵气丝毫不比四大家族薄弱,中心区域有一府邸,外面立的石柱几欲穿天破云,其中‘天圣’二字气势磅礴,让人看了忍不住挺直腰板,肃然起敬。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几艘飞舟到达。
杜圣兰收起飞舟,改为御空而行。来到这里需要万分小心,他和顾崖木不仅易容还戴了全新的面具,因为化雷的缘故,他的瞳孔如今细看呈浅蓝色,倒更像是某个部落来的特殊血脉。
岛外围有绝世天骄抬头仰望远处学府,杜北望和裴家姑娘也是其中之一。
要在半空中支起这么一座学宫,需要无数阵法法器的同时运作。都说当世财富裴家第一,但就这么一座空中岛,其价值远远抵得上几个裴家。
岛屿外有立牌,言明了入岛时间。
陆陆续续有不少飞舟到来,走下来的有几米高的蛮人血脉,还有没脱龟壳的半人半妖……天圣学宫招人,向来不拘一格。
各族各派在学宫内都有利益团体,相互制衡。
没过多久,岛外聚集的修士便远远超过安武城选拔时,汇聚在岩石广场的人。其中不乏没有得到玉牌专门来抢夺入岛资格之人,当场陨落者较多,也有人侥幸成功。
太阳渐渐升高一些,天空霞光万丈时,一名白袍老者出现:“有玉牌者,排队依次进入。”
他手上拂尘一扫,还在打斗的修士自动被分开。
杜圣兰到的早,排队也在最前面,当他递上玉牌时,白袍老者轻轻‘咦’了一声。他有些看不透杜圣兰的体质,一般是人是妖,他一眼便能看出。
不过老者也没多问,世上特殊血脉和体质者众多,好比老者自己就天生具备瞳术能力。
到了顾崖木,老者同样看不透,这种看不透是因为修为境界有差距。
杜圣兰一步迈向岛时,觉得被无形的屏障阻挡了一下,运转真气才进去。
后面还有一些人被无论如何也没进来,他立刻明白连进岛都是一场考验。进入后稍等了片刻,白袍老者一一核实完玉牌,统一领他们去塔楼。
一路上,杜圣兰看见不少修为高深的人独来独往,天圣学宫的培养方式野蛮粗暴,不热衷从孩子抓起。主要靠学分兑换获得功法丹药,学宫定期请大能者讲道。
这种粗暴也直接延续到这次直选上。
上万人被带到塔楼,直接进行传承者考核。
塔楼位于学宫内部,几乎占据了学宫三分之一的面积。
从下往上一眼望不见头,杜圣兰初步估计得有数百层。
“得寒月尊者传承者,将直接被列为我学宫核心学员。若能得到其他尊者的传承,直接纳入内门学员。”
清风吹来一阵幽香,本应专心听老者讲话的时刻,部分人的目光不受控制朝某一处望去,除了姿色,女子随身带着的牌位让她本身就吸引了一些注意力。
她和杜北望,原本就是学宫本次内定的学员,压力倒没有其他人那么大。
杜圣兰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位裴家姑娘,考虑要不要在考核时把人抓了审问一番。
“你审问,我毁尸灭迹。”
顾崖木传音入耳,杜圣兰捏了捏眉心:“倒也不必如此。”
当下还是以拿到传承为主。
白袍老者视线扫了一圈在场修士,浑厚的声音震得人心颤。
“一入塔楼,生死自负,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众人目中熊熊斗志燃烧。
白袍老者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冷淡:“我天圣学宫核心弟子共三百人,过去十年间,七人攒够进入塔楼的学分,其中只有五人选择进去,生还四人。”
核心弟子是天圣学宫一股强大的力量,也是学员中最强悍的存在,他们也无法保证从塔楼全身而退,更何况这些根本未经严苛筛选的修士。
一言出,果然有人开始打退堂鼓。
杜北望余光瞥见他的那位‘弟妹’,对方依旧是眼角含笑,没有丝毫畏惧。他心下不由有些烦躁,本以为杜圣兰一死,未来家主之位是囊中之物,如今这水反而越来越浑。
关注点不同,杜圣兰视线自始至终聚焦在这塔楼上,期间顾崖木冲他晃了下手指,表示无法站在塔外窥见里面的景象。
杜圣兰松了口气,不会被窥视,进去后可以施展的手段就多了。
万人里,一共有五十余人选择放弃,白袍老者见再无人退出,请来几位大乘后期,联手开启塔楼。
一众修士纷纷朝楼内掠去,与此同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塔楼内,诸位修为将全部被压制在元婴期。”
“本次塔楼开放时间为两个时辰,祝各位好运。”
内里像是一方世界,只是天空压得很低,阴沉沉的,仿佛暴风雨下一刻便会到来。以为要一层层闯上去的修士进来后无一不是愣了下。
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杂草约有膝盖高,叶面锋利呈锯齿状,想要更进一步,肯定要越过这片野草放肆生长的地盘。
一阵风吹来。
草地掀起滚滚波浪,似有无数蟒蛇藏身游走其中。
有修士选择御空而行,却被百倍的重力拉下来。在这之后不久,涌现出了第一个倒霉鬼,没人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只听一声尖叫后,就见对方全身皮肤斑驳成泥块,碎裂融为脚下的泥土。
这一幕看得人毛骨损然,周围人纷纷停下脚步,一时间进退两难。
放眼望去,此刻只有一人还在缓步平静前行。
有人认出他:“是五蕴和尚的亲传弟子戒痴。”
其他势力倒是也可以拜师天圣学宫,不过大能者的亲传弟子一般不会,戒痴和尚会来此,显然是金禅寺授意。
戒痴周围镀了一层金光,从泥地渗出的丝丝黑气无法近他身。
杜圣兰冲顾崖木挑眉:“走,去蹭蹭佛光。”
现在人多,他们还是少动手为妙。
双方距离不远,靠着顾崖木的结界,杜圣兰顺利走到戒痴后面。
佛光开道,杜圣兰也开始顺畅地往前走。
“无耻!”
“这是何等的厚脸皮。”
抨击声有如清风过耳,杜圣兰浑然不在意。
近处杜北望目中闪过轻蔑,过无尽之海时,这人的飞舟便在后面跟着蹭开好的道,没想到现在还是这副德行。
随着第二位修士碎裂化土,没有人再嘲笑杜圣兰,反而纷纷朝着戒痴和尚靠近。可惜佛光似乎只普照了杜圣兰,连顾崖木都没有沐浴到丝毫,周围被黑气缠身的修士该死还是死。
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和尚,你是不是有失偏颇了?”
大家都是竞争关系,不施以援手很正常,但搞出个例外是怎么回事?
戒痴和尚的嗓音和他为人一样,显得十分醇厚:“非贫僧故意偏帮,是这金光只将这位施主当成同类。”
周围一片沉默。
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可能和金光是同类,若非开口的是和尚,他们早就当场开口质疑嘲讽。
戒痴和尚停下脚步,回首看着杜圣兰,双手合十:“敢问施主,可是修了什么度化人的心法?”
杜圣兰斩钉截铁:“是。”
只不过他的度化是在天上度化,用雷让人焕然一新,如果目标扛不过去,大概会被直接扬了。
一旁顾崖木眼角微微一抽,先前杜圣兰大概是想厚着脸能蹭一段路就蹭一段,谁曾想瞎猫碰到死耗子。
“度化……”
他摇了摇头,忍俊不禁又无可反驳。
这地下渗出的黑气有些像当日自由城主用来对付顾崖木的黑气,是一种魔物自带的毒素。料想塔楼内不仅有传承,还封印了不少怪物。
靠着戒痴和尚的金光,杜圣兰轻轻松松在野草地中漫步。
旁边的杜北望成为鲜明对照组,对方银枪所到之处,黑气退散,十分神勇。
正当他大战四方时,杜圣兰从储物戒中拿出栗子糕边吃边侧目道:“道友,你流汗了。”
莫名听出一股子嘲讽,杜北望握住银枪的手一紧,目中闪过杀机。
杜圣兰吃得轻松,不忘对顾崖木道:“我才金丹,修为不用受压制,我赚了诶。”
这欠扁的语气,顾崖木虽未接话,但稍微点了下头,算是认同。
终于过了恼人的野草地,杜圣兰用真气震散鞋上的泥,对戒痴和尚做了个阿弥陀佛的姿势:“多谢大师。”
戒痴和尚并不在意,认为是件小事:“既然同修度化的心法,就是一场缘分。”
杜圣兰垂首,更加虔诚道:“大师放心,日后我一定好好渡人。”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但戒痴和尚还是点了点头:“施主,有缘再会。”
前方共有三个岔路口,第一条路花香满径;第二条只有一条铁索,下方是无尽深渊;第三条路瞧着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的。
这并非什么陷阱,旁边巨石上刻着‘道心’二字。
可见选什么要全凭本心。
顾崖木看了眼杜圣兰,后者指了指最左边的那条花路。他一路走来坎坷,其实私心里还是更喜欢花团锦簇的人生。
至于顾崖木,他没什么特别想走的,中间那一条看着坎坷,但也没多少挑战意义,索性选了一样的路走。
杜北望选了中间的路,戒痴和尚选了平凡之路,那名裴家姑娘倒是选了花路。
其他人杜圣兰并没多少留意,确定方向后便一路前行。从此处起,天空中的重力消失,不再限制御空飞行。
不知走了多久,地面微微摇晃,他不像是在陆地上,反而如同坐船飘摇在苍茫大海。前方腥甜的风吹来一阵歌声,如海妖探头,如绕梁之黄莺,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是幻觉。
杜圣兰大脑清楚传来警告,这种觉悟几乎这条路上每个人都有,但依旧控制不住地陷入沉沦。
顾崖木的目光始终清明:“肯定许久以前的修行者,才会用情|欲考验人,俗套低级。”
歌声能无限放大人的欲望,不少修士恨不得和半空中的蝴蝶一起载歌载舞。
“瞧你这点出息,还需要集中意志力。”顾崖木奚落。
杜圣兰聚精会神,在他周围已经有人陶醉地伸展双臂,杜圣兰边抵抗欲望侵袭,一边说道:“当初问心玉璧的考验……”
顾崖木面色微变,脑海中出现杜圣兰衣衫凌乱,赤红着眼说不要的场景。当时他满心都在夺舍上,如今回顾这个场景,看到的内容重点变得不同。
顾崖木抿了抿嘴,突然口干舌燥。
杜圣兰有仇当场报,冷笑复述:“瞧你这点出息。”
“……”
在这条路上走得最游刃有余之人,除了顾崖木,就是裴家姑娘,在她的神情中看不到丁点吃力。
再往前走,周围人诡异地全部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幻境考验。
杜圣兰到底吃了些境界上的亏,通关速度并不快。这条路的出口是道狭窄的小门,一次仅允许通过一人,他不确定自己是第几个出来,但可以肯定这种速度绝非第一。
门一开,依旧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铺天盖地的蝴蝶凭空出现密实地包裹住他。每一只蝴蝶扑扇翅膀时,都在释放着源源不断的催情气息。
左右四下无人,杜圣兰也不再束手束脚,笑容一敛浑身萦绕着恐怖电光。
电光火石间,刚刚还猖狂无比的花蝴蝶浑身颤栗,像是扑火的飞蛾,在噼里啪啦的响动中散发出强烈的焦味。
……
塔楼外。
即便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偶尔还是有学员驻足。
“不知道谁会有幸成为寒月尊者的传人。”
这人感叹时,一个他的死对头路过,嗤笑道:“你该不会想和新学员打好关系,图谋寒月尊者的功法?”
当然这纯粹是讥讽的说法,道不可轻传,涉及传承一开始便会有诸多限制,防止功法泄露。
塔楼顶端突然传来一阵波动。
两人不再斗嘴,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来。
“是大能者在传道。”
只有大能者传道,才会出现这种波动。
学宫的副院长和一位导师撕裂空间出现,学员纷纷行礼退让。
“一百九十六层,是寒月尊者。”
塔楼里虽然看着是一方天地,实则被区分为无数空间,交错连通,不过是在里面的人感应不到,觉得是一方世界。
导师松了口气:“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在寒月尊者消失前得到传承,只是不知能继承多少。”
副院长:“无论有多少,日后可以重点培养。”
导师点了点头,寒月尊者无疑是一员勇猛的战将,这种完全的战斗性天骄,是天圣学宫的稀缺人才。
一百九十六层,此刻杜北望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
他选得是最为艰难的那条路,这条路也确实不好走,半路便陨落了一半修士。一路没有隐藏的危险,完全就是无穷无尽的魔物,挡得住就生,挡不住则死。
修为被压制后的元婴境界里,杜北望是其中佼佼者,一人一枪确实神勇,成为此路第一人。
当他率先通关后,后面的修士被狂风卷回原路口,在不甘的叫喊声中,杜北望面前出现一道身影。
男子背对着他,背着一把长剑,流露出只有剑者才有的超然气质。
杜北望连忙躬身:“见过尊者。”
长剑上的寒月图案,已经彰显了男子的身份。
“你并非本尊最合适的传人,不过你运气很好,本尊没多少时间了。”寒月尊者淡淡道:“你习枪,本尊不传你剑法……不要反抗。”
除了被镇压的邪魔和闯关修士,寒月尊者这具分|身是塔楼里的唯一活人,有大乘期实力,哪怕已经进入衰竭消亡状态,真要有歹念,也不是杜北望能抵御的。
杜北望放松心神,一只大手扶在他的头顶,脑海中瞬间出现一道功法。
这是修士间的直接传承,连带着灌输一部分真气,有些像是醍醐灌顶。
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杜北望不知发生了什么,紧紧握住枪。
“不用紧张,是从前我的一位朋友。”
寒月尊者目光眺望远处:“他找到了最适合的传人。”
塔楼外。
学员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接连会发生大波动。
副院长刚刚还带笑的面容一肃:“一百九十七层。”
塔楼内镇压着无数邪魔,任何一道神念快要消散前,会动用最后的力量灭杀邪魔。
这些邪魔的来历还要追溯到万年前,因为数量太多,积攒到今时今日实在不好处理。
其它层都有至少两到三道不同的神念坐镇,唯独一百九十七层的这位,仅靠着一道神念便镇压了整整一层楼。
导师也才进入学宫百年,有些事情不是很了解,好奇一百九十七层是哪位前辈。
看副院长面色不是多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过问。
一百九十七层,有人比他面色还难看。
裴家姑娘向来有淡淡笑意的面上如今全是困惑失望:“前辈,您应该能看出来我修炼的是——”
“你很优秀,可惜有人比你更优秀。”
裴家姑娘是第一个走出小门的,也是第一个见到这条路尽头的神念,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
她被强行送到另一处空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渐行渐远的声音:“时间还很充裕,你可以去寻找其他机缘。”
至于顾崖木,他对塔楼本身更感兴趣,一路边走边看,走走停停下,落到了第二个。
到了路的尽头,顾崖木连虚影都没看见,对方没现身,显然是对他的身份有了解。一头龙,隐藏气息化形后或许瞒得过活人,却未必瞒得过死人。
暗示表达的足够明确,无路处凭空多出一道空间口子,顾崖木自觉转悠去其他地方。
另一边杜圣兰作为此路第三人,正在抖袖子上死蝴蝶的尸体,面前突然多出一道身影,对方被迷雾包围,看不清容貌。
“没想到在我快要消散之际,老天竟然送来这么一个合适的传人!”
男子大笑,随后道:“我留给你的功法,绝对是这塔楼内最厉害的。”
面对从天而降的机缘,杜圣兰半信半疑。虽说修真者大多很难看出真实年龄,但他能感觉到,男子陨落时不是年龄很大。
“我天资受限,无法更近一步。”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男子轻叹一句。
杜圣兰始终留存着一丝警惕,确定对方的元神是真的快要消散,才上前一步。连顾崖木曾经都想夺舍,一些不甘心消散的老怪物保不准会打其他主意。
男子并未觉得被冒犯,反倒很欣赏他的警惕。
一团模糊的光影飞入杜圣兰的眉心。
这是男子关于功法相关的全部记忆和心得,完全是毫无保留地赠予。
杜圣兰现在才可以确定他是真的诚心寻找传人,眼看男子已经快要消散。他躬身,叫了声:“老师。”
男子目中流露出一丝欣慰:“我辈修士,常行止由心,我不求你造福世人,但万不可将大自在和滥杀无辜混淆。”
杜圣兰再次躬身:“学生谨记于心。”
抬头的瞬间,杜圣兰愣了一下。男子周围的迷雾消散,露出真容。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容貌之人,便是天上仙人,恐怕没有这等姿色,雌雄莫辨的美丽被演绎地淋漓尽致。
而这美丽的容貌,此刻如同镜花水月,就在杜圣兰眼前烟消云散。
塔楼震动,一时间无数道叹息声传来。
“他走了么?”
“记得那年桃花坞,他饮酒我赏花,何等风流。”
“子期哥哥。”
“祁先生,你怎会,就这么——”
子期哥哥?祁先生?
祁子期?
这名字听着怎么很耳熟?
突然,杜圣兰瞳孔微微一缩,彻底反应过来。
祁子期,那不是合欢宗第二祖?!
之所以称之第二祖,是因为合欢宗并非他创立。早在合欢宗创立初期,不可避免地被打上邪道标签,一度有灭门危机,后来祁子期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他长袖善舞,广交各路大能,硬生生将合欢宗发展为数一数二的大门派。
当然,祁子期最为知名的除了这些风月往事,要数他的绝学《为爱痴狂》,据说原本这门心法是叫《落花煮雨听风吟》,后来因为祁子期风流韵事太多,被好事者戏称为为爱痴狂法。
想到这里,杜圣兰面色微变,连忙检查祁子期最后留给自己的记忆光团。
“徒弟,你一定很好奇为师为什么选你?”
“因为你好会电啊。”
“那些被你电死的蝴蝶,死前都是一脸享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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