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罢手头的事情,雷云在抵达并州的当晚便去了田丰的住处。
他从裴行那里得知,自从获悉他与曹操所达成的约定之后,田丰已经有三日不曾走出府门一步了。
对于这位十分倚重的谋士,他自然要去安抚一番才行。
另一边,听闻雷云来访,田丰倒也没有推拒,而是命仆役在书房之中摆茶相迎……
二人坐毕,雷云即笑著望了田丰一眼,道“听裴大都督说先生身体不适,不知此刻可好一些了?”
田丰是病了没错,但其得的却是心病……
广平一会之后,幽州文武之中最难受的恐怕便要数田丰了,因为其正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心念幽州大业人。
正是因为这份难得的忠诚,所以即便有时候田丰当面跟他严词争辩,令他脸面上难堪,最后他还是会选择忍一口气……
“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孺子,主公便当真不要大业了吗?”
雷云言毕,田丰抬头望了他一眼,一张清瘦的面庞沉寂得就像是一汪死水。
此情此景,雷云不禁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淡淡地笑了笑,道“大业自然得要,可妻儿我也得要……不然大业要来有何意义?”
“哼哼……说得好啊。”田丰闻言冷冷地笑了笑,“因为这个荒唐的理由,主公便以诺大的青州之地换回了妻儿……是也不是?”
“……不错。”雷云闻言脸上的笑意微敛,略略皱眉道。
“呵呵……呵呵呵呵……可笑啊!为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孺子竟然舍弃大好的形势与大片的疆土,舍弃即将功成的大业,如此荒谬之事真是亘古未闻,太可笑了……”田丰听罢面庞上不禁浮起一抹悲愤之色,其间掺杂的失望之色也愈浓。
“事情该如何做,我心中自有分寸,不劳先生担忧……”尽管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但是此刻听闻田丰如此之说,雷云心中还是不禁涌起一丝怒气。
“好……好!你是主子,一切大事自当你说了算,可我也在此正告于你,今日有人劫了你的妻儿向你索要青州,明日便会有人再劫你的家人来要冀州、幽州!遥想当年项羽也曾以高祖刘邦的家小相逼汉营,高祖如何做的还要我教你吗?”田丰闻言心头的怒火顿时爆发出来,忍不住从席位上霍然起身道。
“我不是刘邦!”
“可你是项羽!你就如项羽一样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田丰!你如此无礼,难道这便是为人臣属之道吗?我看你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被田丰一番劈头盖脸的教训,雷云顿时也有些压不住心头火苗,忍不住呵斥道。
“哼!主失臣谏,天经地义!遇上一个如此昏昧的主公,田某何其不幸!”闻得他之言,田丰也毫不退让,怒目相视。
“你……”雷云闻言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
一直以来二人虽然也没少争吵,但是此番绝对是最激烈、也是令他最恼火的一回……
直到过了良久,他才勉强抑制住心头的怒火……
又过了片刻,他心绪终于平复下来,而后淡淡地谓田丰道“我的老师蔡邕曾教导于我,他要我无论做何事都要无愧于心。此番我若弃妻儿的安危于不顾,我雷云从在家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再者,先生不妨试想,今日我若为了那区区一块土地连自己的妻儿都能舍弃,他日争霸天下之时为了利益还有何人何物不能抛舍?一个连自己至亲之人都能弃之不顾的人,他又如何会去真心对待他的部属与子民,这样的一个无情无义的乱世枭雄当真是先生心目中的明主么?”
“……”
听罢他的一番话,田丰神色间的怒意显然退却了不少。
雷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知道……此番之事我的举动的确有些欠妥。此事本该从长计议,等商议之后再做决断,可我知道商议之后会是怎样的结果,因而我只能任性这么一回,也只想任性这一回……”
“……也罢,事已至此,在下多言已是无益。”田丰闻言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尽管心中对雷云的做法始终都难以认可,但是他也不否认雷云的一番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更何况,年轻人血气方刚,有时候一时冲动的也是在所难免……
心头的怒气平息下去之后,田丰转身即从书房的桌案上取来一块布帛,而后慢慢在雷云面前铺展开来……
这是一副北方的地理图!
铺好地图之后,田丰抬起头望了他一眼,而后指著图上的一块区域道“此番匈奴与羌族犯我疆土,主公正好名正言顺的发兵灭之。待消除这一边患之后,主公便可安心整顿内务,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以备西征……”
“西征?”
“不错……在与曹操决战之前,主公务必要取下西边的凉州。那里虽属边远苦寒之地,然而却是一处战略要地,于主公而言乃是克敌制胜十分关键的一步……不过,那马腾、韩遂所部却是不容小觑;二部兵马合在一起不下于二十万,其中近半数皆是骁勇善战的骑兵……主公若要收服二部,非得准备个一二年方可稳操胜券……”
“这几日先生闭门不出,原来是在思考方略……”闻得田丰之言,一丝笑容顿时出现在了雷云的面庞上。
“……前事已成定局,愤恨懊悔已是于事无补。为使我幽州大业不至功亏一篑,在下也只能另作他图……”田丰闻言不禁又叹了一口气,淡淡地道。
“呵呵……有先生在,我们今日失去的土地他日必能十倍再拿回来。”闻得田丰如此之说,雷云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很显然,这一回的事田丰虽然是十分的愤怒,但是他依然时刻未曾忘记他这个主公和幽州的大业!
瞥见雷云的神情,田丰不禁微微地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前番才是消灭曹操的最好机会。即便不能一举除去这一大敌,也能通过这次机会大大削弱曹操的实力,使之大伤元气。
就是这样一个难得的时机,却被雷云如此轻易的便放弃了,而且还外搭了一个青州……
还是太年轻了啊……
望著面庞上带著轻松笑容的雷云,田丰心中不由地暗暗叹息。
……
幽州,蓟南大营。
又是一个上午的训练和巡视之后,阎柔、轲比能、步度根、刘和、也先等一班幽州军高级将领迈著缓慢的步子走进了营中的食堂之中。
在堂中的一排普通的位子上,一桌幽州军中最平常不过的膳食正在冒著腾腾得热气;旁边,十余名校级、尉级的年轻军官正恭然而立……
“将军!”
“将军……”
见阎柔、轲比能等一行人走过来,十余名年轻军官纷纷挺身敬了一礼。
“都一起坐罢……”走在最前面的阎柔笑著拉开一个座位坐下,而后冲几名年轻军官招了招手。
“谢将军……”
年轻军官们纷纷致以谢意,而后却是忙著上前去接待到场的将军们。
“这都足足半年了,日日都是学习、训练……学习、训练……真是太无趣了,真想提一支兵马去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继阎柔之后,轲比能一把取下头上的帽子随手丢在了桌案上,有些不满地在阎柔旁边坐了下来。
“是啊……此番河北之地已然归主公所有,今后一段时日之内再想打仗只怕难喽……”步度根闻言不由地笑了笑,而后也在二人对面缓缓落座。
继三人之后,刘和、龙凑、也先、拓戈等将也按照次序先后落座,一张长长的案台旁很快便坐满了人。
“冀州大局已定,我看主公不日必班师而归……”众人坐毕,步度根身旁的刘和也笑著开口道。
“嗯,不错……”阎柔闻言微微颔首,“主公此番平定河北,于我幽州而言是一件大事,应该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那是自然……也好让主公检阅一番我们的训练成果,这几个月下来我们可是已经今非昔比了。”轲比能抓起面前的水盏灌了几口,而后略略地舒了口气。
“唔……我看未必。”闻得二人之言,对面的步度根略略沉吟,而后又笑著开口道。
“未必?什么未必?”轲比能听罢不由地一愕,而后有些疑惑地望著他道。
此情此景,阎柔、刘和等人也将目光定格在了步度根的身上……
“我是说主公旬月内只怕都不会班师……”步度根见状略略地舒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道。
“此事何以见得?”轲比能闻言当即又追问道。
他的疑问无疑是正中在场诸将的心思……
因此,他的话一出口诸将均未再言语,而是在静静地等待著步度根的答案。
对此,步度根也没有多卖关子,随即便道“诸位大概都已经听说了,就在昨日,曹夫人与小公子已经回来了。曹夫人……”
“别再提那个女人!”未待他说完,轲比能便不禁脱口喝止道。
“你先听我说完……”步度根见状有些无奈地忘了他一眼,“我要说的正是与曹夫人有关……”
“……好,你说。”轲比能皱著眉头轻靠在椅子上,面色有些难看地道。
“主公先让曹夫人回来,这说明他留在冀州必定另有要事,一时半刻难以班师。不过……究竟是何事我便不得而知了。”步度根抬眼望了望众人,缓缓地道。
“嗯……有道理。”阎柔闻言眉宇间掠过一抹思索之色,略略颔首。
眼见众人均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轲比能不禁抬起手在桌案敲了敲,道“想不通便无须再想了,反正过几日会有消息……来,诸位先用膳罢。”
“呵呵……这倒也是。”
“诸位请……”
“请……”
经轲比能这么一提醒,在场的诸人随即回过神来。
接下来,在场的众人便无人再开口,食堂之中只有一片杯盏碗筷的交响曲和进食声在轻轻地回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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