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文姝清晨起床,习惯性地先下楼,走到了餐厅坐下。
没一会儿,宴文柏也下了楼。
“你今天不用去学校吗?”
“还没开课。”
“哦。”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尴尬极了。
宴文姝实在忍不住了,转头问:“大哥呢?”
女佣说:“先生昨天就没有回来。”
宴文姝重重叹了口气。
这下好了,不仅大嫂没了。
大哥也没了。
“凄凄惨惨戚戚……宴文嘉也不回来了。”
“那就去米国。”宴文柏说。
“什么?”宴文姝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
宴文柏起身上楼,没有要再重复的意思。
宴文姝急急忙忙地放下了面包片,只觉得嘴里的食物都失去了味道:“你去哪儿?”
“拿护照。”宴文柏的声音简洁有力。
宴文姝那哪能落下呢?
连忙噔噔噔也跑了上去,还追在宴文柏身后问:“那到了米国之后怎么说啊?大嫂会不会生气啊?感觉我们这样跟不务正业似的。”
宴文柏头也不回:“就说是去给宴文宏加油的。”
宴文姝顿了顿。
宴文姝:“……宴文柏你终于聪明了一回啊!你真是个天才!”
宴文柏翻了个冷冷的白眼,但下撇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扬了一点点。明明是宴文姝太笨了。
宴文柏很快找齐了自己的证件,还把行李都打包了。
宴文姝同样快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匆匆给自己的塑料姐妹们打了个电话:“你们先找宋圆陪你们玩儿吧,我得去一趟国外了啊。”
弄得那头的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搞什么?我们来华国,她又飞国外?”
“不知道。”
“好像那天看了s就蛮不对劲的。”
宋圆倒是扬起了笑脸:“应该是去找她大嫂了,我陪你们吧,你们想去哪里?京市有个很有名的小众画廊,要不要去看一看啊?”
……
宴文柏自己动手订机票,宴文姝凑了上去:“给我也订一张。”
宴文柏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打开了增添新乘客信息:“自己填。”
“我念,你填。”
宴文柏:“……”“念。”
等信息填上了,再购买。
……购买不成功?
宴文姝一下急了:“怎么会这样呢?”
两个人捣鼓了半天,还把电话打到了陈于瑾那里。
陈于瑾这才想起了很早很早以前:“……哦,当时太太说,要锁定小姐的购买资格,免得您一言不合就溜国外了。”
宴文姝傻了眼。
最后还是宴文柏一个人提拎着行李上了飞机,宴文姝眼睁睁地看着。这时候无比后悔,自己当初会蠢到蒋梦一煽动就信,还挺自以为是的地步。
读书使人明理,使人开智。
她以后真的一定好好读书TVT
宴文姝又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于是打了电话给宴文柏:“我们要一直保持通话啊……”
她人不在,但心要在。
宴文柏:“哦。”
然后挂断了电话。
气得宴文姝又拨了过去。
就这么一来一回地折腾着,宴文柏按照陈于瑾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哈迪斯的住宅。
“你到了吗?”宴文姝在那头问。
“到了。”
“大嫂看见我们,一定会很开心吧!我之前看见外网有人骂大嫂,我们就是去给大嫂撑场子的!”
“是看见我,没有你。”宴文柏纠正道。
“那有什么区别?我的声音就在你的电话里啊!”
宴文柏默不作声地走进了大门,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没一会儿哈迪斯亲自出来接了他。
哈迪斯都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呢。
如果他曾经看过宴家的资料,对宴家每个人的模样记忆深刻,他也不敢相信,宴朝的弟弟会追到这里来。
宴家有这么兄弟情深一刻也离不得吗?
等进了门,哈迪斯就让人端了咖啡和点心给他。
宴文柏却根本不感兴趣,他径直仰头望向了楼梯的方向,问:“我大嫂呢?”
嗯?
哈迪斯愣了下。
他问顾雪仪?
“在四楼。”哈迪斯和他说了在哪个方位,就要陪他上楼。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宴文柏上楼。
走到二楼的时候,他突然转头问哈迪斯:“那是什么声音?”
好像隐约能听见一道哭喊尖叫的女声。
哈迪斯笑了笑说:“从你们华国来的客人,她要被遣返了,不太高兴呢。”
宴文柏这才没有再细问。
他很快来到了哈迪斯说的那扇门外。
“见到大嫂了吗?”宴文姝急切地问。
宴文柏没应声,抬手叩门。
“你记得和大嫂说,我很想来的,但是买不了票。”
隔了差不多几秒钟,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宴文柏却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宴文柏?”
“弟弟?”
“宴文柏你怎么不说话了?”
宴文柏动了动唇,恍惚间以为自己其实还没睡醒,他压根就没到米国。
他怎么会在顾雪仪的门内,看见宴朝?
宴朝见到宴文柏也有一瞬的讶异。
“你怎么来了?”宴朝问。
宴文柏这才低声对着手机那头说:“……我们的到来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宴文姝:?
宴文姝:“你在说什么呢?”
然后,宴文姝就听见,电话的那一头,宴文柏闷声喊:“大哥。”
宴文姝也恍惚了一瞬。
大哥在国外?
大哥和大嫂在一起?!
宴朝问:“和谁打电话?”
“宴文姝。”
宴朝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才是早上九点四十三分。
“再等一会儿。”宴朝淡淡道。
宴文柏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就真在门外等了起来。但心底却是掀起了狂风巨浪。
宴文姝这头赶紧去翻了翻新闻,才知道宴朝早就过去了。
大哥瞒着他们,说跑就跑了?
一想到只剩下自己和宴文嘉留在了国内,差点落下眼泪。
哈迪斯为顾雪仪准备的房间,相当宽敞,里面的家具齐全,除了一张可以躺下四五个人的大床外,还有占地很广的沙发。
宴朝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等宴朝关上门,转过身,顾雪仪已经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缓缓坐起身了。
她按了下手边的按钮,床与沙发之间间隔的帘子就向两边分开了。
她睡眼惺忪的模样,就这样撞入了宴朝的眼中。
头一回看见她这样彻底放松的样子,连面上都带出了一丝柔软的味道。
宴朝眸光动了动。
顾雪仪用力眨了下眼,直到眼底都浮现了一丝水光,然后睡意就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她翻身下床,问:“宴文宏吗?”
“不是,是宴文柏。”
“宴文柏?”顾雪仪疑惑了一瞬,起身拢好睡袍,又将乱糟糟的长发束到背后,然后踩在地毯上,去找梳子。
宴朝伸手接了杯水,放在桌上,然后顺势走到了她的背后。
“梳子在这里。”
顾雪仪应了声:“嗯。”然后本能地侧身转头去拿。
宴朝却一手攥住了她的长发,将睡乱的地方轻轻梳开了。
顾雪仪伸手捞了个空,也就收住动作了。
顾雪仪心底又冒出了点怪异的感觉。
宴朝像是个大丫鬟似的。
“……好了。”宴朝说。
顾雪仪点了下头,顺手扯过一条发带,将头发束起,然后进入了浴室洗漱。
等她洗漱出来,宴朝也已经一丝不苟地穿好西装了。
“宴文柏在外面等吗?”顾雪仪说着,就往门的方向走。
“嗯,你先喝水。”宴朝说。
顾雪仪的步子顿了顿,一时间又有点新奇了。
还从来没人管过她喝不喝水。
不过对于别人的好意,她从来都是接受得很好的。
顾雪仪返身走了回去,宴朝指了指桌上的水杯,顾雪仪顺势端起来,托在掌中,抿一口。
不烫也不凉,温度刚刚好。
水沾湿了唇瓣。
顾雪仪抬眸问:“宴总喝过水了吗?”
宴朝不自觉地盯住了她一张一合的唇。
好像有某个地方跟着变得焦灼了起来。
宴朝面色不改地应声:“嗯,喝过了。”
顾雪仪放下水杯:“那走吧。”
宴朝这才跟在了她的身后。
门一开。
顾雪仪就看见了杵在门口的宴文柏,他傻傻呆呆的,仿佛化成了一根石柱。
“站这儿干什么?吃过饭了吗?”顾雪仪问。
她的声音一下唤醒了宴文柏,宴文柏的表情这才没那么僵硬了。
“还没。”本能地说完,宴文柏才想起来自己在飞机上吃过了飞机餐。
顾雪仪总是会这样关心他们,他的回答都快成刻入骨子里一般的熟悉了。
一行人下了楼,哈迪斯已经在餐厅等了。
没一会儿,宴文宏也下楼了。
宴文宏和宴文柏对视一眼,就飞快地挪开了目光。
但话还是要说的。
“宴文宏拿奖了吗?”
“拿了。”顾雪仪抿唇笑了下:“不过还有一个竞赛,现在还没出结果。”
“哦。”宴文柏也是头一回说这样恶心人的话,他从喉咙里干巴巴地挤出来说:“我是来给宴文宏加油的。”
宴文宏差点绷不住脸上乖巧的表情。
宴文柏疯了?
还是他疯了?
宴文宏猛地扭头看向了宴文柏。
当着顾雪仪的面,连宴朝都坐在一旁,宴文柏回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宴文宏反倒往后退了退,目光闪了闪,躲开了宴文柏。
在十八岁以前,他拼了命也想得到别人对他的好。但当别人真正对他好的时候,宴文宏又反而有点无所适从了。
就像是吃惯了糖纸里裹住的苦芯,再拿到又一颗糖的时候,会有本能的躲避。
宴文宏垂下头,盯住了面前的食物,不再说话了。
宴文柏这会儿倒是健谈了一点,他又问:“什么时候颁奖?”
“还要等几天吧,大概三月十号的样子。”顾雪仪说着笑了下:“谢谢你来宴文宏加油。”
宴文柏犹豫一下,还是补上了宴文姝交代的话:“宴文姝本来也要来的,但是她买不了票。”
“啊。”顾雪仪这才想起来自己下的禁令,不由又笑了笑:“陈秘书倒是执行得很严格。”
宴朝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又提到陈于瑾。
“你今天有什么行程安排?”顾雪仪转头问宴朝。
宴朝哪有什么安排?
但他依旧面不改色地扯谎道:“十点半和福勒家族的掌权人会面。”
“那就去吧。”顾雪仪转头问宴文宏和宴文柏:“要出门走走吗?”
两个小的连忙点头:“要。”
宴朝:……
看着宴家人神色自如地交谈,哈迪斯恍惚有种,仿佛自己才是多余的感觉。
尤其这会儿看见顾雪仪脸上频繁露出的笑容,哈迪斯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想想浇头的感觉是真的。
大概顾雪仪对内对外,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套标准吧……哈迪斯盯着盯着,竟然觉得有点扎眼。
宴家竟然家庭和谐?
简直不可思议!
又或者大概只是表面上装出来的吧……
哈迪斯这样想想,才觉得心底舒服了点。
等用过了早餐,宴朝只能起身去和那什么玩意儿的MR福勒会面。
顾雪仪带着两个小的出门,哈迪斯立马送上去做司机。
顾雪仪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看得哈迪斯汗毛都直立了,顾雪仪才说:“好啊。”
顾雪仪带他们去了当地的历史博物馆。
宴文柏和宴文宏都没到过这样的地方。
宴文柏过去的生活里塞满了富二代们的奢靡生活一百零八式,而宴文宏过去的生活里则是永远做不完的题和看不完的书,胡雨欣从不会带着他出门。
这是他们继游乐园、电影院的家庭集体活动后,难得的又一次活动。
所以哪怕他们对这个并不感兴趣,也依旧会认认真真地,陪着顾雪仪走进博物馆大门。
哈迪斯其实也有点想不通。
这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连他这个本国人都很少来这样的地方。
有这样的时间,不如再去糊弄糊弄艾德诺,再去做一笔生意,哪怕只是泡个妞也比这有意思。
“有翻译吗?”顾雪仪问。
哈迪斯马上请了个翻译过来,全程跟随。
“这是二战时期遗留下来的……”
“这是米国第一代总统夫人穿的服饰……”
“这是两百多年前的建筑……”
“你会从这里了解到爱迪生……”
顾雪仪听得认真,连带两个小的也就慢慢认真了。是很有意思,短短几百年的历史,却有着无数丰富精彩的故事,它们都被集中在了这样一间博物馆。
不知不觉,一天的时间就这样用光了。
顾雪仪这才带着他们返回。
因为前一天s上发生的事,这天媒体也依旧对哈迪斯和顾雪仪关注极了。
只不过这次那些八卦报刊都变了风向。
只有一些s私人账号,还坚定地保持着对顾雪仪的憎恶谩骂。
【他们去了博物馆?哈?难道不该是去参加一些名流盛宴吗?】
【看上去他们很喜欢我国的博物馆】
【她亲近米国,我就不会再骂她了】
米国历史并不长,而相比之下,华国的历史就悠长得可怕了。
看见有华国人喜欢他们的历史文明,他们当然高兴,觉得华国历史也就不过如此了。
另一头,米娅急匆匆地撞开了门,将手机递给了老师看。
“那个女人……”
男人低头一看,也变了脸色。
米娅神色难看地说:“她是华国很有钱的人的太太。那她为什么还要带着她弟弟去参加那样小的比赛?这些华国人,故意在小比赛里找存在感和自豪感吗?”
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轻视是错误的。
男人也不想承认。
于是男人问:“英特尔奖的结果出来了吗?”
“还没有。今年好像公布得格外的慢。”
“不用等也知道结果,他能去这样的比赛,是很厉害了。但也仅止于此了。每年参加这个竞赛的有太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天才……”
“对!”米娅快乐地应和道。
外网上也有人在关注这个竞赛。
【今年会有谁拿奖金?班尼迪克?鲍莉?】
【班尼迪克吧,他s粉丝都有六千万了,他很厉害的】
就连国内也有人在小众论坛上问了几句。
【今年我们国内是不是没什么人去参加?】
【是啊,几个大神去年都参加过了……今年好像没什么人。】
另一头。
宴文嘉郁郁地打了个喷嚏,搞得助理全都慌忙了起来:“原哥,没事吧?”
“是不是最近通告跑太多了?”
宴文嘉摆了摆手,面不改色地往前走。
弄得一帮助理忍不住暗暗感叹。
原哥现在变了啊,竟然再也不会,动不动就甩手不干了。
这时候迎面走来了几个艺人。
他们是一家公司的,都是近来小有点水花的小鲜肉。其中有一个小鲜肉的脸相当眼熟。
宴文嘉盯着对方看了一秒。
惊得对方缩了缩脖子,加快了步伐。
“原哥。”经纪人快步走来,咽了下口水,脸色有点尴尬:“原女士要见你。”
宴文嘉这才收起目光:“哦,那就见吧。”
而那个小鲜肉走远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吓死了。”
“小金,你怎么回事?”
旁边的人也问:“金哥,你得罪过原哥啊?”
金函学摇了摇头,脸色有点奇怪。唉,他好想告诉这些人,差一点,他就能抱上顾雪仪女士的大腿了!唉,他和一次乘风而起的机会生生擦肩而过了,唉!
宴文嘉进了化妆间,原静已经坐在那里等了。
这还是从过年开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原静眼底掠过了一丝尴尬,说:“我看见了,你的新电影的确演得很好。”
岂止是很好。
现在业界都快吹翻天了。
连带同时上映的李导的《间谍》,都取得了不俗的票房。观众们越是对比,越是认为宴文嘉的演技是相当可塑的。
宴文嘉心底是有点高兴的。
但再仔细一琢磨,那点高兴好像也并不多,没有他想象中的多。
原静结婚后,不想面对宴文嘉这个证明她曾经犯下过错误的存在,她对宴文嘉是有刻意忽视的。直到小女儿出生,她才又重拾了当年生下宴文嘉时的那点慈爱之心。
于是她怀着愧疚,并不对宴文嘉的生活过多指手画脚。
宴文嘉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一面又努力想要将宴文嘉和原家绑在一块儿,努力让他感受到,自己是爱他的。
但事实证明,失败了。
原静说:“我不是个好母亲。”
过去,原静也没少说这句话。
宴文嘉听了太多遍,他脾气并不好,内心总蒙着一层阴霾。每次听见的时候,他都会不冷不淡地道:“哦,谁说不是呢。”
但是宴文嘉脑子里那根拧巴的筋,好像突然间被抽掉了。
宴文嘉沉默了几秒,说:“还行吧其实。”
原静头一次听见这么不一样的回答,她惊讶了一瞬,感叹了一声:“嘉嘉长大了。”
宴文嘉忍不住说:“其实我早就长大了,在你没注意到的地方。”
原静的刻意回避,让他觉得人生灰暗。
原静小心翼翼的照顾,也让他觉得说不出的抑郁难受。
宴文嘉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烦的。
过去他是真的想过,如果哪天不凑巧,真在外面死了那就死了呗。
他挺烦人的。
像是一头扎进了一个装满阴云的罐子,从此就挣脱不出来了。
原静怔怔望着他,流下了眼泪。
宴文嘉呼了口气:“我现在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了,我也学会怎么去做好一件事了……你不用担心了,好好过你的生活吧。”
“可是……你不管长到什么年纪,也还是需要母亲的。”这是原静后来鼓起勇气面对错误,又想要重新给予宴文嘉母爱的原因。
宴文嘉按了按胸口。
那里却已经不再是空荡荡的了。
宴文嘉想了想,从兜里掏了个红包出来。
那个红包贴身跟着他都好多天了。
宴文嘉指着红包说:“这个,有人给我了。”
原静顿在了那里。
经纪人怕他们吵起来,忍不住在外面敲了敲门,小声说:“原哥,别忘了通告……”
宴文嘉起身走了出去:“我先走了,我要去工作了。”
我要去工作了。
这话从宴文嘉口中说出实在太不可思议。
他在原静看不见的地方,完成了一场悄无声息的蜕变。
原静叹了口气,眼眶更红了。
宴文嘉回到酒店,怎么都睡不着。
翻来覆去几个小时,转眼天都亮了。
宴文嘉忍不住摸出了手机。
他习惯于将抑郁与焦躁,都埋在胸中。
世界上的人很多,从他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也很多,可宴文嘉从来感觉不到真实感。他觉得每个人都离他很远,他孤独且冷得厉害。
通讯录摆在手机里,也仅仅只是“通讯录”而已。
但这会儿他窝在被子里,滑来滑去,最后顿在“顾雪仪”三个字上。
顾雪仪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准备休息。
她盘腿坐在床上,姿态懒得懒散,听宴文嘉叭叭叭地,从自己这段时间都去哪儿路演了,发生了什么事,又参加了什么活动,粉丝怎么样,业内怎么夸他……
顾雪仪耐心地听了下去。
她知道,宴文嘉真正想说的话,都藏在最后面。
宴文嘉都叭叭两个多小时了,他还浑然不觉。
等叭叭到实在嘴都干了。
宴文嘉咽了下口水,感觉到没话可扯了,这才干巴巴地说:“原静来找我了。”
“嗯?”
“哦,就是我妈。”开这个头其实也没那么难,宴文嘉顿了顿,然后就又接着叭叭叭,一股脑儿先将原静的话说了,再是讲那些过往的牵扯。
“我让她去过自己的生活。听上去是不是特别……”宴文嘉顿了下:“无情。”
宴朝暗暗皱了下眉。
房间里太安静,他隐隐约约也能听见宴文嘉的声音,“原静”这个名字也进入了他的耳中。
宴家几个小孩儿,他并不过问,但并不代表他一点都不了解。
宴文嘉的那些痛苦,他是无法共情的。
但他惊诧于,宴文嘉连这些都和顾雪仪说。
而且……还说了这么久。
废话都得以小时计。
顾雪仪并没有注意到宴朝的神色,她眉眼低垂,仿佛蒙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
他听见她不急不缓地说:“很理智且有用的建议。”
“不无情吗?”
“但人往往都是受感性支配,她听了肯定会难过。”
宴文嘉揪住了床。
“其实你也不用彻底和她撇清关系,她依旧是你的母亲,过节的时候,你去看望她,说一些话,想离开就离开,不需要强迫自己配合他们做出和睦的假象。”
宴朝垂下眼。
对宴文嘉倒是很温柔。
“她如果觉得难受,你就告诉她,你是不希望破坏她新的家庭,所以客客气气地来往是最好的。”顾雪仪顿了下说:“对什么人讲什么话是一门学问,哪怕是理智且有用的建议,在面对你珍惜的人时,也应该懂得适当变换语气和说法,这样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
这通电话一直打到了米国的半夜。
宴文嘉像是把他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等挂断电话。
顾雪仪都觉得脖子都有些僵硬了。
她抬头一看。
12:11
顾雪仪还从来没熬过这么久的夜,立刻就洗漱睡下了。
宴朝还是睡在了沙发上。
等到第二天,宴朝先起了床,洗漱完,换上新的衣服。
他在镜子面前顿了顿。
眼下微微肿。
宴朝面不改色地用力揉了两下。
等顾雪仪再起床的时候,见到的都是眼下微青黑微肿,眼底带着红血丝的憔悴模样。
顾雪仪见到的都是他一丝不苟、风度翩翩的模样,哪里见过这样的?
顾雪仪顿了下,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宴总晚上一起睡床?床足够大。”
宴朝立马点了头:“好。”
他说着又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昨天去和福勒家族的人见面时,都差点睡着了。”
说完,宴朝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免得顾雪仪太聪明一下反应过来了。
宴朝紧跟着问:“今天还要出门吗?”
顾雪仪:“嗯,去博物馆。”
宴朝对博物馆一样没有兴趣。
他揉了揉额角说:“我也一起去吧,今天状态不好,福勒家族老奸巨猾,坐不到一张谈判桌上去。”
顾雪仪多看了他一眼。
是吗?
但想了想,也没什么可拒绝的理由。
“那宴总就一起吧。”
等下楼吃了早餐,顾雪仪又让菲佣给她的热水壶灌满了热水。
这个天气还是比较冷的,偏偏国外有少有喝热水的习惯,路边卖热咖啡的倒是多,可顾雪仪不喜欢咖啡,倒不如自己带水了。
菲佣灌好水,就要递给一边的手下。
宴朝突然伸手接了过来:“给我吧。”
宴文柏这才反应过来:“大哥也要去?”
“嗯。”
队伍就这么眼看着变长了,两个小的连反对的权利都没有。
大嫂开小课,干嘛带大哥?
这次他们去了大都会博物馆。
里面有数件从国内流出的文物。
等进了门,哈迪斯就要去请翻译。
顾雪仪说:“今天不用了。”
他们沿着路线往前走。
秦青铜钟,镀金带钩,彩绘陶杯,青釉魂瓶……它们形状各异,有铜器、有瓷器、有金银玉器……色泽各有不同,也分别出自不同的朝代。
宴家三个人没一个了解的。
反倒是顾雪仪能侃侃而谈。
“这个出自战国……这个出自唐朝……”
他们不自觉地就认真听起了她说话的声音,那些蒙着一层层岁月风霜的古物,好像从她的口中,撩开了那层神秘面纱,露出了瑰丽的一面。
连哈迪斯都听得微微入了迷。
他这下有了种想法,他觉得顾雪仪似乎并不是真的喜欢他们国家的历史文明……
从尧舜禹,到秦朝一统天下,秦军岂曰无衣的悲壮与团结,再到唐朝盛世,到宋时经济文化繁荣的鼎盛,明时的天子守国门……
她并不过多赘述,大都只是寥寥几句就带过。
压根就没认真听过几节历史课的宴文柏支起了耳朵,宴文宏也听得微微怔忪。
宴朝目光一闪,隐约猜到了她的用意。
顾雪仪顿住脚步,转眼就讲到了近代史。
“……摆在这里的文物便是这样流出国门的。”
宴文柏拧起了眉,唇也抿紧了。
他共情得比宴文宏要更快。
顾雪仪问:“知道米国有多少年的历史吗?”
这个宴文宏知道:“二百四十多年。”
“知道华国有多少年的历史吗?”
“……四千多年。”宴文宏说出口,突然顿了下。
这些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知识,大部分的华国人都知道的。可知道是一回事,当置身于博物馆中,从口中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尤其当先见过了米国的历史,再回头来看华国的历史。
对比尤为明显。
哈迪斯:“……”
感情顾雪仪先带宴家少爷去米国博物馆,是为了更好地拉踩!
“你们读历史吗?”顾雪仪又问。
宴文柏:“没有。”
宴文宏也摇了下头。
“读史明智,鉴往知来。”顾雪仪说。
这句话宴文宏倒是有所耳闻的。
哲学家弗兰西斯说过“读史可以明鉴”。
于是宴文宏点了下头。
“也不仅止于此。人一辈子会从不同的人身上感到归属感。从父母的身上,感觉到家的归属。成婚生子后,从自己的三口之家感觉新的归属。这些是会变的。可唯有一种不变。当你读历史,站在博物馆里,你会感觉到对民族文明,对整个国家,对故乡脚下那片土地的归属。”
“竞赛结果快要出来了吧。”顾雪仪又说。
宴文宏点了下头。
顾雪仪笑了下。
她希望宴文宏能走得更高更远,而不再单单只是被束缚“讨人喜欢”的圈子里。
宴文柏也一样。
宴朝紧紧盯着她,也忍不住勾唇笑了下。
……
媒体们很快又拍到了宴朝和顾雪仪新的照片。
【宴先生手里拿的是什么?】
【热水壶?华国人好像很喜欢那东西】
【他是给他的太太拎的吗?】
哈迪斯反倒被忽视了个彻底。
转眼到了三月四日。
英特尔科学奖在它的官网公布了新的获奖名单。
名单不短。
从四十人决赛中,最后选出前十名。
无数的英文名堆积,拥簇起了最上面的那一个名字。
WenhongYan。
真正的学术界是不掺假的。
这个名字一下又惊爆了外网,尤其是在刚刚热议过那位来自华国的顾女士之后,又出现了一个厉害的华国人?
与此同时,宴文宏也接到了竞赛方的邀请,请他前往参加颁奖会,以及发表获奖感言。
另一边。
顾雪仪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宴总好像两天没工作了?”
宴朝:“啊,是吗?”
顾雪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顾雪仪倒没再往下追问,因为他们作为家属,一并受邀要前往颁奖现场。
二人换上正装之后,就前往了现场。
顾雪仪和宴朝两张华人面孔坐在中间,尤为的显眼。
很快,宴文宏出现在了领奖台上,他的面容看上去越发乖巧。他伸手扶了扶话筒,然后骤然看向了台下的顾雪仪,眼底仿佛缀满了星星。
他开口说:“首先,我要感谢我的大嫂,我最尊敬的人是她,我最爱的人也是她……”
最爱。
宴朝眼皮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这时候宴总还没有意识到这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