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纸像又薄又利的飞刀,在空中散开,将地鬼纤长的影子劈成几段。地鬼们墨绿色的稀薄血液四处喷溅,在地上积了一洼一洼的血泊。</p>
眼下只剩成堆的妖尸,地宫的地面像是杀鸡宰鱼后的菜市场，一片狼藉。</p>
“啪，啪，啪。”鼓掌声响起，中间间隔的时间很长，是带着浓重嘲讽味道的倒彩。</p>
小女孩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像是没骨头一般,似笑非笑地望着被打散的地鬼们遗留下来的一点烟雾：“竟然让你们打通了关卡,我该说什么呢，天无绝人之路？”</p>
慕瑶死死地盯着主位旁捧茶坐着的那个身影，脸色苍白得像是丢了魂。可是柳拂衣始终低着头看着茶盏,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们一眼。</p>
妙妙热的两颊发红，在袖子里艰难地盲点着剩下的符纸,这沓不知从何而来的符纸多半是慕声悄悄塞的,她衣服穿得厚,竟然毫无察觉。</p>
按他的脾性,符纸给的时候应当是分门别类排好的，可惜掉出来的时候弄乱了，当时她和慕瑶就像被逼到绝境的人发现了一箱满当当的手榴弹,罔顾属性抓起就用,一沓符纸用得只剩五张了。</p>
她将那可怜的盈余拿手指展平,小心翼翼地塞进袖子里。</p>
唉，真浪费……</p>
忽然觉察到一道又湿又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茫然抬头望去，幻妖的脸色有些难看。</p>
一般反派出场，大都爱装逼鼓掌，喝完倒彩再羞辱主角一番，彰显自己掌握全局的霸气，可是幻妖掷地有声的一番开场白，眼前两个人竟然毫无反应：一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柳拂衣，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另一个貌似在听，实际上不知正在袖子里搞什么小动作，眼神都在飘……</p>
小女孩瞪着妙妙的手，脸色阴云密布：“那几张破符纸，根本奈何不了我。我劝你不要以卵击石，自作聪明。”</p>
妙妙脸上愕然：“我就是数一数，也没打算拿出来用。”</p>
“你说什么？”幻妖骤然抬高了声调。</p>
“……没什么。”妙妙嘟囔着缩在了慕瑶背后，只余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闪烁。</p>
慕瑶却恍若丢了神似的疾走几步，妙妙躲了个空，心道不妙，急忙跟上了慕瑶的脚步。</p>
她已经快步走到了青年面前，声音有些打颤：“拂衣……”</p>
柳拂衣端端坐着，头发柔顺整齐地披散在洁白的素纱外裳后，手里捧着茶盏，一双眼满含闲适地低垂，睫毛都一动不动，似乎充耳不闻。</p>
“慕姐姐……”妙妙紧张地去拉失魂落魄的慕瑶。</p>
“拂衣……”慕瑶已经抓住了柳拂衣的衣袖，像是个小女孩哄生气的玩伴一样，小心翼翼地晃了两下，声音越发打飘，“你……你看看我……”</p>
柳拂衣这才随着她的动作有了反应，望着被她拉住的袖子，随即目光缓慢地移动到她脸上，眸中露出了深重的茫然，迟疑地问道：“阁下是谁？”</p>
他的眉眼还是如此温柔多情，眸中神色不似作伪。</p>
“……”慕瑶猛地放了手，仿佛她刚才触摸的是一团火，整个人苍白得似乎风一吹就能倒下，“你不认得我了？”</p>
幻妖慵懒地靠在圈椅上。</p>
她的头发已经不像在李准府上那样发黄稀疏，发髻不挽，任凭浓密的头发搭在椅背上，泛着紫色的冷光，冷眼望着慕瑶说话，看上去异常邪魅。</p>
“慕姐姐……”妙妙附耳过去，“柳大哥可能是被控制了，像那些制香厂的工人那样。”</p>
跳下裂隙之前，幻妖放了话，要将柳拂衣做成她专属的傀儡娃娃。</p>
在这个世界中，幻妖以掏心控制人，心脏离体，也就将七情六欲与记忆全数带走。</p>
慕瑶闻言，茫然转过脸，脸色苍白得吓人。</p>
柳拂衣没有答她的话，接着低头认真而柔顺地看着手中的茶盏里，茶盏里盛着的是褐色不明液体，像是放凉的中药。</p>
幻妖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不再理会慕瑶，勾起血红的嘴唇，娇声对柳拂衣道：“不知哪里来的闲人不请自来，扰人清静，实在是不知礼数。柳哥哥，我们接着喝茶好不好？”</p>
小女孩声音稚嫩，伸出细长的手臂，遥遥一敬，表情挑衅。</p>
柳拂衣端起茶杯欲喝，唇畔带着一丝温柔的微笑：“好。”</p>
“等一下！”慕瑶叫住他，扭头看向幻妖，神情惨淡，“你给他喝的什么东西？”</p>
幻妖叹了口气，血红的嘴唇下撇，幽幽地盯着茶盏里的茶：“柳哥哥，怎么办，她实在太吵。”</p>
柳拂衣像是听话的管家，闻言立即搁下茶杯起身，脸上的笑容敛了干净，眉宇间带着一丝陌生的戾气：“请你即刻离开我与楚楚的家。”</p>
“楚楚？”慕瑶嘴角一抹苦笑，“你醒醒，她不是楚楚。”</p>
柳拂衣神色冷淡：“她是谁，轮不到你来置喙。”</p>
“……”慕瑶抬眸望他，脸色苍白，眼里已有泪光，轻轻道，“那你……还是柳拂衣吗？”</p>
那语气有些凉，像清晨凝结的露水慢慢深入家具的缝隙，潮气一点点侵蚀着木头，将其泡得发涨、变形。</p>
傀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迷惘，在那个时刻，似乎是熟悉的柳拂衣回来了。</p>
“还等什么，还不动手？”幻妖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其烦躁，她满脸戾气地盯着柳拂衣的背影，话音未落，他猛地出手。</p>
“慕姐姐——”妙妙猛地将她拉开，但还是晚了一步，一阵劲风袭来，傀儡柳拂衣毫不留情地抬起掌，直接将清瘦的慕瑶挥在了地上。</p>
“你干什么？！”妙妙一把将其推个趔趄，随即蹲在地上去看慕瑶，少女坐在地上，半张清丽的脸都肿了起来，嘴角还淌着血，她手捂着脸，满眼绝望。</p>
凌妙妙倒吸一口冷气。</p>
打人不打脸……这谜一样的剧情，似乎矛盾不够激烈，就不能体现男女主角爱情的多舛似的……</p>
傀儡怔怔望着地上那个脆弱的人影，眼中再次闪过迷茫的神色。幻妖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了慕瑶面前，看着她狼狈的神情，嘻嘻笑道：“打脸都赶不走呢，既然这样想留，那便住下来吧。”</p>
住下来——这既是邀约，也是挑衅。意味着她们二人能有机会再次接触柳拂衣，可也避免不了每天注视着他被幻妖操控，对她唯命是从。</p>
慕瑶抿紧嘴唇不言语，咽下羞辱，也应了邀约。</p>
幻妖贴近了她的耳朵，轻笑道：“你不是问我给他喝什么吗？没有心脏的柳哥哥要靠喝血维持生命，既然你来了，从今往后，这项工作便由你代劳。”</p>
</p>
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疼痛，宛如全身的骨头都被人揉碎了。</p>
眼睫微颤，光晕模糊成一片，屋里漂浮着脂粉香气，他睁了眼，白纱帐子顶上绣的牡丹，红彤彤的一片，忽远忽近，看不真切。</p>
眼前明明有光，光却像是冬天的雪花，覆盖在他眼皮上，没有一丝暖意。</p>
好冷……</p>
双手用力撑着身下床榻，挣扎坐起来，夏天的竹席子在手掌上印下几道痕迹，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激烈的耳鸣，随即，耳边传来白瓷勺子剐蹭碗边的碰撞声音。</p>
眼前女子茂密的黑发盘成贵气而复杂的髻，插一支剔透的翡翠发簪，两耳的水滴形耳坠摇晃着，低眉搅着手中的药汁。</p>
她的白色外裳在腹部松松打了个结，赤色抹胸襟口开得极低，几乎要露出大半酥/胸。</p>
“来，把药喝了。”她一抬头，露出妆容精致的一张脸，双眼眼尾上挑，像两只小钩子。</p>
他晃了晃神，面前这张脸犹如洪水猛兽，即刻向后警惕地退去，冷淡地开了口：“……蓉姨娘？”</p>
出口的却是几年前的童声，还带着点变声期的沙哑。</p>
他记起来了，昨天刚历练归来，他受了重伤，需要卧床三日。只是……他环顾四周，屋里的豪华摆件、脂粉香气都与他格格不入，他怎么能睡在了她的屋里？</p>
那女人微蹙眉头，勾人的眸中露出一丝不满：“小笙儿，你怎么叫我姨娘，我是你娘啊。”</p>
“……”男孩怔了半晌，抱膝坐在了床上，小脸半埋在胳膊里，露出一双秋水似的黑眸，眸中满是冰凉的不安和抵触：“蓉姨娘，你为什么叫我小笙儿？”</p>
女人用力将勺子向碗里一放，似是孩子气地与他置气：“娘一直叫你小笙儿的，你不记得了吗？”</p>
娘？</p>
小笙儿……</p>
头痛骤然袭来，如浪潮盖过了他，刚醒来时的眩晕想吐，似乎卷土重来，转瞬意识模糊。</p>
眼前再清楚时，女人已经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p>
勺子靠近了唇边，中药浓郁的苦味顺着热气往上飘，他故意闭紧牙关。</p>
“喝啊。”她温柔地哄，见他不张嘴，低头思索了片刻，点头高兴道，“小笙儿嫌药苦是不是？娘这就去给你加一块糖。”</p>
而他一把拉住了她的裙摆，十二岁的脸与十八岁的脸重叠交替浮现，分不清楚是庄周梦蝶，亦或是产生了幻觉，他忍着头痛，问出了声：“你真的是我娘？”</p>
“我是你娘啊……小笙儿。”</p>
天旋地转……好冷……</p>
似乎整个人泡在冰窟里，连血液的流动都被冻得滞涩起来，四肢被困在雪中，棉被一般的雪在融化，冰得手脚生疼。</p>
恍惚中他在雪地中行走，留下一地整齐的脚印，前方是少女时期的慕瑶，高挑瘦削，模糊成光晕，与天际和雪原融为一体。</p>
“阿姐……”</p>
少女惊异而茫然地回过头：“你是谁？”</p>
他的头晕得厉害：“我是阿声啊，是你弟弟……”</p>
慕瑶满眼诧异，许久才笑道：“小弟弟，你怕是认错人了。我娘膝下无子，蓉姨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哪里来的弟弟？”</p>
她好笑地摇摇头，回过头去，抛下他越走越快，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大雪中。</p>
眼前纯白一片，飘落的大雪覆盖在他肩头。</p>
“蓉姨娘只有你一个女儿……”</p>
“那我……又是谁……”</p>
头痛尖锐刺骨，如同植物根系要扎根颅骨，霸占他整个身体，他在痉挛般的痛楚中反复失去意识，疼痛消退的间隙，才后知后觉地在退朝中记起什么。</p>
——原是梦中梦，是真是幻，他脑子里混混沌沌，一时间还分不清楚。</p>
只是，裂隙……</p>
裂隙下面还有人等着他。</p>
神智终于尽数回归。</p>
天色渐暗，他还泡在冰冷的溪水里，身上带着伤，如若此时不抓紧时间起来，等阴阳裂转到阴面，溪水化作暗河，又是一场无妄之灾。</p>
少年挣扎地爬向岸边，用尽全身的力气靠在了树干下，湿透的衣服仿佛有千斤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又潮又冷。</p>
风吹动树林，青草发出潮湿的清香。林中似有仙子经过，化一阵香风到了他身旁。</p>
那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矮下身，口中哼着天真无邪的曲子，轻柔地靠近了他，她发上熟悉的栀子香馥郁，闻着便像醉卧百花间。</p>
赫然是他心中所想。</p>
先前他嫌弃这股梳头水的香气，现在，它却仿佛是他活着的唯一证明。</p>
恍惚中，林中而来的女孩勾着他的脖颈，在他颊边落下冰凉轻柔的一吻，她柔软的唇像天边云朵，山间流岚。</p>
他猛地揽住她的腰，将人抱坐在腿上，扣着她的十指，俯身吻了下去，似乎要将这朵云禁锢在怀里，再用力揉进胸膛。</p>
只要不放她飘走，就永远属于他。</p>
少年紧闭双眼，纤长睫毛翘起，在她唇上辗转流连，似乎所有暴烈情绪，都在山间云间，得以温柔寄托。</p>
许久，才将她松开，伸出手指，来回抚摸着她红润的唇，声音有些喑哑：“你不是跳进裂隙里了吗？”</p>
她的手指也轻柔地扫过他的颊，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有无限怜惜：“是啊，所以，我也只是你的幻梦。”</p>
说罢，怀中人影立即消散了。</p>
月光如银纱，笼罩着少年苍白的脸。</p>
他茫然望着空荡荡的膝头，骤然惊醒，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梦是虚妄。</p>
噼里啪啦，树叶被打得上下摇晃，带着土腥味的冰凉雨点落在他脸上。</p>
先前还是豆大的水滴，即刻变成了瓢泼大雨。</p>
暗河里满是溅起的丛丛水花，芭蕉叶被打得抬不起头来，细密的水雾里，雀鸟被打湿翅膀，在雨中艰难低飞。</p>
慕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仰头接雨，水汽氤氲的黑眸在雨帘里愈显湿润，似乎带上了湿漉漉的潮气。</p>
他慢慢垂眸，从在怀中摸索，拿出一个皱成一团的纸包，因为被水泡过的缘故，纸和纸沾连到了一处。</p>
雨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聚集在苍白的下巴上，旋即顺着下颌流进衣领里。</p>
他静默地掀起两片纸的边缘，在大雨中极具耐心地将它慢慢分开，五颗饱满的红枣堆叠在一起，只是糖衣有些化掉了，流淌着黏糊糊的汤汁。</p>
“这是金丝蜜枣，专补血的。”</p>
“我爹说了，每天吃红枣，健康不显老。”</p>
“留着以后吃。”</p>
她冰凉的十指喂了他一颗枣，随即霸道地封住他的唇，不容拒绝地请他感受这份甜。</p>
阳光从高耸的竹林间落下，像丝丝缕缕的糖，鸟叫啁啾，她的手指，便在他无声的轻吻之下。</p>
被打湿的黑发粘在脸颊上，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滴答答地流下，他脸色有些发青，嘴唇在深夜极低的温度下不自知地细微战栗着。</p>
他缄默地放了一颗蜜枣在嘴里，感受迟来的甜蜜慢慢化开。</p>
是甜的。</p>
黑眸闪动，仰望着不见星星的夜空。</p>
视野里无数雨丝自广袤苍穹落下，闪烁着银光，如同降下来的千万根针，俯冲下来，要将大地戳成千疮百孔的筛子。</p>
他忍耐着黑暗和冷，舔了舔唇边遗留的甜。</p>
裂隙，总会再开。</p>
</p>
“外面可能下雨了。”</p>
小砂锅里咕嘟嘟沸腾着汤药，中药味中混杂着一丝稀薄的血腥气。凌妙妙拿着扇子，不熟练地俯身瞅着火，鼻头粘了一小块灰。</p>
“你怎么知道？”慕瑶低眉包扎着手腕上的伤口，脸色有些苍白，但仍然平和地微笑着。</p>
“我觉得今天地下格外地潮。”妙妙苦大仇深地盯着炉火，烦躁地扇起了风，吹得那炉火左摇右摆。</p>
人不爱住地下室，都是有原因的，常年不见阳光和蓝天，心情容易变差。凌妙妙在地宫住了三四天，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暴躁。</p>
地宫构造，与李府布置一般无二，也可能是幻妖只住过李准的家，所以认为人类的房子合该是那样，就依葫芦画瓢给自己建了座一模一样的。她们就住在先前住过的对应房间。</p>
可这地下世界就像是精美的仿制品，即使再巧夺天工，也终究比不上真实世界。</p>
相比之下，慕瑶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性。</p>
幻妖提出的条件很欺负人，不但晨昏定省招她们来，故意让她们看着被做成傀儡的柳拂衣为她鞍前马后，暧昧至极，还要让慕瑶每天放一点血，给柳拂衣煮药喝。</p>
凌妙妙这几日才感受到女主角外柔内刚的脾气体现在哪里：她不仅答应，还坚持了好几天，忍着心痛如绞，面无表情地等待着时机。</p>
只是……</p>
背后落下一个高大的影子，是柳拂衣踱到了厨房。</p>
三个人挤在厨房，一时有些局促。</p>
妙妙对傀儡心情复杂，昂起下巴，挡在慕瑶身前：“你来干嘛？”</p>
靛蓝色袖口中伸出骨节修长的手，他端起案板上搁着的空碗看，像是在缓解与生人对话的尴尬，神色冰凉冷淡：“楚楚让我看看你们熬好药没有。”</p>
“好了。”慕瑶语气平静地垂眸，接过他手上的碗，掀开砂锅盖子，用勺盛了一碗，摆在托盘上。</p>
她白皙的手腕上包着手绢，随着动作，手绢上透出斑斑点点的血迹。</p>
傀儡无动于衷地望着那伤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p>
“拿去吧。”慕瑶平和地递过托盘，只是没有看他的眼睛。</p>
柳拂衣转身欲走，一只手突然拦住了他的腰，低头，是一双晶亮亮的杏子眼，女孩儿抬眼瞪着他，像虚张声势的小老虎：“慕姐姐放血给你熬药，不说一句谢谢吗？”</p>
他怔了一下，旋即冷淡道：“多谢。”</p>
柳拂衣谪仙般的身影飘然远去。</p>
身旁人影骤然一歪，案板上的勺子被撞掉了，当啷一声摔在地板上，妙妙在猝不及防的混乱中，眼疾手快地架住了慕瑶。</p>
慕瑶的脸色唇色都因失血而苍白，扶住自己的额头，眼神涣散。</p>
意识清醒时，她靠在冷硬的椅子上，一只碗挨住了她的唇，碗中热气漂浮上来，蒸在她脸上。</p>
“慕姐姐……”她睁开眼，凌妙妙脸颊红扑扑的，站在她椅子前，将碗倾了倾，热水灌进她嘴里，“你可能贫血了。我借用了一下厨房的砂锅，喝点热水吧。”</p>
她急忙抬手接过碗，端起来抿了一口，烫口的水入了肺腑，熨帖人心。</p>
凌妙妙摸遍全身上下，一时赧然：“呀，红枣没带在身上——”旋即又笑，眼眸亮晶晶的，“厨房里连块儿糖也没有，柜子里都是空的，里面还有这么长的小虫子，比蜈蚣脚还多。”她伸出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满脸嫌弃地皱起鼻子，语气欢快，“幻妖造厨房只造个空壳子，跟堆沙堡似的，你说可不可笑。”</p>
慕瑶无声地抿着水，幅度很小地勾了勾嘴角，眼泪落进热水里，打出几丛小小的水花。</p>
“妙妙，坐下歇歇吧。”</p>
“……”林妙妙无措地盯着以碗遮脸的慕瑶，难道她的安慰神技不起作用，还把女神给弄哭了？</p>
她蹲下来，小猫一样趴在慕瑶膝头，仰头向上瞅她的脸：“慕姐姐，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你和柳哥哥成婚了，先在无方城住了几年，然后继续游历江湖，你们生了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们老打架，女孩长得像你。”</p>
“慕姐姐，我做梦一向很准的，我们一定能出得了裂隙。”</p>
“……”慕瑶放下碗，已经很好地掩藏起了眼泪，柔和地望着她笑，“既然我与拂衣成双成对，那你呢？”</p>
“我……”妙妙顿了一下，回过了神，“我做孩子干娘呗……”她眼珠子一转，露出一个相当鬼畜的笑，“难道姐姐你肯让我做小，我们姐妹二人共侍一夫？那我倒是没什么意见，柳大哥想必也愿意得很。”</p>
这样离经叛道的话，先前她肯定会目瞪口呆，或许怒火中烧，可现在，慕瑶却知道她什么用意，被她逗笑了。</p>
不见天日的地宫里，两个人一蹲一坐，面对面笑了一会儿，笑得像未出阁的小女孩，闺房里拍着手玩家家酒。</p>
慕瑶心里一阵鼓胀胀的暖意，同时也几乎确定，凌妙妙对柳拂衣无意。</p>
但她是个好女孩，值得最好的对待。</p>
只是，真如她所说，她能毫发无损地熬过此难，与他白头偕老吗……</p>
“慕姐姐。”妙妙斟酌了一下，开口道，“你知道幻妖是怎么把人做成傀儡的吗？”</p>
慕瑶端碗的手颤了一下：“先掏心，再用咒。”</p>
“那你说……”妙妙开始玩自己的手，漫不经心地问，“要是把掏出来的心安回去了，会怎么样？”</p>
慕瑶似乎猛地一怔，随即倾过身子，附在她耳边：“不瞒你说，我正有此意。”她压低声音，“这几日我四下观察过，地宫构造，跟李府一般无二，只是厅堂里那屏风后面有些文章。”</p>
“厅堂后面……是十娘子夫妇和楚楚的卧房？”</p>
“是。那么多间房里，只有那一间门口设了封印。正如你所说，幻妖造的这处地宫是个空壳，按理说也没有防盗的必要，如果她设下封印，想必只有一种可能——里面存放了贵重的东西。”</p>
妙妙仰头：“比如柳大哥的心脏？”</p>
二人对视，慕瑶眼里半是期望，半是深重的焦虑。</p>
凌妙妙知道慕瑶在愁什么。她们两个落在幻妖的地盘，美其名曰做客，其实就是变相囚禁，幻妖阴晴不定，哪天心情不好，随时可能将她们处以极刑。想要在这种条件下抢出柳拂衣的心脏，无异于天方夜谭。</p>
但要想主动脱困，再救下柳拂衣，似乎只有这一条路。</p>
事实上，原着就是这样发展的。泾阳坡一节的末尾，慕瑶经过数天筹划，想办法进入了那一间加着封印的密室，决心夺回柳拂衣的心脏。</p>
可是幻妖心思九曲十八弯，阴毒至极，其实是刻意做出倏忽的假象，引诱慕瑶上钩，故意布好了杀局等她。</p>
但慕瑶毕竟是慕家家主，幻妖为了将她一举杀灭，不得不向天地日月借力，她自己又不愿离开主战场，于是打开了裂隙，令午夜的月光照进了地宫。</p>
千钧一发之际，守在裂隙旁边的慕声趁机跳下，将主角团捞上了岸。</p>
想起黑莲花，凌妙妙就头痛。</p>
她的穿书对于男女主角的剧情几乎毫无影响，可是自打慕声遇到了她，路线似乎就有些走偏了。</p>
太仓郡一节，慕声没有害死凌虞一家；长安城一卷，慕声又为了她两度使用禁术，加速了黑化过程。</p>
到了泾阳坡这里，她给慕声嚎的那一嗓子如果起效，可能对他的黑化的时间点产生影响，更别说作为他主战力之一的收妖柄，有一只送给了她。</p>
如果蝴蝶效应成立，现在掀起的可能早就不止一场飓风，恐怕是世界毁灭。她根本不能确定他在上面情况怎么样，更无法百分之百保证，他能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间点准确地赶来救慕瑶。</p>
所以……</p>
“慕姐姐，我们不要再观察了，明天就去抢柳大哥的心脏吧。”</p>
慕瑶愣住了：“明天？”</p>
既然幻妖有意做局，那她趁着陷阱还没做好，提前出手，打她个措手不及，能不能改变剧情发展，让主角团少些曲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