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划过密布的黑云, 雷声接连起伏的响起, 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像一张张珠帘笼罩着大地,水田里的水位渐渐升高,田埂的泥巴变得泥泞, 坑洼的地方聚攒起一小窝汪洋,穿着草鞋的大脚踩了上去, 水立刻溅向两边, 滑溜溜的泥水灌进了草鞋里。
田里干活的人早跑光避雨去了,庄稼人种粮食, 肥地的肥料要花钱不算还不好买, 大半都是在靠天吃饭, 也锻炼出了通过天气的细微变化知道今的气候好不好。
李大有刚从县城回来,淋了一身的雨, 紧赶慢赶的回家,他早上已经去过县里一趟,但回家后得到消息说县城里进了一批肥料, 正急着找人送,他就又往县城走了一趟,回来的路上恰好下雨, 路滑得很, 差点连人带自行车骑沟里。
“诶,爷,你咋蹲门口哩。”李大有骑着自行车路过, 看到李老头在门口吧嗒吧嗒的抽是水烟袋,雨天温度低的呦,他赶紧道:“冷,爷,你进屋去,别蹲门口上吹风。”
今天这雨是又刮风又打雷,变温变的快,冻人,下的还是头阵雨,身板不好的淋上一点就得染病。
李老头没动,他似乎不冷,反而是问李大有,“秋丫出去捞螺,你路上见着没?”
“没,她啥时候出门的?”李大有把自行车停在门口,一下也急了,这雨下这么大还不着家,怕是在哪淋雨受罪,“我去找找。”
他从县城回村的道要经过水田和不少河,雨大,他在路上别说月秋就是连人都没看见,得赶紧出去找找,别出啥事情了,万一蹦出来个像郭晖那样的人就糟了。
“回来。”李老头喊住他,抽着水烟袋站了起来,脸上的神色没一点的焦急,“又不是奶娃娃,该是找地方躲雨哩,你赶紧回家,一身的水,煮锅紫姜喝。”
话是这么说,不过等李大有离开之后,李老头收起了水烟袋,拿了蓑衣和帽子打算出门,都走到门口了,又突然停下,不出去了,走到厨房去煮姜水,拢一盆暖和的火炭等人自个回来。
还是不能太惯着,出去捞个螺,又是在村里,多大点事,阿祖说她命弱,李老头琢磨着命弱是不是因为他把人养娇了的缘故。
这样不成,等许人家嫁人了,让她汉子疼她,俺这做爷爷的得让她多磨炼磨炼。
这边,陈立根半扛半托着肩上的人从田埂边上穿过,健步如飞,毛豆叼着放了刺萢的篮子跟在他们背后,没几步拐到一片竹林里,进了一处用竹子做围墙的院子。
毛豆轻车熟路,小篮子叼的稳稳的,竟然是一点都没把里面用芋头叶包着的刺萢给倒出来过一点,它连竹林里哪有坑洼的地方都知道,进了院后把叼着的篮子放下,抖了抖身体,甩干皮毛上的水,顶着乱糟糟的黄毛舒服的趴在竹栅栏院外守门,甚至还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院子很大,一时看不到边,地上花团锦簇,绿意盎然,像是走进了一片小树林,进了院子的陈立根快步走到一间屋子门口,对着屋门就踹了一脚,不堪重负的门发出嘎吱的声音。
软塌塌的趴着他背上的李月秋吓得手指蜷缩着抓紧了他肩膀硬邦邦的肌肉。
陈立根的动作顿停,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他走进屋里把李月秋放下,动作轻的仿佛刚才一脚把门踹开的不是他。
他走得够快了,但雨来的更快,两人都淋了不少的雨,住在乡下的人都知道头阵雨一般是不能淋的,淋了肯定要生病遭罪。
这头阵雨的说法祖祖辈辈相传,也就是指很久没下雨,突然下雨的话,这雨就淋不得,上次下雨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李月秋虽然住在县城,但小时候是住乡下的,自然知道这种说法,老祖辈们说过的话是有一定道理,她这会脑袋闷闷的,不知是被陈立根扛了一路难受,还是要生病了。
她头发湿了大片,整个人看着脆弱不堪,全身潮乎乎的又难受,蔫头耷脑的,现在知道冻了,也没力气了,不再和几分钟之前一样闹腾挣扎,被陈立根放下之后动都没动一下,还小小的打了个喷嚏,惊恐的看着陈立根。
陈立根这是把她弄哪了。
“裹上。”陈立根从木柜底下拿出一床棉被放在她手边。
棉被叠的整齐,四个角立的尖尖的,李月秋自己都叠不出来这么标准整齐的豆腐被,她的爷爷和陈立根的爷爷是战友,记得小时候陈立根的爷爷总用队伍的那一套操练陈立根,特别严厉,到她这一个女娃子,只会给她塞花花绿绿的糖果抱着她骑大马。
块石头垒起来的火堆处,拿了一把干松毛烧火,再从旁边的一个放稻谷的破罐里掏鸡蛋,破罐裂开了很大的口子,只能放一半的稻谷,鸡蛋埋在稻谷粒里。
陈立根长手长脚,大手往稻谷堆里一伸随意的搅合了几下,摸出来两枚鸡蛋。
他做这些的时候很娴熟,鸡蛋打到碗里,下意识要把黄橙橙的蛋黄弄出来,但这会他停顿了下,把鸡蛋壳丢进烧热的火堆里,直接用筷子把蛋黄蛋清全搅在一块了。
屋头的李月秋捂着棉被也冷的李月秋打了好几个的喷嚏,她嗓子有些发痒,感觉全身又冷又热,迷迷瞪瞪瞌睡的厉害,但睡不着。
这时她注意到最里面的灰色面单角下似乎盖着什么,冒鼓鼓的一块,没盖住的地方露了块出来。
她倒是不知道陈立根还有藏东西的习惯,李月秋多瞧了几眼,觉得那盖在面单下的东西像是书本子。
她怔下,从裹在身上的棉被里伸出手来。
“甭乱摸东西。”
陈立根拎着凳子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碗进来,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透着警告。
李月秋咻的把手藏进了棉被,有些赧然,她想看看那是不是她脑袋里想的东西,下意识就伸手了,这会才发觉自己这么做不妥当,多脚毛手被逮了个正着,但还是小声狡辩,“我没乱摸。”
陈立根锋利的眉梢抬起,不发一言,足足的看了她好几秒,那模样明显是不相信。
李月秋示弱不成,改成了理直气壮,骄纵说:“我那是想拉拉面单,怕给你坐皱了。”
说完认真的拉了拉自己坐着的面单。
陈立根没吭声,把凳子放在李月秋脚边,手里的碗搁在凳子上,“喝了。”然后把那边冒鼓鼓的面单拉起盖住了露出的角。
碗里的东西冒着暖人的热气,李月秋一看,水润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显得特别的透亮。
是开水冲生鸡蛋,鸡蛋液被烧开的滚水一烫之后会很快凝结成软绵的蛋花,看着丝嫩滑顺。
但这碗冲蛋比家里做的开水冲蛋颜色重了许多,几乎是焦黑色,软绵蓬松的黄蛋花配焦黑色的汤,冒出的热气还散着一股子的难闻的药味。
一看就知道味儿很苦,而且有蛋黄,李月秋不想喝,透亮的眼珠盛满了拒绝,她最怕喝草药了,现在条件比前几年稍好一些,可以上卫生诊所买药片吃,她小时候村里没有卫生所,只有赤脚大夫,得了大病才上医院买药片吃,乡下的地方,病了,都是自个挖草药煮了吃,她身子弱,那几年灌了不少的汤药,吃得一闻草药味就害怕。
她扬起娇嫩的小脸,眼巴巴的说:“我想喝热水。”声音细弱,怯生生的像是才破壳雏鸟的音调。
陈立根瞥了她一眼,“只有这个,不要我端走。”说着就要把凳上的碗端起来。
“要要要,我要。”李月秋忙不迭先一步把碗抢了回来。
棉被是新弹的,松软蓬松,也没有那种放很久的味,温暖清爽,和陈立根身上的味道一样,就是缝着水红色被面,颜色特别艳,要不是这被面上没有绣鸳鸯,李月秋都要以为这是喜被了。
“我要回家。”李月秋吸了吸鼻子,小鼻子被冻的有些发红,她没把棉被裹上,头发在滴水,“我抓螺的桶还在河里。”她出门的时候就带了篮子和桶,那桶里有她一下午捡的螺,这下全打水漂了。
本来打算过两天上县城卖螺,现在螺没了恐怕也去不成了。
陈立根头发也是湿的,盯着李月秋看了一眼,发梢上的水珠一颗颗滴下来,顺着高耸的鼻梁坠了下去,他眼神很野,像兽般凶狠,可对着李月秋又狠不到骨子里。
李月秋和陈立根无声的对峙了一阵,谁也不晓得到底是谁在拧,最后还是陈立根先开了口,服了软,声音沉闷。
“外面在落雨。”
李月秋抓着自己湿了的衣角没说话,陈立根便一分分将脸上的意狠揉碎了,化作万般的无可奈何,“我一会就去帮你把桶捡回来。”
李月秋睫毛卷翘轻颤,片刻之后哼了一声,“哦。”她撩起黏在下巴额头上的头发,冰肌雪肤,嘴唇鲜红,眉眼儿精致耐看,像是带着朝露正在滴水的海棠花。
“裹上。”陈立根又重复了一遍,声调很冷。
李月秋哀怨的看了他一眼,伸出嫩生生的手指拽过棉被的一角,不过棉被看着蓬松松软,还挺重的,她手指跟小动物幼崽的爪子似的,拽了几下也只拉开一个棉被角。
陈立根看得直皱眉,黝黑沉默的眉眼都是不耐。
李月秋拉了个棉被角盖住自己的腿儿,她身上都湿透了,衣裳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的腰肢纤细,曲线玲珑,朦胧中几乎什么都能看清。
陈立根骤然移开眼,漆黑的眼眸像是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气,他是扛了个要人命的妖精回来。
片刻,他走过来,一只大手就把棉被铺展开,看也不看李月秋,用棉被把人兜头罩住。
“唔。”李月秋整个被罩住,视线一黑,好不容易扒拉着从棉被里钻出了脑袋,眼前哪还有陈立根的影子。
她把自己往棉被里缩了缩,脱掉鞋,连脚丫子也捂进棉被,仔细的打量所在的屋子,虽然陈立根没说这是哪,但她看了会,应该是陈立根歇脚的地方,因为他看到地上摆着一双草鞋和陈立根脚上的一模一样。
李月秋觉得有些奇怪,上辈子陈立根没在外面住,都是住家里的,歇脚没道理特意找一个地。
不过她出去治脸了两年,那两年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她所知道的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陈立根,以及她治脸之后的日子,那空白的两年对她来说是陌生的。
好像藏着一个她从没见过的陈立根,如今她好像稍微慢慢触碰到了。
真是又野又粗鲁,不过他怎么样自己都喜欢。
这间屋子很宽很大,东西只有墙角陈旧破败的柜子和她此时坐着的木板,屋里很干净,不见一丝灰尘,就连地上的泥土地板都扫的亮堂。
柜子看着边角有些朽了,她坐的木板很大很宽,是用很多块木板拼接钉起来的,怕是能躺下四五个她。
李月秋视线转了一圈,屋里东西少,几下就打量完了,忽的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脑袋看着自个屁股底下坐着的木板,木板上就铺着一层薄薄的灰色面单,她伸手摸了摸,面单特别薄,所以这是床?
布料一点都不软和,硬得和没铺一样。
这能睡人吗?和躺地上有啥区别,还有这木床上只有面单,被子也不见一张,她身上裹着的棉被是新的,陈立根平时睡觉都没棉被盖吗?
李月秋看得心里难受。
外面雨声叮叮咚咚,落在屋瓦上的声音像是珍珠滚落在盘上,清脆好听,但李月秋感觉心像是要裂开了。
她摇了摇脑袋甩掉心里难过的劲:没事的,这辈子她可以让陈立根过得好的。
李月秋并不喜欢雨天,她上辈子从人贩子手里逃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雨天,大雨瓢泼,看不清眼前的路,刮破了脸,伤口被树枝划开,潮湿冰冷的雨水溅入,疼得像是有人在拿刀刮她的骨头。
不过,现在,她觉得雨天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屋外的陈立根正淋着雨蹲在水井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井水打湿了他身上的汗衫,他全身都滚着泛凉的水,脚边放着一把刚拔的野草,草根带着泥,叶儿有黄有绿呈椭圆,像是把团扇,他拿着手里搓洗了几下,泥巴顺水冲走,汇聚到了水井边的草丛里。
洗涮干净野草,他沉默的走到屋檐下用几块石头垒起来的火堆处,拿了一把干松毛烧火,再从旁边的一个放稻谷的破罐里掏鸡蛋,破罐裂开了很大的口子,只能放一半的稻谷,鸡蛋埋在稻谷粒里。
陈立根长手长脚,大手往稻谷堆里一伸随意的搅合了几下,摸出来两枚鸡蛋。
他做这些的时候很娴熟,鸡蛋打到碗里,下意识要把黄橙橙的蛋黄弄出来,但这会他停顿了下,把鸡蛋壳丢进烧热的火堆里,直接用筷子把蛋黄蛋清全搅在一块了。
屋头的李月秋捂着棉被也冷的李月秋打了好几个的喷嚏,她嗓子有些发痒,感觉全身又冷又热,迷迷瞪瞪瞌睡的厉害,但睡不着。
这时她注意到最里面的灰色面单角下似乎盖着什么,冒鼓鼓的一块,没盖住的地方露了块出来。
她倒是不知道陈立根还有藏东西的习惯,李月秋多瞧了几眼,觉得那盖在面单下的东西像是书本子。
她怔下,从裹在身上的棉被里伸出手来。
“甭乱摸东西。”
陈立根拎着凳子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碗进来,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透着警告。
李月秋咻的把手藏进了棉被,有些赧然,她想看看那是不是她脑袋里想的东西,下意识就伸手了,这会才发觉自己这么做不妥当,多脚毛手被逮了个正着,但还是小声狡辩,“我没乱摸。”
陈立根锋利的眉梢抬起,不发一言,足足的看了她好几秒,那模样明显是不相信。
李月秋示弱不成,改成了理直气壮,骄纵说:“我那是想拉拉面单,怕给你坐皱了。”
说完认真的拉了拉自己坐着的面单。
陈立根没吭声,把凳子放在李月秋脚边,手里的碗搁在凳子上,“喝了。”然后把那边冒鼓鼓的面单拉起盖住了露出的角。
碗里的东西冒着暖人的热气,李月秋一看,水润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显得特别的透亮。
是开水冲生鸡蛋,鸡蛋液被烧开的滚水一烫之后会很快凝结成软绵的蛋花,看着丝嫩滑顺。
但这碗冲蛋比家里做的开水冲蛋颜色重了许多,几乎是焦黑色,软绵蓬松的黄蛋花配焦黑色的汤,冒出的热气还散着一股子的难闻的药味。
一看就知道味儿很苦,而且有蛋黄,李月秋不想喝,透亮的眼珠盛满了拒绝,她最怕喝草药了,现在条件比前几年稍好一些,可以上卫生诊所买药片吃,她小时候村里没有卫生所,只有赤脚大夫,得了大病才上医院买药片吃,乡下的地方,病了,都是自个挖草药煮了吃,她身子弱,那几年灌了不少的汤药,吃得一闻草药味就害怕。
她扬起娇嫩的小脸,眼巴巴的说:“我想喝热水。”声音细弱,怯生生的像是才破壳雏鸟的音调。
陈立根瞥了她一眼,“只有这个,不要我端走。”说着就要把凳上的碗端起来。
“要要要,我要。”李月秋忙不迭先一步把碗抢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以为这章会比上一章长,想多了QAQ
我尽量把二更挤出来。
感谢在2020-01-28 23:41:12~2020-01-29 22:3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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