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根手里捏着两张纸站在原地没动, 他淡淡的扫了李艳一眼,重新又把手中的两张纸往前递了递, 声音低沉平静也很客气, “我没乱写。”
付双红依旧笑眯眯的, 上下打量着陈立根,说话间的语气都快压不住里面的幸灾乐祸, “你这男人,说瞎话撒谎可不好,做人要诚……”实。
“陈大根没乱写, 这两道数学题都是正确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抽空看了一眼陈立根手中的题,开口说道。
“呵, 写没乱写你能知道。”都是一群乡下人,除了知道种地的事能知道什么,字都认不全,懂什么。付双红不以为意的从陈立根手里把那两张纸抢了过来,“艳儿, 你是初中生, 你来看。”
那个说话的人听到付双红这么说,一下绷紧了脸, 声音略提高了些,冷冷的说:“这位女同志,我在县城三中从教快十年,不敢说知识文化水平有多高,看几道数学题是对是错还是有谱的。”
他话音落下, 付双红母女人怔住了。
县城三中的老师特意来水湾村这个乡下地方做客?也不嫌路远?
付双红一脸的不信,而李艳却是低头看起了手里的题目,数学题不比语文题,不用写的洋洋洒洒,步骤思路要清晰准确,她看着手里的题,看了不过几秒瞳孔里都是不可置信。
那人见付双红一脸都在怀疑他老师的身份,这下更是不满了起来,皱着眉,“你不信可以去县城三中去问,我姓马,叫马玉桦,学校里有我的档案。”
村里的人都是很尊重读书人的,更别提是一位县城老师了,听到马老师的话立马和稀泥,“马老师,这开玩笑甩着玩的,送亲就图个热闹,我们还能不认识你,来来来,一起坐下喝两杯。”
马玉桦是李老头请过来的,早早就收到了请帖,人今个一早就从县城过来李家做客,看的是李老头的面子,马玉桦想不通,李叔这样的性子,怎么会有这种儿媳妇。
而付双红母女脸色已经变得忽青忽白,李艳捧着两张纸更是躲到了付双红的身后。
陈立根话少,他也不管其他,让他做题,他做了,他开口问,“我能进去接……”
“可以了!”门一下从里面就被拉开,屋里头剩下的两个送亲姑娘拉都拉不住李月秋,新郎官都还没进屋找婚鞋给新娘穿上,没成想新娘自个找了鞋子套上开门了。
真是,没见过哪家结婚新郎急吼吼的就算了,新娘也急成这个模样。
大丫嘴里含着刚刚月秋给的牛奶糖,趴在门口笑着拍手掌。
李月秋咬着娇嫩的唇瓣站在屋门口,明眸皓齿,眼尾薄红,一双眼睛看着陈立根仿佛带着勾子,莲肤藕肢人面桃花相映红,让一院子里的人都惊叹出声。
乖乖,这女人忒漂亮了,看的人也太眼热了,面皮生的确实是好。
前面还急吼吼的陈立根僵在原地木头桩子似的一动都没动,赵永平推了他两下,小声提醒,“大根,别杵着不动啊,赶紧过去,等进了你屋里头,晚上你爱咋看就咋看。”
陈立根怔了下,微微不自然的撇开视线低垂着眼眸走过去局促的弯下身子。
李月秋扬着嘴角蝴蝶展翅般立马趴到了他宽阔的背上。
紧接着接亲的人一声吆喝,新郎官背着新娘绕了李家一圈,拜别长辈之后离开,院子里来做客的客人一下就开始增多了,刚刚接亲的插曲像是一阵风刮过就散,院子里来往做客的人说着恭喜的话,李月秋趴在陈立根的背上给人分喜饼和喜糖,一路朝桃源村走去。
李老头抽着水烟袋,乐得眼尾的皱纹都快成褶子了,他把人拉扯到这么大,看到秋丫嫁人算是了了最大的心愿,大根啥人品性子他清楚,把人交给他,他放心的很。
他站在门口目送着大根背着他的秋丫走了,一直到人影消失看不到,他才转身进院子招呼院子里的客人。
路过李安国身边的时候,李老头都懒得和人说一句话,今个是喜庆的日子,不管啥事情通通都押后再说,他没功夫和这丢人现眼挨千刀的算账,他不理会李安国,朝院子里做客的人笑道:“吃好喝好哩!今个俺家的酒管够!”
李安国想扯出点应景的笑容,但哪还扯得出来,他一丝笑容也没有,脸色难看得吓人,转身找到付双红和李艳,怒气冲冲的把人拖到了后院没人的地方,一个字也没说抬起手就打了李艳,把人打翻在地。
李艳从小在县城长大,比起李月秋10岁到县城她可是从出生起就是工人的女儿,不说娇生惯养,但也是父母如珠如宝的呵护,家里也只有她一个孩子,李安国从来都没有打过她。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爸会朝她动手。
“你干什么?!”付双红忙把打懵的李艳扶起,“李安国,你能耐了?她是你闺女!”
李安国气急了,他自问文化水平不低,又在厂里做了这么多年的工人,说话做事不会像乡下人一样只知道张嘴骂,但这会脱口就骂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出的主意,付双红,艳儿小不懂事,你都几岁了人了,做事能不能有个脑子?你这个倒霉娘们,我当初怎么眼瞎就娶了你,你是想害死我是不是!”
这番话付双红听着太戳心了,李安国年轻的时候条件好,是厂里的正式工人,福利待遇在同龄的男人中是拔尖的,体面不说而且家里的长辈就一个李老头,李老头又是自个带着李月秋生活在乡下,嫁过去完全不用和公婆一个屋檐下更不用看公婆的脸色。
是以,那个时候喜欢李安国的漂亮姑娘不少,付双红样貌不算是最好的,但最后还是她嫁给了李安国,她一直以这事沾沾自喜,如今听到李安国这话,难不成是后悔和她结婚了?
付双红有自己的脸皮面子,她冷着脸嘴里说的话一时也没过脑子,“李安国,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埋汰我?今个这事我是长辈做了就做了考考那没文化的庄稼汉,月秋能咋的。你一个大老爷们,做长辈的还怕自己的侄女?”她说着语气带着一点轻蔑:“月秋识人不清,往火坑里跳要嫁没文化的庄稼汉,我这是给她机会让她好好把将来要一起过日子的人看清楚,”
看清楚?没文化的庄稼汉?那陈立根还把艳儿的给的题做出来了,这都被打脸了还这副嘴脸。
李家汉子是不会朝自家媳妇动手的,窝里横的男人最要不得,打李艳算是管教孩子不算打女人,但这会李安国忍无可忍,抬手给了付双红一个大耳刮。
“你懂个屁,和月秋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我这趟回来是和爸借钱的,你知不知道厂里要下岗一批工人,没钱通门路就留不下来!”李安国把忍了快一个月让他焦头烂额的事情说了出来。
“……”付双红惊愕得瞪大了眼睛,脸上火辣辣疼痛也顾不上了,以为自己是听岔了,“你,你说什么!?”
李安国气喘吁吁,怒到了极点,恨不得掐死付双红这个搅家精,他爸手里攥着不少的钱,除了这么多年他自个攒下的,最大头的是他大哥死之前留下来的一大笔钱,他没问过他爸他大哥留下多少,但听村里的人谣言说有好几万块。
他觉得谣言说的肯定还少了,他大哥多有本事他清楚,这笔钱留下来是给爸和秋丫的,他只打算和爸借三千块应应急。
因上次月秋的事爸对他淡了很多,好不容易缓和了些,又碰着了月秋结婚的机会终于能过来,结果闹成这样,他刚刚见艳儿找上陈立根那庄稼汉的时候心惊肉跳想过去把这母女俩拉出来,但李老头死死的按着他,不让他过去,明摆着是要看清楚她们要搞什么。
这边,一伙接亲的人接到了新娘,乐呵又高兴,大根也太厉害了,三下两下就接到了新娘子,完全让他们帮忙接亲的一点发挥的余地都没有,有了他这一位新郎官这么打头,以后怕是没人再说水湾村的姑娘难讨了。
鞭炮是一路放着过去不带停一下的,噼里啪啦的炮仗味仿佛充斥着整个村子,陈立根背着人往桃源村走,新娘在这段时间脚是不沾地的,要到了新郎官家的地界才能下地,陈立根脚步忒快,但背人背得稳稳的,也特别小心翼翼,像是背着一块心心念念的金疙瘩。
路上遇到熟人,李月秋就打开喜糖袋子请人吃喜糖,虽然说是喜糖但只是一个统称,里面掺着一些葵花籽和花生,喜糖是供销社里称的,糖果价格贵,所以都是掺上些别的零嘴,喜糖分的人越多,一对小夫妻的以后的日子就会顺顺利利。
接亲有条件的会用自行车,三轮车,牛车,最不济的就是想陈立跟这样的人工代步,当然二八大杠是最体面的,骑着二八大杠驮着新娘子绝对引人驻足和和羡慕。
两家谈亲事的时候,董慧有一说一说了家里的情况,车是没有的,但大根会把人一路小心的背回来,倒不是不能和人借一辆二八大杠,赵永平那就有,不过董慧还是觉得能不借就不借,毕竟是自个讨媳妇,借车接亲不好,不用去撑那个门面。
李老头也是个豁达的,不管是车还是人,好好把秋丫接回去就成,他看的目光长远,亲事是要好好办,但小两口以后总得过日子吧,不用整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两家谈亲事席面谈的异常顺利,彩礼上陈家给了66块,这66块让很多人都大吃一惊,66块在村里不算高,但也不算少了,陈家连彩礼都出不起,竟然也能拿出66块的彩礼钱,这该不会是陈大根去抢的吧。
李月秋可不管什么好打发不好打发的,她现在眼珠剔透,跟簇了光一样,小下巴搁在陈立的肩膀上,从胸口的小袋子里拿出一块香甜的菠萝干喂给陈立根。
倔强的“撬”了快三次,那紧抿着的嘴才张开,一口把菠萝干吞了。
李月秋对着陈立根一只红彤彤的大耳朵软糯糯的问:“好不好吃?”
就在她以为只会得到一个嗯字回应的时候。
陈立根闷声道:“好吃。”
多了一个字。
李月秋笑出了声,两条纤细柔软的手腕搂紧了陈立根的脖子,把头埋进他的肩窝,乌黑的发丝上点缀的红色小头花栩栩如生宛若藤蔓上娇艳欲滴泛着生机的花骨朵。
身后跟着的一伙接亲汉子都很有眼力见的慢前面的人四五步,眼睛都快直了。
“吆喝!要命要命,啥狐狸精,就是条美女蛇,瞧把大根缠得死死的,我看大根得美死。”
“嘿,别人五人六的说昏话!”赵永平拍了下说话的汉子,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提醒人,“这以后就是大根的婆娘了,嘴上把点门注意些。”
“晓得晓得,我嘴贱,我没那意思,就是看着他们,我莫名突然也想讨婆娘了。”他本来打算攒够了钱盖好房子再找婆娘的,但这会看着大根和李月秋……
他也想讨个婆娘把婆娘背在背上!这样多热乎,比起骑自行车坐牛车,这把自己的婆娘亲自背回家才最得劲。
赵永平道:“想讨婆娘这会路边也不会蹦出一个婆娘让你讨,赶紧的,人大根都走老远了,晒谷场那边来做客吃席面的人肯定来了不少,紧着点。”
大根老屋子那边的院子比不上李家的院子大,摆不了桌椅请客,只能把摆席的位置移到了村里的晒谷场,那里的面积大,只要不下雨,村里大多人家结婚请客都会把席面摆在那,而且也不用付租地费,之后打扫干净就成。
陈家的席面比不上李家的,李家的席面上是荤菜一条鱼一碗猪血豆腐,陈家的就只有一条鱼,别的素菜倒是比李家的两道。
来晒谷场做客的人比李家那头的少一些,李家上头有一个老人李老头在,认识的人多,而陈家这边往上一辈的老人已经都不在了,陈家又是孤儿寡母的,来做客的人自然是比不上李家的,而且大多是从外村过来的,来的参差不齐,零零散散的,最后一桌席面快天黑了才开席上菜。
眼瞅着天都黑了,大根还被人拉着在那喝酒,董慧先送李月秋回竹屋那边再折返回晒谷场收拾东西。
李月秋脸颊坨红早就想走了,这边的席面上来的大多是陈立根认识的人,都是年轻人,待客的时候他和陈立根一人端着盘瓜子糖果站在晒谷场入口处给来客的人每人抓几把瓜子和糖果,站了好半天,她脚都酸了有些站不住,陈立根给她找了只凳子让她坐凳子上,但做客的人看到了之后起哄着非不让,说要坐就坐大根的腿上。
“新娘子坐啥凳子,咱大根的腿不结实不健壮不舒服不暖和吗?!凳子有啥好坐的,直接坐腿上让新郎官抱着呗!”
这样闹饶是李月秋活了两辈子比一些姑娘放得开一些,可也害臊了,颤颤巍巍的坐在了陈立根硬邦邦的大腿上,他大腿上肌肉结实还烫呼呼的,坐了一会她炸毛似的立马就站起了。
年轻人不束手束脚,结婚是好事情,只要不是太过都敞开了热闹,李月秋害怕再呆下去,那些人会让她和陈立根当众亲嘴摸脸,所以董慧说要送她回去的时候她立马点头就跟着回去了。
竹院子里挂着五颜六色的彩带纸,地上洒着新鲜的松毛叶子,新房定在这边,陈立根现在大半的时间都是住这里,结婚了以后她俩也住这边,好好打整一番比老屋强很多,不过天黑了也看的不甚清楚。
李月秋先把带回来的东西找地方放下,都是一些剩下的糖果和花生,害怕和其他东西放在一起回潮就先拎着回来了,放好之后她在厨房折腾了半天准备烧点热水,但摸不习惯这个对于她来说陌生的厨房,而且没找到引火的火柴,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出点火星子,她忙在火星上搭上细细的枯枝,鼓着腮帮子吹气,想把火吹大一些。
总算把火烧上后,她脑门都出汗了,这要是笨手笨脚连个火都生不起,她都要嫌弃自己了,火都不会烧还怎么和陈立根过日子,她长吁一口气,看着火光露出笑来。
哼着歌转身的时候蓦的看到陈立根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在她背后,吓了她一跳,她嘴角的笑容一下就收了,眼珠像是滚着一层水。
她这才注意到,就在她费力专心烧火的时候,董慧和陈山水已经回来了,这会正在院子里摆席面上剩下的东西。
夜有些黑,枯枝燃烧后发出微不可闻的烧融声,李月秋动了动鼻子,陈立根不说话,眼眸乌沉沉的看着她,眼神清明,不见一分醉色,但一身的酒味,闻着像是一个酒缸子,她抬手在陈立根的眼前晃了晃,“陈立根,你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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