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亲眼看到的人讲, 要不是亲眼所见,别人把这事给他们讲,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 当时他们都吓懵了, 那样的情况, 那样的场景,警察都杵在那, 脾气不好的汉子都没再动手, 在警察面前装鹌鹑,谁能想到李月秋会突然动起手来。
她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不说结没结婚,单论年纪上还是个小姑娘,娇艳鲜灵,看人一眼仿佛带小勾子,一直养在城里, 娇滴滴的, 没想到是个能惹事的,性子也忒烈了, 二话不说就砸人一头瓦,水汪汪的一对招子都不眨一下, 虽然那是红瓦, 比不上水泥瓦硬邦,但到底不是泥捏的, 也真是胆子大, 就敢随随便便往人头上扔。
就不怕把人砸破了脑袋,人家直接躺医院赖上你,要不说有钱真是底气正, 啥事都敢干。
不过最吓到的除了那个挨打的混球,剩下的莫过于就是陈山水了,除了惊讶,更多是心情复杂。
事情解决完,该写检讨写检讨该赔钱赔钱,红瓦的硬度很蓬,易碎的很,李月秋虽然砸人了,但也不是个傻蛋,换了泥水瓦她肯定不会动手。
原以为赔钱就能了事,但李月秋是在警察同志面前动的手,性质算得上有些恶劣了,这不,除了赔钱,还被拉着一顿思想教育了一番,她洋洋洒洒写了一份检讨,写的别提多认真的了,只不过那一份检讨的内容据读了的警察说词句上模棱两可,说是检讨,但词句中一点也看不到检讨的意思。
陈山水跟在李月秋身后回家,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像是个闷声做错事的小孩子,赔钱的事是他惹出来的,他兜里没钱,但就连写检讨都帮不上,从头到尾,惹事的是他,可到了后面,他却像是个把所有事都摘干净了的主。
陈家的人性子最软和最和气的是陈山水,董慧一个女的也不见得是软和性子,性子冷的很,陈立根就更不用说,在外的名声不好听,凶巴巴的跟尊煞神一样,和人打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陈山水除非是忍无可忍才会和人起冲突。
李月秋也没问他为什么和人打架,从刚刚情况,她几乎差不多可以猜到八成是那些人说了什么戳心窝子的难听话。
事实上,李月秋猜的八九不离十,但她猜不到那些进难听话的对象是她。
陈山水本来在扛货的地扛水泥,陈立根在家的时候是不会让他来扛货的,如今陈立根不在,天高皇帝远的,他已经来了好几次,虽然挣的没有他哥多,但这扛货比做其他的挣钱。
他力气不算小又肯干,不过今个水泥只来了一车,谁扛的多就挣的多,扛水泥比扛其他的货物挣钱,好几个汉子直接是脸红脖子粗的抢着扛,他只抢到七八袋,完工后灰头土脸的蹲在地上抹头上的汗,身上的背心湿透得像是浸了水。
说话的是负责扛货地的保安,裤腰上拴着电棍,平时维持这一片的秩序,他把手里的篮子摆在陈山水的脚边,他和陈大根熟,陈山水过来扛货会帮忙照看一二。
扛货的汉子大多都在边角上休息,晌午休息都是吃自个带的饭团,也有一部分是家里人过来送饭的,有人给送饭不稀奇,但有几个同是桃源村的汉子故意找事,嘴上没干没净的讲一些,这些话陈山水从小听到大,早没啥感觉了,才不和他们找不痛快,大口大口的嚼着篮子里的馒头,甜甜的麦子味好吃得舌头都能吞下。
他知道,他们是眼红,是羡慕,眼红他哥去了省城运输队,还眼红他哥娶到了婆娘,吃不着葡萄讲葡萄酸,孬货!就会讲些嘴上功夫。
可谁知那些人越讲话越糙,话竟然扯到了李月秋身上去,嘀咕嘀咕的说要去蹲李月秋的墙角,新婆娘没个汉子疼多寂寞,晚上肯定睡不着,陈大根把婆娘扔在家里,他不疼婆娘,他们可以帮忙啊!
是以,这才动了手。
陈山水后悔吗?那肯定后悔,他后悔的不是打人,而是他自个蠢,碰碎了那些红瓦,赔了钱。
他知道赔了多少钱,这些钱他可能挣一年都挣不到,一路上红着眼眶,明明是一个汉子都快哭了,盯着地面就差把头埋进去。
直到走在前面“身心俱疲”的李月秋停下了脚步,陈山水心头一紧。
李月秋转身,风吹过,路边的野草被呼噜得沙沙作响,沉默了好半响,她讷讷的开口,“今天的事不许告诉你哥。”
“…嗯,嗯?”陈山水抬头,这么大的事咋能不告诉哥,先不说赔多少钱,那些个脏东西不安好心,打嫂子的主意,贼眉鼠眼的,回头他就给哥写信,不,拍电报。
李月秋黝黑的眼珠微微瞪大,看陈山水不配合,有些疾言厉色,一点之前打人的气势全无,好声好气,但颇有些气急败坏,“不许告诉你哥我打人,晓得了不!”这万一陈立根以为她是母老虎就不好了,她不是那样的人。
“……”陈山水迟疑过后连忙木木的点了两下脑袋,“晓得。”
李月秋满意了,笑着说:“那就成,这事就过了,就当没发生过,以后他们说啥都别理,钱没了可以再赚。”
陈山水又机械的点了下脑袋,可当晚在镇上发生的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的差不多了,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一传十,十传百,瞒不住的。
董慧知道的时候,打翻了手里的碗,恨恨的捶了陈山水几下,红着眼眶啥说都说不出来,家里静默得可怕,陈山水自个在屋外跪了一夜,对着董慧的屋子说了一句:“我会去挣钱。”然后悄无声息的起身,去了一趟水湾村。
隔天,李老头捏着水烟袋上门了,说让秋丫回去住几天,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和李月秋住一起的董慧沉默了半响嘴皮子动了动,说了三个字,“对不住。”
李老头让李月秋回水湾村住几天的时候,李月秋想都没想就说不回去,倒不是不想回去,只不过现在她的铺子不温不火的开着,等铺子的生意上了正轨再说,而且现在水湾村付双红母女在,她可不想回去找不痛快,她得守着陈立根和她的家。
谁知李老头当即胸膛起伏咳嗽了几声,“俺最近胸口疼的厉害,干不动活,回去给俺搭把手。”
李月秋一听胸口疼,急道:“胸口疼?我带你去医院。”老人家的哪疼或是哪病大意不得,得赶紧去看看。
“看啥看,进啥医院瞎浪费钱。”李老头肃着脸摆手,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俺病哩,走路都费力气,让你回去伺候俺,你不乐意?”
于是李月秋当天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回了水湾村,结果晚上她看着李老头健步如飞的去隔壁家扛了袋新磨的苞米面回来。
“……”李月秋顶着一脑袋的问号怨念横生,所以……你老是诓我呢?之后又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都不觉得付双红母女膈应了。
老人家大概是想自己了吧,这么想的李月秋就在水湾村住下了,她还是住自己出嫁前的屋子,这是回自己娘家,论自在她是最自在的,而且她也没功夫去管付双红母女。
因为她没钱了。
她真的快没钱了,都被她花完了,她太能花了。
所以除了到镇上的铺子做馒头摆摊,李月秋还一早会去山里捡蝉蜕,现下的天气是捡蝉蜕的好时候,过了这个时节想要捡蝉蜕就得费老大的功夫,想捡也捡不到。
蝉蜕在供销社收的价高,能入药,比三七这些药材都贵,就是不好找,通常都是找好几次,攒到足够的量再拿去卖,乡下的东西大多不值钱,卖不了几个钱,也就蝉蜕的“性价比”高,相对来钱快些。
原以为能靠卖蝉蜕多挣一份钱,起早贪黑了几天收获也还成,但没几天李月秋就没时间去找蝉蜕了,她的馒头铺生意起来了。
找蝉蜕要不赶早要不赶晚,太晚了不安全,李月秋也不太敢大晚上的还在山里转,只能早上天没亮的时候去找,早上起来发完面才去山上,可最近她发面的时间都有些紧。
特别是清晨吃早点的时候是人最多的时候,附近的人都喜欢过来吃上一个手撕开花馒头和一份菜汤,馒头个头大,层次分明,麦香特别足,一吃就知道是新麦的滋味,可以一层一层的撕着吃,有嚼头,忒筋道,胃口好的一次能吃三个。
“月秋,还是一份馒头和汤,我赶着上班,你快点。”来人说着话在铺里找位置坐下,也不在乎和人拼桌坐一起,吃东西的人多能有个凳子坐就不错了。
“诶,好。”李月秋看向说话的人,是开张那天的大客户,叫丁敏,在镇上的献血站工作,那天买馒头是因为单位做馒头的师傅请假了,才跑到李月秋的铺子一口气买了25个馒头,还另外打包了一份自己吃。
结果吃上瘾了。
那天过后丁敏每天都是踩着点过来这边吃早点,馒头配菜汤不是很妙的搭配,但胜在除了筋道的开花馒头,菜芯汤也特别好喝,汤是大猪骨熬得,熬得奶白,没有油沫,奶白的汤却很清亮,菜芯是小菜芯,又嫩又甜,都是菜芽的部分。
种白菜都是长成一整颗一整颗的卖,包心包的越紧越好,菜芯那是才出芽不久,都没长大没打苞,嫩生生的味儿甜,不过很少有人“舍得”摘了吃,也就李李月秋直接摘了做汤,倒是成了一道招牌。
喜欢吃香菜的可以舀上一勺翠绿的香菜搁在汤上,喝一口那滋味简直了,就连附近扛货的汉子都会忍不住舍得花钱来吃上几次。
通常一个早上下来铺子里的桌子都是坐满的,没地坐的就随意的蹲在铺子门口的街边上咬一口馒头,再呼噜一口热腾腾的菜芯汤,吃相看着真是太香了,路过铺子的人要是饿着肚子,绝对忍不住。
一早上馒头都是不够卖的,馒头生坯前前后后要准备两次,累倒是累大,不过最快乐的时间莫过于收铺子之后,蹲在凳子上数一张张的钱和粮票。
心情顶好的李月秋特意去割了块五花肉,到家的时候看到几乎不进村的阿祖竟然会在家门口,远远的好像是在和付双红母女在掰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