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总盃那晚在面店吃完饭,方学当然没让成落落付钱,还一脸厌烦地说要赶她回家,免得被人说他拐带儿童。
因为成落落的家就在附近,两人一前一後步行,nV孩子追着男孩子的背影,一时躲在他的影子底下,一时拉後看着两个暗影并排,玩的不亦乐乎。
忽而男孩脚步一顿,她不留神一头撞上。
「啊!」她吃痛地0着脑袋。
前方男孩的气息噙着无奈,发出低低的叹息。
「??能不能好好走路?」
成落落抬头看着夜sE中,男孩涂抹过柔光的肩膀,一尘不染的身影,竟带了丝令人难过的厌倦,於是低落的情绪蓦地涌上心头。
再溢上喉咙脱口,成了条压积心底已久的提问。
「方学??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每次见面,她不是给他惹麻烦,就是惹他生气,用喜欢的名义带给方学困扰。她试着控制,但每当看到他时都变成了不由自主,横冲直撞,好像忘了问问方学的感受。
他肯定是很讨厌她的。
男孩子闻言侧过身回头,稍稍拧眉。
对头持久的沉默,只有热风呼啸而过,压平地上乌黑的倒影,真实的距离拉长再拉长,才终於发现两人原来站在到达不了的彼岸。
没听到男孩的回答,nV孩长睫低垂,露出一个他从来没看过的苦涩笑容。
「那我以後不再缠着你了。」
nV孩子软绵的嗓音,带着失落和疲乏,似是再也坚持不了下去,转身背对着他迈腿向前飞奔。
「成落??!」
他都没来得及说完,她就已经跑远了。
尽管听到他的声音,nV孩仍然没有打算停下,小小的身影越发模糊,最後消失於视野之中。
而他依然停留在原地。
脑海里盘旋着梦靥般的那句话。
我以後不再缠着你了??
「成落落!」
方学从梦里惊醒睁眼,整个人弹了起来,x口微喘着起伏,浑身渗出一层薄汗,水渍贴服後背,刮起一阵疙瘩。
原来是梦。
但他竟然心有余悸。
他把脸埋在手掌里摇了摇头,再进浴室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然後才去换了套还算得T的衣服。
推开房门下楼,他的母亲方玉和已经端坐在餐桌上用早餐。佣人陈姐余光瞄到他下来,马上恭敬地请安,然後退到厨房那边去预备他的早点。
他拉开离方玉和最远的椅子,面无表情坐了下来。
她没看他,淡淡地切了一块一口大小的三文鱼r0U,单刀直入,「梁秘书待会儿过来,会带你去公司熟悉环境,你乖乖跟着。」
「我不想去。」
「为甚麽?」
他抿唇,「??还不是时候。」
忍住没有说他根本不打算接管公司。
「迟早你也得去,正好你这几天在这里,就跟着梁秘书去看看,越快上手越好。」
「??还是不要吧。」
方玉和动作顿住,沉冷的目光斜向他,「阿宁也是在你这个年纪接手Nova的,到底有甚麽问题?」
方学默了一下,看着面前的餐具,闭了闭眼,「我刚开始踢职业,我不想——」
哐!
方玉和一把砸下刀叉,优雅的眼神渐渐失去平和,「我说过,足球可以踢,但那是现在。以後,你只能继承公司。」
「我根本就不是??」
「没有甚麽不是!我让你跟着阿宁,是因为我信得过她!不是因为我允许你踢足球!对你来说只有继承茶芳才最重要!」
方学心中嫉愤不甘,抬眸就要爆发,却偏偏对上了方玉和眼中的血红,身侧扶着椅子边缘的手指一紧,喉间顿时壅塞。
方玉和颤着手,肩膀抖动,眼神四处乱瞟,曾经灵动的眸子失去了光泽,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惊恐和旁徨。
「为甚麽??为甚麽你就不能听我的话??!乖乖留在这里就好了??!为甚麽非要跟那个男人一模一样??喜欢就来!不喜欢就走!」
方玉和情绪彻底失控,抱头大吼,「为甚麽为甚麽为甚麽为甚麽!!!!」
方学僵直,瞳孔也不受控地跟着震荡,「妈??」
「不要喊我妈!你不是我儿子!我没有你这样的——」
方玉和突地扯了口气,随即仰後倒在椅背上,急速吞吐着呼x1像是快要窒息,脸sE煞白,眼珠子也几乎都要翻过去。
她哮喘发作了。
方学却动弹不得,捏着拳头,彷佛有只无形的手勒住他的喉咙,一点点在cH0U走他x腔里的氧气,无论他怎麽努力,都无法挣脱这个束缚。
这样的画面,太过似曾相识了。
脑海漂浮过方玉和眼神里长年累月的恨意,和汹涌澎湃的埋怨,朝年幼且无力反抗的他失控侵袭,彷佛恨不得他从此消失,这样她就不会再感到痛苦。
如果他断气了,就能换来她的解脱??
那只手一点点捏紧,收缩,光点落入漆黑??
「大小姐!」
陈姐闻声从厨房跑出来,急忙掏出x1入器放到方玉和嘴边,一边抚着她的後背。方玉和从x1入器里一下一下x1进氧气,x膛的起伏才缓缓镇静下来。
等她气息稳过来了,陈姐给她披上毛毯,扶着椅背後的手把一拉,露出了桌布下的银白sE轮椅,转向主卧那边一推。
很快餐厅里就剩下他一个人。
勒住喉头的手这时也消失了,方学睁眼,按着桌面,大口透着气,不仅眼球充了血,连脸sE也跟着涨红了几分。
他终於能感觉到自己在呼x1了,却失X地笑了出来,彷佛刚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儿戏。
呵。
他竟然还活着。
这麽可笑地。
他站在窗边,注视着大门前那辆黑sE房车停下,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走下来,抬头对上方学的目光,淡定颔首示意。
他垂下眼帘,掌心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方学,天气预报说今天加拿大下雨喔,你出门记得带伞。】
抬头看天,蓝天乾净得不带一片云雾,是个连雨水想介入也无从入手的好天气。
这笨蛋,连他在哪个城市都不知道就说会下雨。
那天现实中的成落落并没有像梦里一样,低下头说出彻底放弃的泄气话,反倒展露出无b灿烂的笑容。
「那我继续努力!你总有一天会不讨厌我的!」
这颗太yAn,是不是永远不懂得熄灭?
「方学少爷。」
他回到客厅时,中年男人刚好进门,微微弯身向他打招呼。他给了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回应。
这次回来加拿大,是因为他母亲早前病情恶化,差点就要宣读遗嘱。好不容易救了回来,身心状态也有所恢复,便开始安排他的人生,像是怕之後再没有这个机会。
「大小姐希望你能去公司熟悉环境,之後可以尽快上手。」
方学不以为然。「我月底就得回去预备新赛季。」
言下之意就是他没空。
男人维持着一贯的自若,淡淡g笑,「也没问题,反正总公司在国内,哪里熟习都是一样的。」
方学敛眉,冷冷回道,「你清楚我根本不打算继承公司。我没兴趣。」
「少爷。」男人说得平淡,目光深刻,「你知道生在这样的家庭,唯一不可能拥有的,是甚麽吗?」
他沉默。
「是自由。」
男人语气温润,「你的喜怒哀乐,在家族利益面前,全部都微不足道。不论你是否喜欢,你的选择只能是家族需要。」
言词却刺骨。
是啊,他从小就衣食无忧,呼风唤雨,想要甚麽就有甚麽。可是他也从小就被教导,他一言一行背负着家族的重担,一切都要以家族为先,所有情绪都必须排後。
就像男人进门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关心他那刚哮喘发作的母亲,而是先办妥她曾交代过的事情。
这就是所谓的家族利益。
所以他跟周诺宁一样,很早就摒弃了情感,将自己的心冰封在千年雪山,不去多想自己想要的到底是甚麽。
也许足球算是他想追求的事,因为在草地上那短短的九十分钟,能令他刺痛的呼x1变得稍微舒服一点,所以他才一直把足球当作避难所,躲藏在里面不愿出来。
但他知道,这是周诺宁肯利用他才短暂换来的自由,终有一天都会被收回去,早就已经有随时放弃的觉悟,就算那天真的来到他也不会过於失望。
至於其他别的甚麽,他从没想过有哪些,没考虑过要去争取,也不知道出於甚麽感情会想要争取。
忽而脑海又浮现成落落那句。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是啊,讨厌,真的很讨厌。
这似乎是他长年以来唯一能感知到的情绪。
讨厌她总是在他面前哭,让他镇静的人生变得不知所措;讨厌她总是出其不意地撞上来,让他的心脏变得怪异;讨厌她老是做些危险的事情,让从来不违背原则的他,每每破戒。
明明他根本不懂得甚麽是感情,也甚少拥有情绪,她总是会牵动着他的神经,让他感觉到那些不属於自己的情感。
她的一切,都让他很讨厌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彷佛有道刺眼的光芒,不断想要穿透他的心脏。
可是他更讨厌,在她捣乱了他的人生之後,竟然还在梦里不负责任地想着肇事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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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