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山临近山道的西侧地势相对平缓,南麓则要陡峭的多,为了防止建奴从南麓偷袭,黄得功在南麓放了一千兵丁防守,仅靠往下推石头,就足以让佟养性部汉军无法靠近。
建奴军纪严明,既然接到了从南麓协攻的命令,佟养性也不敢怠慢,亲率部下冒着石头往山上攀爬。
“副统,快看!”突然,有手下指着后方叫道。
佟养性回头看去,就见后方八旗本阵动了,一队队骑兵向着小团山奔驰而来。
大汗不耐烦了吗,要派出满八旗对山上明军发动进攻?佟养性暗暗寻思道,然而很快发现有些不对头,连忙传令停止进攻。
李率泰二十来岁,正是人生最好的年纪,从小练武,长得身强力壮,论武艺不在那些白甲兵之下,论统兵作战自认不输给阿济格等人。他从小在建奴堆里长大,长大后又娶了建奴宗室女为妻,早把自己当做建奴的一份子。所以哪怕父亲李永芳犹豫,李率泰却没有背叛大金国的心思。
为了能够立功,为了能在黄台吉面前体现自己的价值好消弭兄长李延庚的罪过,李率泰发了狠,亲自率领汉军火铳手举着盾牌进攻。
有了坚盾抵挡火铳,使得汉军旗成功抵近了第二层墙垒,隔着墙垒和明军厮杀,进行着残酷的夺垒之战。
对明军来说,丢了第一道墙垒也就罢了,毕竟那是为了诱杀建奴设下的陷阱,然而第二道墙垒却不容有失,因为墙垒后面就是炮台,丢了第二道墙垒,将再也无法封锁山下的山道。
黄得功下令,宣府兵主力出动,在墙垒处和建奴展开对攻。
黄得功手中的兵力九千人,远多于李永芳的汉军旗,开始的时候是想靠着强大的火力给建奴以杀伤,并未出全力。
现在,足足三千多宣府兵压上,手持刀枪和李永芳的汉军旗火铳手战在一起,第二道墙垒处杀声震天。
说实话,抛开火气的威力,就士兵个人战力而言,黄得功手下宣府兵是不如这些汉军的。但是黄得功有兵力优势啊,再加上九千人中有三千是西苑禁卫营,战力要超过宣府兵,战力很是强劲。若不是地形使得兵力摆不开,最前方直接厮杀的只有数百士兵,明军早就把汉军旗包抄围歼了。
李率泰和李永芳父子自然也发现了不对劲,山上的明军竟然极其骁勇,论战力不在己方汉军旗精锐之下。
“阿玛,看来凭借咱们这几千人根本就拿不下明军,应该派人去向大汗求援,请大汗派出真满八旗兵来助阵。”李率泰急躁的道。
“让大汗派援兵?”李永芳冷笑了起来,“孩子,你太天真了。”
“阿玛您什么意思?”李率泰皱眉道。
李永芳正要说出黄台吉借刀杀人时,突然听到身边有人惊叫,连忙回头看去,就见远处,无数的八旗骑兵正在顺着山道奔驰。
“大汗要派兵进攻明军了。”李率泰有些兴奋的道。
“孩子,你好好看看,八旗兵是来帮着攻山,还是要逃?”李永芳幽幽的道。
李率泰定睛看去,发现那些八旗骑兵奔到山脚下时根本没有停留,而是顺着山道一路奔驰,向着北面冲去。
“这,这”李率泰有些惊了,父亲竟然说对了,八旗主力们并没有来攻山,而是趁着汉军旗牵制明军之时,选择迅速通过山道。
“也许是孙传庭从南方追来了,大汗不想腹背受敌,先过了山道再说,很快会派兵来接应咱们吧。”李率泰喃喃道。
既然八旗兵主力们已经在撤退,就没必要再强攻山上明军,李率泰下令,攻势暂缓,所有汉军旗就地防守。
“轰轰轰”
一门门火炮陆续发射,把弹丸射向山下的山道,数以十计的炮弹砸在山道上,把奔驰中的建奴骑兵砸的人仰马翻。
然而对于两三万建奴骑兵来说,实心炮弹带来的伤亡实在微乎其微。
黄得功突然感到有些失策,在这山上的布置真的有些失策。
应该把防御重点放在靠近山道的第一道墙垒处,重兵压在那里,而不是应该设置二道墙垒、在一道二道墙垒间布置陷阱。防御弄得太过复杂,却忽略了最初的目的,为的是封锁建奴防止其从这里北窜。
若是把防御重点放在第一道墙垒,不随意抛弃第一道墙垒的话,有大量火铳封锁,建奴骑兵休想轻易通过山道北逃。
而现在,固然靠着设下的陷阱诱杀了数百建奴,却被建奴逼到了二道墙垒,二道墙垒距离山道太远,火铳根本就射不到,而仅靠火炮,根本不足以封锁山道,自然也无法阻挡建奴骑兵的逃跑。
我到底是太过在意手下士兵的伤亡了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黄得功暗叹道。
正是不想损失太多兄弟,一开始才没有把营地设在山道上,而选择了据山而守,正是不想损失太多兄弟,才没有死守第一道墙垒,而是在两道墙垒间设下了陷阱。可代价却是没能堵住建奴的北撤。
曹变蛟正在建奴老巢攻城略地,李彦直在福建坐镇一方,自己却连建奴退路都堵不住,想到这里,黄得功眼睛都红了。
“传令下去,全军展开反击。”
“赵敢,你带着本部人马,顺着南麓攻下,包抄建奴后路!”
一连串的命令从黄得功口中发出。
山上的明军顿时发了狠,向汉军旗展开了猛烈的反击,明军士兵们不在防守,推倒了墙垒,向着汉军旗盾阵攻了过去。战斗一下子变得极其惨烈起来。
赵敢,也就是赵二憨,这个昔日宣府军户,张家口之乱时乱兵的大当家,加入西苑禁卫军后,因为能力极强,很快便脱颖而出,又机缘巧合得到了朱由检的赏识,一年多的时间便做到了游击将军。
此次向建奴发起反攻,朱由检把其中一营西苑禁卫调给了孙传庭,黄得功受命堵住建奴退路,出发前请求把这一营西苑禁卫拨给了自己,然后冒着大雪行军的时候,来自南方的禁卫营参将冻出了重病无法带兵,黄得功很赏识赵二憨,便提拔赵二憨暂代禁卫营指挥。
得到黄得功命令后,赵二憨带着一营人马,顺着南麓冲了下去,原本以为是一场硬仗,没想到刚刚冲下,发现攻山的建奴竟然掉头就跑。
“哈哈,狗日的建奴也知道怕了啊!”赵二憨哈哈大笑。
佟养性并不是害怕,而是本能的觉得不妙。
大汗黄台吉命令汉军旗火铳手进攻山上的明军,满八旗却趁着汉军旗攻山之时顺着山道向北撤退。两万多八旗兵人人骑马,都迅速的驰骋,没有停留,也没有增援攻山的汉军。
佟养性终于明白了过来,黄台吉这是拿汉军旗当做阻挡明军的盾牌啊!为了满八旗的迅速后撤,不惜牺牲这五千汉军旗士兵性命。
山上的明军兵力本就比汉军旗多,又有着强大的火力,再加上居高临下,仅凭五千汉军旗根本就攻不下来。而黄台吉撤退之时,连口信都不传达,不是要牺牲这五千汉军又是什么?
孙传庭现在应该带着大军追来,在加上山上的明军,汉军旗哪里还有活路?
既然如此,自己何必再和明军硬拼,应该赶在孙传庭大军追来之前,迅速逃出去。
想清楚了以后,佟养性立刻率领部下火速撤退,不打了!
然而佟养性刚下令退兵,赵二憨便率领禁卫营攻了下来,衔尾就追。
于是乎,一场撤退顷刻间变成了溃败。
“砰砰砰”火铳不时响起,把逃跑的汉军旗士兵射倒在地。射空了鲁密铳的禁卫军士兵也不装填火药,而是从腰间拔出枪刺安在铳管上,顷刻间火铳变成长枪,再次展开追杀。
赵二憨把部下分成三队,对逃跑的建奴围追堵截,赵二憨自己则盯住了穿戴华丽盔甲的佟养性,迈着两条大长腿展开了迅疾的追杀。
山上明军攻势如潮,黄台吉带着八旗主力不顾而去,山的南麓,佟养性也率领本部放弃了攻山,溃逃而去。见到如此情形,便是心志坚定的李率泰,也感到了绝望。
“怎么这样,大汗怎么退了”李率泰喃喃的道。
李永芳叹了口气“延龄啊,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父子已经成了黄台吉的弃子,黄台吉的目的就是用咱们牵制住明军,好给他打通逃跑之路。”
“怎么这样,五千士兵啊,难道就能随便抛弃?”李率泰不可思议道。
李永芳摇摇头“五千士兵,都不是建州女真人,都是明军降兵,在黄台吉等八旗贵族眼里,咱们终究是外人,更何况你大哥反了,黄台吉怎么可能还相信咱们父子?”
“不该这样啊,不该这样啊”李率泰喃喃的道,心中的信念一下子崩塌了。
和成年后归附建奴的李延庚不同,李率泰投降建奴的时候才十岁,可以说从小在建奴营地长大,早已把自己当做的女真人,对大明并无一丝感情。李率泰很敬佩黄台吉,把黄台吉当做真正的英雄,所以开始的时候还讽刺父亲李永芳的反复,没想到现在,他视作大英雄的大汗,却抛弃了他。
“别胡思乱想了,现在咱们父子要想想怎么度过此劫,怎么活下去!”李永芳怒声吼道。
此刻,受到八旗主力撤退的影响,汉军旗火铳手士气低落,在明军进攻下节节败退,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李永芳不再理会儿子,心思急转,想着脱身之策。
然而他发现,想脱身非常困难。
两千多汉军旗士兵真正和明军交战,双方在两道墙垒间厮杀,犬牙交错,若是自己发出撤退的命令,恐怕会变成整整的溃败,在明军追杀下,这两千多汉军火铳兵又能逃出几个人?
再看看山南麓,佟养性那王八蛋竟然逃了,明军正在追杀,这支明军杀败了佟养性后,必然会来抄自己后路。
完了,真的完了!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投降一途了。可是投降以后明军能容得下自己吗,在明朝那里,自己可是第一汉奸啊!
“延龄,恐怕今日是咱父子的末日了。”李永芳喃喃道。
“爹您放心,儿子会护着你,咱们一定能逃出去。”李率泰道。
李永芳凄然道“哪里还逃的出去啊。延龄,爹的名声很臭,即便投降,恐怕大明也容不下爹,你却不同,你大哥反了建奴,看在你大哥的份上,你若是主动投降的话,大明应该不会为难你。延龄,拿起刀来,杀了为父,用为父的人头向明军投降!”
李率泰顿时惊住了“爹,您说的什么啊,要死咱们父子今天就死在一起!”
李永芳摇摇头“爹是不行了,但你还有机会活下去,延龄,好好活下去!”
说着李永芳从腰间抽出钢刀,向着自己脖子抹去,噗的一下,一股鲜血飙射而出。
“爹!!”李率泰跪在地上凄声大叫起来。
“你是李率泰,你杀了你爹李永芳?”黄得功居高临下冷冷问道。
李率泰摇摇头“我爹并非我所杀,他自知罪孽深重,不愿连累全军将士,故而自尽。”
“将军,我父子既然曾经背叛大明,理应受到惩罚,您可以杀了我,但请放过汉军旗的弟兄。”李率泰乞求道。
“既然你们已经放下武器投降,本官也不是爱杀之人,如何处置你们,本官会上报朝廷,来人,带他下去。”黄得功命令道。
“黄总兵,您真的要放过这些建奴吗?”追杀建奴回来的赵二憨好奇的问道。
黄得功冷笑了起来“放过他们?怎么可能!若不是这些该死的汉奸军拼命攻山,建奴如何能轻易逃走?这些汉奸军往日做过无数罪孽,现在到了他们该还的时候了。
他们武器已经被收缴起来,晚上让他们吃顿饱饭,赵二憨,明天一早你带领本部杀入俘虏营中,把他们全部斩杀!”
“是!”赵二憨兴奋的道。
有了这几千颗人头,这场阻击才算是完美,足以向朝廷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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