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着之前战争中饶命的最后一小撮性命尚存的战俘,留里克在大祭坛最终准备出十五名信使。
现在的他们被饶了命,一个个换了件更能御寒的衣服坐上了罗斯人为他们准备的雪橇。
有的人经历了战争,他们最知道在维捷布斯克与波洛茨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跟着瓦季姆打仗的士兵很清楚瓦季姆还活着,更清楚对手的确切身份。
至于十名被释放的格涅兹多沃战俘,他们的内心更多的是恐惧,巴不得罗斯人赶紧将自己放走苟活一命。至于自己在大祭坛处被杀的亲朋。为他们报仇?那也要先活着。求生的本能胜过了理智。
清晨,一些被砍下的脑袋塞进粗麻口袋里,所有的头颅都有共同的特征——皆为用白垩泥涂面的男性。
经过曾到访这里的里加湾战士所言,如此打扮之人即使本地祭司。
“大祭司找没找到已经无所谓,可能这里面就有大祭司的脑袋,大王只要尽量收集一番,足够震慑斯摩棱斯克那边的人。”
留里克听取了这番建议,甚至故意破坏敌人神职人员尸体也是表现武威的手段。
亟待离开的十五名信使吃了一碗热饭,他们勾着头面无笑意皆有惧色,哪怕用余光去敲乱窜的罗斯人也不敢。
一大包不明物被扔到雪橇,办理此事的战士趾高气昂:“斯摩棱斯克人,看看这里面有哪个脑袋你们认识?可有大祭司的?”
说罢,那战士就笑嘻嘻地离开了。
他们为之一惊,急忙蠕动着身子敞开虚掩的口袋,面对一颗颗狰狞的惨白头颅当即吓的连连后蹿。
因为,被杀的大祭坛大祭司,那位一脸褶皱的中老年男人,他的脑袋就静静堆在这里。
留里克的手下做得很仔细,祭司们的衣着、化妆与普通村民差异巨大。固然尸体早就在哄抢中遭遇破坏,大量尸体又被堆在一起,从京观众找到面目涂白的尸体再对其步斩首是相对容易的。
还是有大胆之人忍着浑身颤抖,双眼瞪大如铜铃,他凑回去将麻袋口子狠狠捆牢。
他扭过头惊恐低语:“神使死了,我们……我们已经完了。”
大家愣了一阵子才有人反问:“该……该怎么办?”
“就给那些高贵的主人看看吧。反正……我是要逃走了。”
“逃走?逃去哪里?”
“还不如听罗斯人的话,我们办完事就再逃回来,我们给他们做事。”
“愚蠢!”有人小声反驳:“罗斯人都是恶棍,你回来可是要被他们剥皮抽筋。还不如……逃走。”
随着一阵马蹄疾,他们闭了嘴。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带着骑兵队耀武扬威而来的菲斯克。
得到了命令的菲斯克得以在里加湾兄弟的引领下,带着第一骑兵队,将所有被释放的战俘拖曳着直接送到斯摩棱斯克。
骑兵队可有三百兵力,他们衣着盛装,厚实的皮衣遮盖了里面的板甲衣坎肩。
他们决定轻装而行,故此也就没有闯入对方定居点打草谷的计划。
突然杀到的三百骑兵足够在斯摩棱斯克的村庄里肆虐一番纵火破坏,若是别的骑兵骑兵保不齐就真的这么做的,甚至美其名曰“给他们进一步震慑”。
留里克所要的极端杀戮暂时告一段落,他需要一支亲信军团高速杀到目的地后在那些村民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一番就扬长而去,恐怕只有第一骑兵队能按捺住杀戮抢掠的心。
大批骑兵聚集于雪橇处,骑兵们高耸的北极熊皮的绒帽上又插着大量蓝色大雁羽毛,反曲弓整体塞入皮袋中,箭袋里有着棕黄羽毛的箭失塞得满满当当。
人吃了饱饭,战马一肚子燕麦,骑兵们不安躁动着。
被这些虎视眈眈的骑兵团团包围,处在夹缝中的战俘生怕罗斯人突然改了主意使得自己被骑兵所残杀。
可看着他们这样子……如果放任这样的骑兵队冲入斯摩棱斯克村庄少不了一番野蛮杀戮吧?
缆绳套住雪橇,菲斯克不愿再磨蹭。
他清清嗓子使劲以拽缰绳,战马随即向着德聂伯河主河道走去。身后的骑兵们也就随着老大的脚步,拖曳着一雪橇的战俘、以及“赠给”本地贵族的大礼离开……
再说格涅兹多沃祭坛以及周边的居民区。
一条本地人谓之为斯维涅茨的河里流经这里的森林注入宽阔第聂伯河河道,它的名字来自于“烈火”,就本定居点存在的意义,它谓之为“火葬之河”才是其本意。
但早就到访过这里的里加湾来客有着对它的称谓——猪牙角湾
格涅兹多沃毕竟是本地区最大的祭坛所在,那些为利益而穿行漫长琥珀之路的里加湾丹麦商人,他们崇拜财富神弗雷,便在这里顺手祭祀自己的神。
黄金闪光大野猪,这是弗雷神的坐骑,传说那猪都懂一下身子,就有黄金掉下。
里加湾的丹麦社区在过去的时间与整个斯摩棱斯克社群毫无敌对的必要,他们对本地人毫无恨意,但也不会做偏袒,彼此过去的交流不过是纯粹的生意往来。
即便一些丹麦人已经住在了斯摩棱斯克,甚至从本地人手里买来女人充当妻子还生下孩子。于心,大家从不认为自己就与他们是同族了。
有丹麦人、瑞典人、约塔兰人和日德兰人,各路北方商人被本地人谓之为瓦良格人。里加湾丹麦社区因作为海运内河交织的贸易点而崛起,社区里住着一批兄弟,却仍有一些说着诺斯语划着长船的人追求着孤僻。
现在,骑兵已经在冰封的第聂伯河上游快速移动。
随行的里加湾丹麦战士是首领斯特坎德精挑细选的数人,他们都会骑马,过去的时光来过斯摩棱斯克多次,自然这些人的年纪也较大了。
也许这些人可以作为罗斯一方的真正使者,去向本地贵族声明罗斯征服者的意愿。
然而大家很担心因为自己在大祭坛做得太过分,导致气急败坏的当地人怒斩来使。
因为这方面的顾虑,随行的里加湾战士多少有些拘谨。
反观菲斯克和他的伙计们,大家精神格外放松,仿佛去斯摩棱斯克是冬游一番。
“兄弟,到了斯摩棱斯克我们一定要撂下俘虏就走。你可千万不要在当地多逗留。”说话者胡子一把,怎么看都比光头的菲斯克年长一代人。
“你叫我兄弟?你明显比我大很多。好吧,我也不想无端逗留。除非……当地人向我们主动袭击。”
那人急忙解释:“我们担心的就是这个。军队在他们的大祭坛杀戮太甚,还有很多人逃走。恐怕我们的杀戮已经为他们知道,整个斯摩棱斯克的村庄采取戒备,我们一旦出现……”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的人会杀死他们一些再扬长而去。”菲斯克摇摇头一脸的不屑。
虽是如此,老头子的话实在给菲斯克提了个醒。
他不愿相信一个泱泱势力经历一场损失惨重的大战就内部无兵了。他从之前的战俘嘴里获悉,被动员参战的是一些苦大仇深的农民,其次就是各贵族家族的债务奴隶,一些一批村庄里有过偷鸡摸狗行为不受待见者。
可能斯摩棱斯克仍有巨大的战争潜力,一旦他们受到强烈的生存威胁,怕是男男女女哪怕是拿着一根木棍也要充当民兵了。
换位思考一番,倘若罗斯也遇到类似的危局,自然是十岁小孩都要拿起武器。
老者顿顿气又提及此事:“我还有着一些担心。”
菲斯克不耐烦地侧过脸叱责:“老叔,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们胆敢挑战,我就敢于至少杀死他们五百人再走。”
“好吧,你的强悍我们里加社区有目共睹。我的意思是,斯摩棱斯克那边还有一些我们的兄弟……”
“我们的兄弟?何意?”
“是离开社区的瓦良格人,说的是诺斯语,本质上就是我们丹麦人。所有人都是自由的,他们选择在斯摩棱斯克驻扎但没有形成社区。我很担心,他们会不明就里的拿起武器与我们战斗,毕竟……那个瓦季姆就是请得当地丹麦人给他训兵的。我们为此吃了大亏。”
“是这样吗?”菲斯克稍稍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他们选择战斗,那就杀了他们。都是奥丁的战士,拿起武器的那一刻就该有被杀的觉悟。”
“固然如此。年轻人你太极端了!我希望可否有某些办法让那些人加入我们的阵营,终究都是卖宝石的朋友,再说丹麦王与罗斯王是兄弟们,北方人都可以是朋友。尤其是他们,没必要为了斯摩棱斯克人丧命。”
菲斯克本想说这老头子愚蠢的。话到了嗓子眼他憋了回去,又道:“既然你说了,不如你亲自去你的丹麦兄弟那里,呼吁他们跟着我们走?”
“这……”老家伙有些犹豫。
“我尊重你就说你是老叔,不尊重你,就说你的蠢人。他们给瓦季姆训兵,可是让你我好苦啊。”
但老头子是有自尊的,一个年轻人在自己面前吆五喝六的实在难受。人都会变老,这个菲斯克正值年富力强,而自己已经老了。
老了,心不老。
老头子咬咬牙。
“菲斯克。”他索性直呼其名,“你叫这个名字吧。小子,敢不敢冒一次险?我们就直接穿行他们的村庄,进抵丹麦人多的地方。你和本地人打仗我不拦着你,但我希望那些客居的丹麦兄弟可以离开。如果他们给瓦季姆训兵有罪,可以让罗斯王做裁决。看在我们都是说诺斯语的份儿上,我不希望他们陷入战乱。”
“真的有必要吗?”菲斯克继续不耐烦地问。
“有!他们就与我们一样很有战斗力。倘若他们离开了,斯摩棱斯克就更缺乏实力,未来真的打了起来我们更容易取得胜利。”
此事完全不在留里克的计划内,但菲斯克手握一支军队,他一直被授予可以见机行事完成一些军事行动的权力。因为是血缘上的远亲,留里克十分信赖这位一起吃肉喝酒长大的将领,遂给了他这套特权。
留里克也更加放心的是,菲斯克的全家老小全在诺夫哥罗德做事。所在人质在国王之手,菲斯克确实不敢做一些非分之事。
本来,菲斯克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丹麦裔老头子的提醒在他思考一番后,还是决定尝试一把。
毕竟他们是骑兵,全体战马安装了冬季访华用马蹄铁,就算在冰面上也能快速奔跑。这样骑兵能冲的进去又能快速脱离,冲到斯摩棱斯克瓦良格人聚居点估计之顺手一个拐弯的事。
菲斯克不知道当地有多少瓦良格人,无论有多少,将之与当地贵族做切割是削弱其实力的好事。
“你可知他们聚居之地?”他问。
老头子立刻回到:“我去过,自然知晓。”
“难道要穿行很多村子吗?”
“并不会,他们都住在河边区域。”
“如此就好办了。”菲斯克点点头:“我们就冒险一次。届时你与他们好好说话,若能呼吁他们跟着我们走,罗斯王定会赏你。”
另一方面,清晨时的斯摩棱斯克城市已经陷入整体性恐慌中!
数以千计的格涅兹多沃难民连夜踏雪逃命,哪怕抵达斯摩棱斯克后就剩半口气,求生的信念使得他们一夜间走了十公里的冰雪之路。
大量难民逃入真是咄咄怪事,无论是本地贵族还是普通农民,面对着套口热饭的难民们都不能视而不见。
甚至,是凑在一起组成微型社区的瓦良格人商人们,他们收留了少数难民,也听到了控诉。
所有难民的说法高度一致:一支来历不明的大军冲入大祭坛,很多人骑着马又坐着雪橇,他们见人就杀毫不留情。
这些说法将矛头高度指向了一群人——骑马的罗斯匪徒。
大首领瓦季姆强行发动冬季攻势本就是要讨伐罗斯匪徒,究竟怎么回事,那些匪徒还能杀入大祭坛吗?
暂时没有人去估计瓦季姆是否战败一事,毕竟过去几年骑马的匪徒市场偷袭村庄,那些家伙打着罗斯的旗号一直是打家劫舍无恶不赦。
所有的匪徒都有着骑马的特征,另一个特征则是鲜明的蓝白色调。
奥斯塔拉骑兵、草原商团与基辅马客,既然罗斯王许可大家举着罗斯旗帜针对斯摩棱斯克动手,所有抢掠的货物、奴隶,运到北方罗斯就愿意购买,有收益且最后罗斯负责,如此好事自然有主观做的理由。
自然也给斯摩棱斯克人带来了持续灾难。
这些农民也学精了。
本地贵族给自家安装木围墙,训练一批年轻小伙子做家丁。精壮家丁是用作自保的,断然不给交给瓦季姆去在做明显很弱智是冬季远征,这才安排一群穷苦人去打仗。
有很多村庄是民众自治,他们推举的话事人也并非贵族但有成为世袭土地贵族的趋势。大家互帮互助结寨自保,将村里偷鸡摸狗之人投票后送给瓦季姆去远征,其余村民也做好抗击匪徒偷袭的最低限度防备,譬如制作了大量阴干后削尖的木杆,缺乏铁器的他们只能出此下策。
夏秋时期本该是匪徒活动猖獗之刻,彼时村民们高度戒备,向着经历漫长的降雪后已经安全了,不曾想匪徒竟举大兵发动袭击?
斯摩棱斯克人从没有见识过这样的阵势!还在于大首领与远征军行踪未知,整个斯摩棱斯克已经群龙无首,没有任何的英雄立刻组织大家联合起来自保,各个村子、各个庄园暂时在收拢了难民后只能采取高度戒备。
而不少人迫于恐惧已经从清晨开始收拾细软、拖曳着雪橇准备逃亡。
随着太阳升起,真的有村民开始拖家带口逃走了!
这些人逃亡的方向高度一致——向西。
因为维亚季奇首领赫多达自与瓦季姆开会后就一直待在斯摩棱斯克。他的维亚季奇部族只是与斯摩棱斯克的克里维奇人是邻居朋友,瓦季姆要打仗,维亚季奇并没有义务倾囊支援。
他接手邀请赶来就是想知道瓦季姆的态度,并在精神上表示对远征的支持,并许诺一旦必要之际维亚季奇人会出兵相助。只是碍于时间紧迫,无法组织大军跟着瓦季姆冬季远征。
赫多达想在斯摩棱斯克买一些货物等到春季再回家,此乃表象。
他其实早就可以走,只是想第一时间获悉瓦季姆远征的结果,这才继续留在这里。
赫多达有治理一个部族之才,却根本不可能在危难之际将斯摩棱斯克忙着自保的民间武装集合为一个强势军事力量。
他没这个能力更没这个资格。
他只是朋友,并非亲族。
如此危机,赫多达振臂一呼:“兄弟们!带着我们的货物赶紧撤,我们回家!”
所有客居的维亚季奇人在大首领的带领下,迎着朝阳集体向东跑去。他们会沿着第聂伯河继续向上游前进,再拐入维亚济马河回家。
他们的果断举措立刻吸引了不少拖家带口的斯摩棱斯克人,这些人拖曳着雪橇,载运着一批粮食、生产工具跟随赫多达的脚步离开。
对此赫多达当然是高兴的,一批民众加入自己的阵营就是增强部族实力。当然他嘴上不能赞誉这种对斯摩棱斯克挖墙脚的行为。
再说他也乐不起来。
唇亡齿寒的道理这个男人很清楚,如果斯摩棱斯克崩溃,自己的维亚季奇也要遭殃。但自己的实力真的有实力击败罗斯匪徒、拯救乱糟糟的斯摩棱斯克?
当务之急还是回到老家后做全民动员以备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