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跃跃欲试早已迫不及待的人们奋力钻出人群,他们撩开保暖的袍子,亮出里面的白底蓝纹战袍。
第一旗队悍勇尽于此,他们先是聚成一团,与其他看热闹的人们划出的界限,接着在阿里克的号令下排成了整齐队列。
一个旗队分成四个中队,实为四支百人队。
百夫长约束自己的部下,此四人头顶的贴皮盔插着的一团染蓝的羽毛成为最醒目的特征,即让部下看得清楚列队整齐,亦使留里克看得真切。
原本安静的场面又略有聒噪,留里克伸出双手,示意所有人安静。
如何能让命令准确地传达给聚集的人?
留里克木着脸庞,令妻子退下,他就孤零零站在台基之上,任由风吹拂自己的马尾。
他手指科努松令其上台。
科努松能怎么办?事情办得不好自己脸上挂不住,见得公爵这便赔罪“大人,我想不到全城的居民都来了,让你看到了混乱,我有罪。”
“的确你做事不周,你去呼吁闲杂人等回家去。你来指挥一些男人,让他们将其他人劝走。告诉民众,今天的事仅与第一旗队有关系。”
“是!”
科努松退下,留里克又精准地指向明显带着看戏目的来的卡洛塔。
这女孩兴致匆匆走上台基,她面带笑意欲语,不料得到的是所爱男人的铁面训斥。
“我……让你来了吗?带你的族人都退下!快!”
“啊?我……”卡洛塔一时手足无措,勉强解释“我把事情告诉了族人。大家都称赞你是最伟大的人,他们特地来瞻仰你的面容。”
“小嘴抹了蜜。”留里克的情绪稍稍舒缓,“这下你们都满意了?让他们退下,不要再在寒冷的户外待着,当心疾病。”
留里克不想与闲杂人等纠缠,因为宫殿内部一个签约的现场已然布置完毕,那里已经有临时的侍女与贴身的侍卫们把守。
他看着卡洛塔回到奥斯塔拉人的队伍,看着那些人依依不舍地离去。
既然有一群人离开了,其他看热闹的人自觉无趣,又因为科努松的劝说,开始有人陆续回家。
不少人的脸上弥漫扫兴的情绪,妇女厉声呵斥乱跑的孩子回家去,也有的抱怨自己上年纪的丈夫为何怯懦去打仗云云。还有那些最近几年入伙的来自瑞典的新罗斯人和南边的斯拉夫人,他们实在为王公的区别对待遗憾,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里是罗斯公国的领地,老罗斯人才是最高贵的,比别的瓦良格人高贵,老罗斯人中的年轻战士则是高贵中的高贵。
太阳升得老高,清晨的寒冷消去一大半。整个世界仍无化雪的迹象,新罗斯堡城内也是白茫茫一片,结果第一旗队的战士们纷纷戴上木框墨镜,加之他们的战袍,确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甚至多了一丝离奇。
闲杂人等退去,留里克再申自己的主张。
“兄弟们!我将履行约定!你们每一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有权得到长宽各100stka的农田!你们都有权在自己的土地上种植麦子,你们都有权带着家人过上年年吃麦子的好日子……”这些事大家已经知晓,而今王公再宣讲一次,便是对它再一次进行确认。
“兄弟们!我将和你们每个人签订契约!每个人都将进入我的宫殿,与我面对面签订书面的契约,该神圣的契约将得到奥丁的认定,你们未来的好日子也将得到祝福。各百夫长注意!第一旗队第一百夫长!带着你的部下进入宫殿。其他人不要着急,在正午之前所有人的契约都将签署完毕!”
人们爆发出惊人的呐喊,契约尚未签署,甚至自己的土地都未曾踩在脚下,他们的脸上已经洋溢起丰收的喜悦。
曾一度有些混乱的场面恢复了秩序,第一旗队的战士们威风凛凛地首次踏入王公的“冬宫”。
颇为宽敞的厅堂里摆下桌案,大量的契约文件堆叠。几十盏油灯跳动的火苗令整个大厅光亮异常的同时也带来舒心的温暖,第一百人队进入这里,战士们左顾右看。
这就是王公的宫殿,它不算宽敞甚至有些简陋。这与传说的描述差别很大,王公的宫殿当挂满熊头,当有大量的黄金白银做装饰,还要有一尊镶满宝石的王座,可是这里并没有。
熊头倒是有,它们数量并不多,而这几乎就是唯一彰显王公高贵之物。
的确,新罗斯堡的“冬宫”目前就是留里克的行宫,留里克喜欢这个地理位置,却不喜欢这座复古的长屋式建筑。既然罗斯已经具备用木材、石块、水泥建造三层建筑,王公的宫殿有理由建得高大,最好成为新罗斯堡的第一建筑,从而让她的君主能够俯视整个城市。
王公需要辉煌的宫殿彰显威仪,也许那很铺张浪费,但现在的宫殿的确简陋。
此地的待兴土木暂放一边,留里克这些日子一直在做白日梦,便是在今年的秋季,自己可以漫步在无尽的麦田,看着风吹麦浪,自己手摸麦穗。
梦想可以实现,它就从今日的“大契约”开始。
初次见到纸张以及上面密密麻麻写的文字,战士们并未表现得震惊,他们是欣喜与痴迷交加。稀罕之物谁不好奇呢?此似布又似木之物完全超越了他们的想象,大家做好的心理准备是拿走写满文字的木板,不料这里不存在木板,只有整齐堆叠的名为papr之物。
papr可以圈起来用绳子捆扎,可以折叠而不破损,它唯一的缺点就是怕水。无妨,怕水仅仅是个小麻烦。再说炭墨涂写在木板上,沾了大量的水也会掉色呢。保护契约的木板不沾水是必须的,那么此papr就更不能沾水,否则都对不起上面工整书写的卢恩字母。
卢恩字母与罗马字母都源自古希腊字母,双方甚至有着见解的对照关系,几乎可以无障碍地进行转写。故而从理论上来说,那些懂得传统文字的罗斯人,他们可以短时间内接受罗马字母。
西方拼音文字属于只要会说话、懂得字母对照的发音,就行大差不差拼写下来,倘若君主再对拼写方法做出规范,一个文字就完成了。
第一旗队的第一百人队,每个战士都拿到了一份契约文件。
留里克令他们看本就不多的条款,又声明因为此乃赏赐,受赏者无权辩驳,看完觉得条款可以接受就来与自己一对一签署契约。
他的确没有逼迫自己的手下,这份契约从一开始就不是强制性的。签约后就是年年必须缴十一税,不签也无妨,继续做渔民的老日子也可以嘛。
他们都能权衡利弊,且公爵所赏土地都来自被讨伐掉的叛逆松针庄园,他们这群人直接参战,也最清楚那些田地是彻头彻尾的肥田!
老罗斯人走出逼仄的峡湾的一大目的就是找到温润肥美的种地两天,在他们不知道肥沃的乌克兰黑土地之前,诺夫哥罗德的松针庄园故地就是最好的肥田!
在短暂的商量后,第一百人队纷纷与留里克一对一签约。
战士们以漂亮的野鸭羽毛在纸张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父亲的名字、所属旗队百人队。
留里克这边也写明了自己的全名留里克·奥托森·普林西普罗斯。
全罗斯公国的民众几乎都没有姓,或者说放在名字末尾的归属名。姓是一个族群发展到高等阶段后,内部的小族群强化自己的地位而必须要拥有的。
他们签署名字的同时,这一问题再一次凸显。
就像在诺夫哥罗德测绘田亩顺便做人口普查那样,白树庄园的斯拉夫人,他们的名字也是一样的问题。至少一些罗斯人会以某个事物强化自己的独特性,起到类似姓的作用,更有甚者一些大家族已经在使用实实在在的姓。
命令民众全面给自己取一个姓氏,似乎暂时这种事还不能急于求成。
留里克没法要求他们这群战士立刻给自己发明一个姓氏,就令他们把自己的身份信息写得更详细一些,最好把绰号也填上。
这不,他们就如留里克估计的那样,一批霸气侧漏的绰号跃然于纸上。
“碎裂头骨者”、“捏碎石头的手掌”、“哥特兰人所畏惧的”、“猎鲸者”……
每个传统的罗斯男人都有绰号,留里克不屑于给自己取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号,他唯有一个名号,就是“普林西普”,即全罗斯的唯一王公。
实则在民间,他已经有“神子”“智者”“无情屠夫”“征服大海者”“丹麦克星”等一串名号。
如果每一个名号化作一枚勋章,那么留里克必将有一副坚固无比的鱼鳞甲。
聪明人意识到这份契约签署的重大价值,便是自己与留里克就是各种意义上的命运共同体。
向王公缴税是契约者的义务,契约者亦有义务参军为罗斯而战。
王公亦有他的义务,便是任何时候保障契约者及其家属的生命权力,即便遇到了灾祸,也保证契约者与眷属不会饿死病死冻死。
这些年来王公已经照顾了所有的战死兄弟的孩子,乃至罗斯本部的绝大多数孩子都得到了王公的养育。
王公年轻有为信誉有保障,他们的契约签得也痛快。
四个百人队以很快的速度完成了签约,闹得留里克很担心他们其实没有好好看条款。
他们的确如此,不过细看条款也无必要。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条款不多,通篇都是大白话,真是扫上几眼就明白了意思。
签署了契约的人们被要求不要离开,只因王公还要宣布一个利好大家的决定。
留里克故意卖个关子,实在吊足了兄弟们的胃口。
喧闹的大厅终于安静下来,收获了大量的契约文件,留里克自知自己也顺便做了一番对第一旗队战士的普查。
仅从名字上来看,自己目前最精干的部下其中以比约恩、哈罗德、伊瓦尔、卡尔等命名的人实在是多,也难怪这些褒义词很受欢迎,就是彼此过于雷同了。好在他们的绰号五花八门甚至离奇,其中还不乏诙谐要素。
他们聚在户外议论纷纷,实则很多人已经获悉了消息。
消息就是阿里克透露的,合着王公要购买大家手里的松鼠皮。
到现在,新罗斯堡的集市已经没有人愿意再买皮革,这里的市场已经饱和。强行吧皮革卖出去倒也可以,那种几乎不要钱般的抛售的确可以将各自手头的皮革都脱手。可是谁会蠢得这么做呢?一枚银币十五张或者十六张,到了这个极端低廉的价格,已经没有人愿意继续压价。
如今情况变得负责,很多人原计划是冰雪融化后将皮革运到老家、亦或是运到墓碑岛直接向当地的客居商人抛售,就算难以达到一枚银币一张皮的价码,自己绝对不会少赚。
可是现在与王公的契约已经签署,大家现在是不能去西方。而且有些兄弟的父亲还和王公签了另一份契约,自己就更不能离开了。
不能离开的理由有很多,第一旗队作为公国目前的中坚战力,大家要到诺夫哥罗德耕耘自己的土地,亦要随时接受召唤伺机再讨伐卡累利阿人。
如果王公原因收购大家的皮革,以如此低廉的价格将之大甩卖,很多人权衡再三,觉得这已经是无奈之举。
因为众多的松鼠皮仅仅是单纯从肉上剥离下来,因皮革太多,皮下的脂肪层都来得及刮掉。这样的皮革在温暖的季节几天之内就会开始腐烂发臭成为无用的秽物,好在现在天寒地冻,皮革冻得坚硬如石板。客观上因为皮革上冻从而起到了一定的冻干作用,皮革失水更耐储了。
新罗斯堡这里缺乏鞣制皮革的加工条件,加工皮革的老手们都在老家,所必须用的芒硝也是从老家山区的石头堆里开采了。
非常糟糕的是,新罗斯堡这里最缺的就是石料,附近的区域连一座山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大森林和抓不完的松鼠。
未经芒硝鞣制,天气转暖,所有的皮革就变得一文不值。
这一切实则都在留里克的算计内,他故意不先说收购皮革之事,再待契约统统签署完毕,按照约定,第一旗队的兄弟们就该收拾行囊坐着驯鹿雪橇去诺夫哥罗德等待春耕了。留里克向他们许诺,今年既然要开展大移民工程,他们的妻子孩子都将登上舰队,从老家杀向诺夫哥罗德一家人团聚。作为丈夫的他们更要在诺夫哥罗德建立新家园,迎来带着细软而来的家眷。
将打猎取得的财富立刻变成可以轻易携带的银币,这就变得非常重要。
留里克终于又出来了,他令四个百人队围绕着广场上的夯土台基为中心摆成矩阵队列,如此他的宣讲可以精准地被所有人听到。
“我听说你们抓到了数量惊人的松鼠,可是这里缺乏足够的买家。现在我来了,我来购买你们全部的松鼠皮以及其他皮革!我现在手里就有现成的银币!就在这里!下午你们拿来皮革,我按照十五张一个银币的价格收购!”
其他话语留里克无意再说,反正天气转暖后这群不能去西方的战士们也不可能放任皮革腐烂。
那么说留里克手头真的有大量的现银?
当然是没有的。装着大量银币的箱子都在罗斯堡老家,留里克在新罗斯堡的确有非常多的财富,便是粮仓里丰盈的燕麦。
的确有人手头里有一大笔财富,便是亚丝拉琪一家。
她的父亲老哈拉尔一直在积极复兴家族,亚丝拉琪的磨坊事业为家族的复兴带来新的动力。新罗斯堡最大的皮革买家就是老哈拉尔,他在哥特兰岛就做这种生意,如今不过是重操旧业,只是丧失了太多他因为现实原因,已经不可能短时间处理大量皮革。再说,加工后的皮革还是要卖出去,老哈拉尔不可能消耗掉手头全部的银币去梭哈。即便皮革价格极其低廉,因手头的芒硝耗尽,他宣布停止购买,这就进一步促使市场价下跌。
他们家族仍有银币,数量还着实不少。
也许兄弟们手头还有两万张皮革滞销?留里克以王公的身份命令亚丝拉琪拿出十五磅现银,他的确在强迫自己的二嫂做此事。
不过亚丝拉琪也不算亏,留里克付出了代价,便是许诺拿出一万五千磅的干燥燕麦粒,另有一千磅燕麦粒算是额外的利息。
燕麦可以过几天再就位,留里克当天就拿到了这比银子。
下午,又是数以千计的人聚集在丰收广场,他们看到第一旗队的勇士们挑着木杆而来,其上以麻绳捆绑着数量惊人的被冻得硬邦邦的松鼠皮、雪橇皮。
一手交钱一手那货,人们都看到伟大的罗斯王公在大肆收购皮革,下午的太阳很温柔,围观者亲眼看到那些战士拿着银币笑嘻嘻的脸,还有银币反射的绚烂亮光。
又不是单纯他们这伙儿人去打猎了,城里定居的早年间来的斯拉夫移民大有人在,大家都是人,和罗斯人混久了,这群斯拉夫人的打猎技术也跟着提高。
等到傍晚时留里克已经打算收摊了,结果一百多名斯拉夫男人拖曳着自己的雪橇,上面放着一些滞销的五花八门皮革,祈求公爵大发慈悲地收购。
此事可不在他的意料内,他的侍卫也想代替主子把这些人驱逐。
倘若真的驱逐他们可是对自己的威望有害。
留里克即可以斯拉夫语询问“如果给你们燕麦,你们愿意吗?十磅燕麦兑一枚银币,我制定的兑换原则是公正又稳定的。”
众人接连点头,急忙将自己的皮革奉上,还笑叹“诸神永远保佑你”。
留里克预计会收购两万张五花八门的小动物皮革,结果并未达到预期,实则也基本完成。其中的代价可谓非常的低廉,整体消耗掉了这和一万八千磅的燕麦。
倘若这些皮革全部加工完成,运到丹麦人那里可不得是两银币一张?不!只怕大量皮革进入,当地的皮革市场就乱套了。皆是自己必须低价倾销。
倾销亦无妨,就算价格跌到一银币对两张皮革,自己仍是大赚一笔。
这算是王公做奸商吗?留里克可不这么认为,做生意本就是维京人的拿手好戏。他深知自己能从中大赚一笔的核心原因——强大的罗斯舰队的本时空欧洲第一水运能力。
收购的皮革会随着罗斯海军进入运回老家,短时间内即可鞣制完成,有生之年不再腐朽,成为可裁剪的皮衣材料等。
物流的效率,决定商业的成败,在这一时代一样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