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冰盘,寒晕满缺。
凌随波自高处俯瞰着整片沙海。
狂风吹乱发丝,扬起破碎的衣袂,他岿然不动,琥珀sE的眼珠光华流转,看到极深极远的地方。
月光洒遍h沙堆成的波谷丘陵,映出一种冷冷的灰银sE,整片沙海外缘广袤宁静,有一种壮阔安谧的美,然而在他目力所及的地方,遥远的沙海腹地中心,却有一片h沙缓慢地翻腾着,周围有数个漏斗样的沙窝,无数砂砾漏入漏斗中,巨大的x1力正将方圆数里的沙丘往中心拖移。
那片区域,是李长安等人从来也没能到达的地方,也正是原风神堡矗立了数百年的位置。
凌随波静静看了那片沙域许久,目光落回沙海边缘的山林地带。
他自然没有错过那架往远处疾驰的怪车,此刻它在他的眼皮底下显得十分渺小,但速度飞快,像是横飞在大地上的一只飞禽游隼。
他有点诧异地扬起眉毛。
……罢了,走就走吧,既有如此速度,但愿他们来得及。
然而风越发狂肆了,卷着细小的沙粒鞭挞而来,他闻到一种他很熟悉的味道,那是他孤身在沙海腹地中心蛰伏数日,从感官到身T,都很熟悉的一种味道。
夜半过后月沉星散,浓云逐渐涌上墨黑的天空,疾驰了两个时辰后,冲车驶入一片密集的峰林,速度慢了下来,渐渐停住。
坐在车头的苏黛嗅到一丝令她不安的气息。零星的沙粒如毛毛细雨,稀落地击打在她身上,寂静中远处传来古怪的啸声,有点像是飓风来临前的警告。
她转回头,看见后方的天边已经翻起一抹YAn异的暗红,崎岖不平的地平线上正抖动跳跃着一根h线。
“不好!是沙尘暴!”
她心下一惊,急忙下了冲车,撤下两匹机关马,快速将之分解成几大块。
车厢底部和车轮之间隔有一层不小的空间,她将拆卸下来的机关马收进车厢隔层里,又从里面拖出数只巨大的爬虫状木榫沙牯牛,套在冲车前面。
就这会儿功夫,地平线上那根h线已然爆开,昏hsE的沙雾犹如腾起的灰hsE恶龙,气势汹汹朝峰林压过来,一时间,滚滚沙尘掀天揭地,虏空掠云,整个天地瞬间被浓烟笼罩,倒宇翻乾,恍如末日降临。
苏黛顶着风沙往车厢里冲,SiSi关上车门,又将车壁上的兽皮拉得严严实实。
砂砾子如暴雨似地击打在车顶上,天地咆哮起来,整个车身剧烈晃动,犹如颠簸在狂澜海啸之中,堆积的水囊竹筒噼噼啪啪四处滚落,车壁上烛炬狂跳几下一头栽下来,阿纹急忙把溅起的火星扑灭。
众人惊魂未定,黑暗助长了恐惧和惊怖,青芜0索着,把几个小孩拢到一起,张臂护住。
“别怕,撑得过去。”苏黛的声音在尖利的呼啸声中贴着她耳根响起,“这车原本就为防沙暴做了不少装置,被沙埋了也无妨,咱们只小心别被车里东西弄伤。”
青芜心下稍安,和苏黛一起紧紧抱住三个孩子。一个多时辰后沙暴止歇,然而闷雷似的轰鸣之声散去不久,又有鼓穿耳膜的啪嗒声接二连三响起,很快,啪嗒声化为细细密密的刮擦声和啄击声,像是陆续有东西扑过来,饥饿难耐地啃噬着车外壁的兽皮,用尖利的爪子抠挖木格。
“是沙妖!”青芜沉声道,“真是Y魂不散!”
她点燃了火烛,大家在重新亮起来的车内面面相觑。
“这会儿天应该亮了,”苏黛苦笑,压下心头的焦虑和疑惧,“咱们先出去再说。”
她走到车尾,按下一个绞盘,车外数只木榫沙牯牛抖了抖身子,开始缓慢在沙中钻行,刨开沙子,带动深深埋在沙里的冲车一点点往上移动。
车身倾斜着徐徐上行,车壁外沙妖的攻击声也越来越弱,随着猛然的一个斜冲,车身陡然一轻,木榫沙牯牛不负众望,拖着冲车飞一般冲出沙堆,缓行一阵,停了下来。
苏黛等了片刻,小心打开车门。
流沙如帘簌簌而落,等砂砾渐坠渐稀时,大家看清了外头的景象。
沙暴已平息,短短一两个时辰之内,天地已然更换了模样。外头不再是青山葱林,而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到处都是凝固而沉闷的h。
苏黛率先出了车门,几人跟在她后头鱼贯而出,先后爬上车顶,大家极目远眺,一时无言。
旭日初升,明净晴空下莽莽h沙一直起伏延绵到远方,与蓝天接壤。
沉默之中,青芜忽道:“小苏,咱们得回去。”
苏黛点点头,收起那几只机关沙牯牛,展开冲车前段的风轮,又给车轮包了一层毡布。
她抱了一个司南,坐到冲车顶端,看了看勺柄所指的方位,调整了一下锥头的方向,风轮借着风力旋转起来,由慢及快,搅起一阵沙雾,拉着冲车如履平地,朝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正午时分,冲车驶入一片巨大的平坦沙地,苏黛慢慢停了下来,“就是这里了。”
广阔的沙地上寸草不生,没有任何动静。毒辣的yAn光烤着砂砾,触目所及灼灼生金,像是着了火。
青芜带着几个小孩下了车,阿纹眼里充满了泪水,绝望地说:“就是这里?咱们的寨子全被埋了?那些小溪,树林都被埋了?苏姐姐,长安哥哥、还有我三哥,也都给埋了?”
苏黛默不作声,下了冲车打开底部的隔层,取出那数只机关沙牯牛放在沙地上,扁平的沙牯牛贴着沙面四散爬开,长长的触角伸进沙子里,寻到合适的地方,先后钻进了沙地里。
她轻声说:“沙牯牛在沙子底下速度会快很多,但愿它们能在底下找到些什么,现在我们只有等。”
众人心下暗暗祈祷,目不转睛地望着沙牯牛消失的地方。时间一刻一刻过去,大家枯坐多时,却始终没有一只沙牯牛钻出沙面。
日影西移,阿纹最先沉不住气,站起来急道:“怎么还没有找到?这都快两个时辰了!”
他一面说,一面踢了踢脚下的砂砾,沙尘迷雾般扬起,落定的时候,一道黑影在半空中骤然掠过,yAn光将那影子投在沙面上,倏忽一现又消失不见。
众人齐齐转身四处搜寻,哪知茫茫沙漠中除却静立在沙地上的庞大冲车,什么也没有,一碧如洗的天空中也无任何飞禽飞过的痕迹。
“什么大鸟飞得这么快?”阿纹喃喃说道,话音刚落,一个白袍人突地出现在他身后,拽住他的臂膀往后拖,电石火光间沙飞尘卷,他一下便被拖出了两三丈远。
“放开他!”苏黛和青芜清叱一声,双双抢上。
正在此时,灵均疑惑地喊了一声:“师父?”青芜听得清楚,不觉一愣,手中双GU峨眉刺的攻势随之一滞。
那人袍袖一拂,数道剑光交错腾起,围成一个小型剑阵,叮叮叮将苏黛S出的飞箭挡落在地,与此同时,他隔空一抓,将青芜和阿纹拖进剑阵中央,两道青sE藤蔓自那人指尖长出,迅速缠住阿纹和青芜的颈脖。
怕误伤剑阵内的两人,苏黛不敢再放暗器,cH0U出腰间一对短剑攻上,然而剑阵虽小,却JiNg妙繁复,她又不擅长剑术,没几个回合,便被剑阵激荡出的锋利剑气划破了衣角。
眼见剑阵内两人被勒得面皮紫涨,灵均长剑一振,挺身刺来。阿星爬上冲车,0出怀中苏黛给他的一筒袖箭,对准白袍人按下开关。
“你们两个快躲开!”苏黛喝道,“危险!”
“都随我来吧!”剑阵内白袍人长声而笑,三道厉藤冲天而起,朝着剑阵外的三人绞缚而来,阿星最先被缠住,藤蔓卷着枯叶滋滋生长着,眨眼间将他束成了一个蝉蛹。
灵均人虽小,反应却最为敏捷,躲过一绞后反身一剑,将那凶藤斩为两截。
哪知就在此时,刚刚脱困的她却被一条金鞭缠住,一GU浑厚的力量将她直卷入半空,又甩入剑阵,眼见如刀剑气飞旋而来,灵均瞧着白袍人熟悉的面容,下意识叫道:“师父救我!”
白袍人一愣,双眸中现出一丝茫然神sE,两条手臂却即刻伸出,不偏不倚接住灵均,刚刚绞开粗藤的苏黛趁隙直扑进剑阵,拔下头上的长簪,尖利细长的针尖弹出,一下扎进白袍人眉心。
而这时缠住灵均的金鞭也陡然松开,化为一柄长剑直破白袍人x膛。
藤蔓迅速枯萎收缩,白袍人丢下灵均,整个身T亦如枯藤般盘节扭曲,犹如一根老藤游入沙面一个漩涡中,刹那间消失不见。
紧缚在身上的凶藤化去,阿纹瘫软在地大声咳嗽,惊魂未定的阿星跌跌撞撞扑过来,灵均放声大哭,青芜一把将两个孩子搂入怀中,轻声安抚道:“没事了。”
苏黛抬头,朝前方看去。
两人逆着夕yAn快步而来。
一人一面走,一面拽下背后一只巨大的木制爬虫,大声道:“苏姑娘,你的沙牯牛在沙底下被我们捉住了,知道准是你们,于是赶紧赶回来看一看,果然就碰上了。”
阿纹欢呼一声,朝他扑去,“三哥!”
“站住,浑身都是沙,抖掉了再来,”赵三往后退一步,笑呵呵地说:“苏姑娘,这玩意儿怎么让它停啊?一路上它都不停地挠我。”
果然,赵三的头发被抓成了鸟窝状,衣服也凌乱不堪,那又丑又胖的沙牯牛被赵三仰面朝天扔在沙地上,兀自扭动着身子,长长的触须和八只毛腿还坚持不懈地不停挥舞着。
这一下,劫后余生的众人都哈哈笑作一团。
苏黛笑了一阵,直觉有两道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朝那目光的主人狠狠瞪一眼,怒道:“你怎么能这样对灵均,拿她作诱饵?她还是个小孩子!”
凌随波远远站着,摘下头上斗笠,只淡淡说了一声:“它不会伤害灵均,没有灵均扰乱它,连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对付这东西。”
日头坠下,天边开始铺上彤红的薄云,沙漠中仍是火辣辣的热,然而每个人在听了凌随波的这句话后,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冷意。
青芜抬起头,问道:“凌少君,灵均的师父变成了什么东西?会不会……”她咬咬嘴唇,艰难地说:“我们寻找的人,有可能都和灵均的师父一样……”
凌随波避开众人忧虑又焦急的目光,望向沙海尽处,只冷漠地回答了后一个问题,“是,这便是我找上你们的原因。它们很凶悍,生命力极强,唯一的弱点,是还没完全忘却生而为人时的记忆,所以我需要你们帮我对付它们。”